2007年,胡錦濤總書記在多個場合都提出了要解放思想的問題,怎樣解讀其間的政策涵義?如何認識解放思想的重要性?解放思想的重點領域和政治界限在哪里?這期間的確有許多有待每個思想理論工作者深入思考的問題。
中國改革開放至今年剛好走過了30年的路程,孔子說“三十而立”,對個人成長來說如此,對于一個國家來說,則不見得如此。因為,“而立”的標準對個人來說,不僅包括經濟自立的能力,還包括大體成熟和比較穩定的世界觀或文化價值觀;對一個國家來說則不僅包括物質文明的發達狀況,而且還要包括精神文明政治文明和社會文明的發育程度。中國在30年前僅靠一個黨的基本路線的轉變(從“以階級斗爭為綱”轉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和一個經濟管理體制的轉型(從單一計劃調節逐漸轉向市場調節)就使全社會從前受到壓制的發展能量得到釋放,從而只用20多年的時間就走過了一些發達國家用了200多年時間才完成的經濟發展過程,創造了20世紀全球經濟發展史上最偉大的經濟成長神話。這的確讓每個中華民族兒女感到自豪和驕傲。但是,問題就出在這里: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可以用短短的30年時間在經濟發展上用速成的方式實現自己的趕超戰略,卻不可能在文化價值觀上用爆發觀念革命的方式去實現大躍進式的提升(而且,即使從經濟體制說,改革的途程也仍然十分漫長)。從人類社會的發展經驗看,經濟成長和發展常常可以以十年為單位進行階段性劃分,但精神文明、政治文明和社會文明的階段性進步卻常常以百年甚至千年為基本衡量單位。為什么這種物質產品與精神產品、經濟發展與文化發展之間的不協調現象會普通化規律化?我猜想,其間的原因可能有二:一是物質產品和精神產品的生產周期差距極大;二是經濟進步只要生產要素條件滿足就可以通過生產擴張或技術改進來實現,而文化價值觀的提升則不單單取決于推動進步的力量水平而且還受制于其提升時阻礙力量的強弱。這其間的道理人們只要稍加思索就會豁然明白:農民種地,春天只要把種子播下在正常情況下經過幾個月的勞動就有秋天的收獲,工人只要運用手工或開動機器就能生產出特定的產品,且其生產周期還大大短于農業。而精神產品即那些能對一定歷史時期思想供求曲線產生波動效應的驚世之作常常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出不來一件。其中既有文人才力不逮的主觀原因,也有思想限制的客觀因素在起作用。想想看:30年改革開放,中國在經濟上已經創造了超英趕美的驚人紀錄,但在30年時間里,中國出現過光耀古今的好文章好著作嗎?我們搜腸刮肚地回憶,翻箱倒柜地檢索,結果總是讓人失望。看來,寫出能百世流芳的好文章比古人攀登蜀道還難。
中國的好文章主要涌現于四個特定的歷史時期:即春秋戰國之交、唐朝、宋朝和1919年“五四”運動前后。這四個歷史時期可以稱之為“文章天才成群結隊而來”的時期(稍有差別的是:唐宋有好文章無百花齊放的思想,先秦和“五四”既有好思想又有好文章)。其中,唐朝和宋朝之所以涌現了大量天才是因為中興之主帶來的中興之治,經濟繁榮和寬松的政治氛圍孕育了文化繁榮;春秋戰國之交和“五四”前后之所以出現了大批文化天才則是因為社會政治經濟制度處于轉型期,其時雖未有中興之主卻也極少政治及文化管制,使得大量杰出文人能夠自由自在肆無忌憚地進行思考和寫作,是思想大解放催生出了成群結隊的天才人物。在下述兩種情況下,既不能出現成群的天才人物也不會產生傳世的好文章:一是一定歷史時期文人中趨炎附勢和因循僵化現象普遍化;二是統治階級的文化思想管制措施過于嚴厲。那么,前面說到的中國近30年內沒有好文章其產生原因到底是這里設定兩種情況中的哪一種呢?這也許需要進行縝密踏實的國情調研和科學嚴格的計量檢驗之后才能得出大體符合實際的結論。現在應注意的問題是:30年前,我們靠鄧小平提倡的解放思想催生了一整套改革開放路線,創造了中國經濟的強盛和繁榮,而今胡錦濤總書記又提出解放思想這個老話題,顯然,本輪思想解放的目標肯定就是在創造持續的經濟繁榮過程中如何解決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經濟文明與政治社會文明之間的發展不協調問題。顯而易見,一個經濟大國如果不解決政治文明社會文明落后于經濟文明、文化價值觀的提升速度明顯低于經濟發展增速的問題就不能成功實現由經濟大國向經濟強國的轉變。
在經濟建設的宏觀管理實踐中,中國多年來一直存在一管一緊就死,一放一松就亂的現象。現在,總書記提倡解放思想并假定全國有責任心的社會科學工作者也很當真地搞起解放來了,在思想理論上會不會出現影響政治社會安定的混亂局面?這肯定是許多人都關心的一個問題。雖然總書記號召大家解放思想,但在哪些方面解放?“解放”的可承受底線在哪里?這兩個關系到那些想表現一下“解放”的理論工作者個人安危的至關重要的問題總書記并沒有說。1978年解放思想時,由于當年左傾勢力大大,待解放的思想太多,因而曾一度出現“思想無禁區,解放無限制”的說法。經過這30年的風風雨雨,我們業已體會到:所謂“思想無禁區”是永恒真理,因為你可以坐在10平方米陋室中整天想宇宙黑洞,可以在囊中羞澀時幻想黃金萬兩,可以給中國的政經體制設計出千奇百怪的運行模式,這都沒關系,“思想”嘛,你隨便思自由想就是了。但如果你把你的思想變成精神產品并向社會傳播,那么,所謂“解放無限制”就是不可能的了,那就要強調“宣傳有紀律了”。早在幾十年前,毛澤東他老人家就諄諄強調說“我們是動機效果統一論者”,亦即:盡管你的動機正大純正,但要威脅到當下社會的政治安全那也照樣會受到懲處。所以,對每個參與解放思想的理論工作者來說,你自由到什么程度你解放到什么程度,“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就看你個人的修為造化了!讓你“解放”你不解放,那是朽木不可雕也;給你陽光你就燦爛以至于解放過頭并招致禍事,那也算迂腐得可愛;如果硬要我們的領導人將“解放”什么“解放”到什么程度統統都告訴你時你才投身解放,顯然,即使這種不可能事件發生了,這種情形下的“解放”也會變得索然無味。按照“腦筋急轉彎”提供的思維訣竅,我可以給大家提供三種可供選擇的思想解放問題應對模式:第一種,對于全社會切齒的時弊問題一定要條分縷析,說深說透,重炮猛轟,批倒批臭;第二種,對那些不能不說但稍有得罪管制部門嫌疑的問題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促其改革助其改良,以“小罵大幫忙”的態度應對之;第三種,對那些政治敏感度極高有產生社會不安定效果之虞的話題一定要在“我是一名共產黨員,打死也不說”的信念指導下立場堅定,緊鎖雙唇。這是思想解放參與者的主觀立場;而當局的正確態度應當是:不管是誰不管誰說什么,只要人家講真話,講實話,就應當持寬容和鼓勵的態度。
解放思想的立意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這是毫無疑問的。與我提到的中國歷史上的四次文化繁榮相比較,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既有唐宋時期經濟繁榮的客觀條件,也有與春秋戰國之交和“五四”前后的兩次制度轉型相類似的社會背景支撐,在兩種最重要的歷史機遇都具備了的21世紀的今天,我們能不能創造出一次新的能經得起歷史檢驗的思想文化繁榮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