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蒲松齡紀昀小說創作心理相同點

摘要：蒲松齡和紀昀因其創作風格和小說觀念的不同，屢被后人劃為不同的流派。不過，二者作為清代文言志怪小說的大家，在創作動機、創作情感、創作期待等小說創作心理上還是有不少相同的地方，倆人都試圖借助小說“逞才”來補償平時沒有得到的認同感；都在小說中寄托著孤憤的創作情感；都期待著通過小說作品來完成儒者的救世情懷。

關鍵詞：蒲松齡；紀昀；創作心理；相同點

中圖分類號：Ｉ207．419 文獻標識碼：Ａ

蒲松齡和紀昀作為清代文言小說的代表作家，對小說的認識和寫作風格不盡相同，紀昀創作《閱微草堂筆記》時，蒲松齡早已仙逝，在這場穿越時空的對峙中，碰撞出的卻不僅僅是差異。本文先就紀蒲二人創作動機、創作情感、創作期待等小說創作心理的相同點加以分析。

他們創作心理的第一個相同點就是“逞才”，也是他們的創作動機之一。

有一個有趣的現象，蒲氏一直稱“才非干寶，雅愛搜神。”《閱微草堂筆記》正是摹擬《搜神記》等晉宋志怪小說的代表作品，紀昀則一直謙虛地說道：“留仙之才，余誠莫逮其萬一”、“才子之筆”，這兩派在各自的眼中倒都是“才子”。

蒲松齡自有一副錦繡肚腸，摹化出這一部風光旖旎的《聊齋志異》，同樣可以落在“逞才”二字上。蒲氏科場蹭蹬，自從在秀才考試中勇奪三連冠之后，便久試不第，自視為一個“他日勛名上麟閣，風規雅似郭汾陽”的人物，他如何辜負得這錦心繡口，于是將平日心中所想，所念都細細地裝點，用盡了生平力氣向世人昭示他的才華。他利用各種典故塑造人物形象，顯示自己博學通古。《呂無病》寫呂無病自薦當孫麟的婢女，開場白即為：“妾非村中人，祖籍山東，呂姓。父文學士……慕公子世家名士，愿為康成文婢。”出語不俗。康成文婢乃是著名的典故，康成是儒學大家鄭玄的字，鄭玄家奴婢皆讀書，嘗使一婢不稱旨，玄怒，使人曳著泥中，不久，又來一婢，問曰：“胡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愬，會彼之怒。”問句出自《詩·邶風·式微》，答句出自《詩·邶風·柏舟》。但是以貌取人的孫麟看不上貌寢的呂無病，推脫“納婢亦須吉日”，乃指架上，使取歷書第四卷。女翻檢得之，先自涉覽，而后進之，笑曰：“今日河魁不在家。”此語又是一個典故，指《荊湖近事》中的李載仁性迂緩，其妻到房內找他，他卻取歷書云：“今夜河魁在房”，不讓妻子進房。呂無病句句用典，這才順利通過了“面試”。《公孫九娘》的“異史氏曰”：“香草沉羅，血滿胸臆；東山佩玦，淚漬泥沙。”用了屈原和太子申生的典故，這種例子在《聊齋志異》中隨處可見，稱蒲松齡為“掉書袋”一點也不為過。現實和預期嚴重失衡，這種心理落差，使得蒲松齡甚至為了顯示自己的才華，不惜沖淡故事情節，如《胭脂》最后的判詞乃是長達七百字的駢體文，寫得文采風流，委曲必至且屢有佳句：

而乃感關雎而念好逑，竟繞春婆之夢；怨摽梅而思吉士，遂離倩女之魂。……浪乘槎木，直入廣寒之宮，徑泛漁舟，錯認桃源之路。［1 ］

甚至將罪魁毛大的罪行描述為：

被鄰女之投梭，淫心不死；伺狂童之入巷，賊智忽生。開戶迎風，喜得履張生之跡；求漿值酒，妄思偷韓掾之香。［1］ （P450）

就故事情節本身來說，大可不必寫成這樣。但蒲松齡不僅在寫故事，更是在作文章，作那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的文章。難怪馮鎮巒在《讀聊齋雜記》中說：“讀聊齋不作文章看，而作故事看，便是呆漢。”蒲氏真真是將被科舉考試壓抑的才華悉數展現在《聊齋志異》的創作中，恨不能立刻向天下人證明自己就是一顆滄海遺珠，他是要通過創作來補償科舉考試的失敗，來尋找一種榮譽感和認同感。

無獨有偶，紀昀也在作品中運用大量篇幅展示自己的文才、論才、辯才，恣肆汪洋，完全不顧故事情節。特別是一種虛擬辯論的作品，數量多、篇幅長，一則辯儒釋的故事記：

穎州吳明經躍鳴言：“其鄉老儒林生，端人也。嘗讀書神廟中，一日，夜半不寐，散步月下，忽一客來敘寒溫。……偶及因果之事，林生曰：‘圣賢之為善，皆無所為而為者也。有所為而為，其事雖合天理，其心已純乎人欲矣。古佛氏福田之說，君子弗道也。’客言：‘先生之言，粹然儒者之言也。然用以律己則可。用以律人則不可。用以律君子猶可，用以律天下之人則斷不可，……’儒釋之宗旨雖殊，至其教人為善，則意歸一輒。先生執董子謀利計功之說，以駁佛氏之因果，將并圣人之刑賞而駁之乎？……” ［2］ （P32）

如此等等，滿篇都是主客問答之語，幾乎沒有故事情節，且自設目標，自己作答，正反互說，層層遞進，邏輯嚴密又汪洋恣肆，言語之中又可見賦體的痕跡。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是紀昀假托兩個人物來闡述自己對釋儒的觀點，自己把自己駁得心服口服，又滴水不漏，不得不為他的辯才嘆服。

心理學上說，當作家處于某種失衡的狀態時便會因此出現補償的心理，這種補償心理正是創作的動機之一。紀昀官拜大學士，執文柄于當時，慣于說場面上的話，這點從他創作了大量的御制詩就可以看出。他小心翼翼地陪侍乾隆，維護自己的形象，過著“宦海浮沉如鷗鳥，生死書叢似蠹魚”的生活，難得有機會痛痛快快地展示自己的才華，也鮮有可能說出自己的心里話。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正要大張旗鼓地宣泄一下自己的真實想法。紀昀在創作中一味顯示自己的辯才，甚至不顧故事情節需要，把作品完全變成了逞才的工具。

蒲松齡和紀昀都試圖借助小說來補償平時沒有得到的調適和認同感，都在小說中說出了平時不能說的真心話。或者說，紀昀創作《閱微草堂筆記》本身就是一個逞才的舉動，他不滿意于蒲松齡的“一書兼二體”的寫作方法，要給世人立一個寫作小說的標準，顯示他不同于“才子之筆”的“著書之才”，來獲得另一種認同感。

其次，蒲松齡和紀昀都將創作心理外化成孤憤、憂慨的創作情感，寄托在作品中，“這種情感或經歷在作家的創作過程中長期出現，成為創作心理的某種暗示”。

有時，創作環境還會加深這種暗示，蒲紀倆人的創作環境則不同程度地加深了他們的孤憤情感，倆人同處孤獨冷寂的環境，借狐鬼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

蒲松齡遠離妻子設帳畢家，過著“門庭之凄寂，則冷淡如僧，筆墨之耕耘，則蕭條似缽。”的生活，他的創作感情和創作環境都是孤獨凄冷的，直如《夜坐悲歌》寫道：

黃河駭浪聲如雷，游人坐聽顏不開。

短燭含愁慘不照，顧影酸寒山鬼笑。

半夜聞雞欲起舞，把酒問天天不語。

但聞空冥吞悲聲，暗鎖愁云咽秋雨。［1］ （P1585）

紀昀創作《閱微草堂筆記》的環境則是“余再掌烏臺，故寓直西苑之日多，公余退食，輒憩息其間。距城數十里，自僚屬白事外，賓客殊稀。”此時，從繁復擾攘到門可羅雀，他的心情也是孤獨冷清的，他在《自題秋山晚眺圖》中寫道：

木落萬山秋，荒徑交榛梗。

獨立千仞岡，蒼蒼空翠影。

山路豈不艱，風露亦云冷。

平生多苦心，愛此無人境。［2］ （P1132）

外人看來，蒲松齡的創作情感是孤憤的。蒲松齡寄人籬下，財不足以養家，才又不被認可，面臨著物質、精神的雙重壓力。他在《聊齋自志》中明確地表示了自己的孤憤之情：

集腋為裘，妄續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托如此，亦足悲矣！

當然，最讓蒲松齡痛心的還是科考的失利，他創作了大量反映舉子們生活貧困、科場失利的心酸故事。《葉生》一篇可以說是蒲松齡自己的寫照。葉生“文章辭賦，冠絕當時”，但是“時數限人，文章憎命”而屢戰屢敗，以至貧病交加而死，不得不在死后魂從知己。“借福澤為文章吐氣。”最后“異史氏曰”為此發出悲音：

嗟乎！遇合難期，遭逢不偶。行蹤落落，對影長愁；傲骨嶙嶙，搔頭自愛。嘆面目之酸澀，來鬼物之揶揄。頻居康了之中，則須發之條條可丑；一落孫山之外，則文章之處處皆疵。古今痛哭之人，卞和惟爾；顛倒逸群之物，伯樂伊誰？抱刺于懷，三年滅字；側身以望，四海無家。人生世上，只須合眼放步，以聽造物之低昂而已。天下之昂藏淪落如葉生其人者，亦復不少，顧安得令威復來，而生死從之也哉？噫！［1］ （P53）

其間痛苦、悲慨震撼人心。馮鎮巒評論說：“此篇即聊齋作者小傳，故言之痛心。”

蒲松齡追求一生的愿望，紀昀實現了。紀昀一生，位極人臣，極盡榮耀，但紀昀又面臨著蒲松齡所不了解的悲慨處境。讀《閱微草堂筆記》時總能感到懷舊、孤獨、悲憤融合在一起的復雜情感，這固然與紀昀晚年心態有關，但也是他創作情感長期積累的結果。

紀昀是一個不太“合群”的人，《閱微草堂筆記》“盛序”中評價其“河間先生以學問文章負天下重望，而天性孤直，不喜以心性空談，標榜門戶；亦不喜才人放誕，詩酒結社，夸名士風流。”他也說自己“余性耽孤寂，而不能自閑。”這個天性孤直的老人經歷了太多的世事滄桑、人情冷暖，在創作《閱微草堂筆記》時他不由得發出“夫人心叵測，險于山川，機阱萬端，由斯隱伏”的感慨、憂懼。一則鬼隱的故事正是這種創作感情的反映：

明季有宋某者，卜葬地，至歙縣深山中。日薄暮，風雨欲來，見巖下有洞，投之暫避。聞洞內人語曰：“此中有鬼，君勿入。”問：“汝何以入？”曰：“身即鬼也。”宋問：“君必有墓，何以居此？”曰：“吾神宗時為縣令，惡仕宦者貨利相攘，進取相軋，乃棄職歸田。歿而祈于閻羅，勿輪回人世。遂以來生祿秩，改注陰官。不虞幽冥之中，相攘相軋，亦復如此，又棄職歸墓。墓居群鬼之間，往來囂雜，不勝其煩，不得已避居于此。雖凄風苦雨，蕭索難堪，較諸宦海風波，世途機阱，則如生忉利天矣。寂歷空山，都忘甲子。與鬼相隔者，不知幾年；與人相隔者，更不知幾年。自喜解脫萬緣，冥心造化，不意又通人跡，明朝當即移居。武陵漁人勿再訪桃花源也。”語訖，不復酬對。問其姓名，亦不答。宋攜有筆硯，因濡墨大書“鬼隱”兩字于洞口而歸。［2］ （P115）

即使做鬼也逃不開世俗的擾攘紛爭。紀昀記下這則故事時，他的情感是何其沉痛和無奈，只求一個清靜之處，哪怕忍受再多的孤獨也心甘，這分明是他浮沉宦海多年的心靈獨白。紀昀這種孤獨、憂慨的情感除了天性使然，更多的是與他的現實處境相關。

紀昀乃漢臣，他和乾隆帝的關系似乎很微妙，既有知遇之恩，也有猜忌之嫌。即使再蒙寵愛，紀昀仍感到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恐懼。他曾在《三十六亭詩·自題秋山獨眺圖》中寫道：“置身豈不高，時有蹉跌慮。”這正是他面臨眼前的榮華、地位的崇高發出的由衷的感慨和憂懼。紀昀曾經因為漏言獲罪，被貶謫到烏魯木齊，過著“空山日日忍饑行，冰雪崎嶇百廿程。”的艱難日子。榮枯一瞬間，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好容易熬到擔任《四庫全書》總纂官回到了京城，更要時時小心，處處留意。

編書期間，不斷有同僚因編校錯誤而獲罪，一個個離去，給紀昀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另一位總纂官陸錫熊與紀昀是難兄難弟，“旋以書有偽謬，令重為校正，寫官所費錫熊與昀分任。又令詣奉天校正文溯閣藏書，卒于奉天。”陸錫熊把命扔在了塞外，陸費墀則因為“書有偽謬，上謂昀、錫熊、墀專司其事，而墀咎尤重，文瀾、文匯、文宗三閣書面木匣責墀出資裝治。仍下吏議奪職，旋卒。上命籍墀家，為千金贍其孥，馀充三閣裝治之用。”

為了校書而賠錢、賠家、甚至賠上性命，失去了朝夕相處的同事，紀昀怎能不感到孤獨，看到他們的結局，又怎能不擔心自己的命運。在《閱微草堂筆記》中，紀昀如實記述了與同事們一起編書的場景，回憶越清晰，映襯著現實就越殘酷，曲折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和感慨：

蔡葛山先生曰：“吾校四庫書，坐訛字奪俸者數矣。惟一事深得校書力。吾一幼孫，偶吞鐵釘，醫以樸硝等藥，攻之不下，日漸睮弱。后校蘇沈良方，見有小兒吞鐵物方，云剝新炭皮，研為末，調粥三碗，與小兒食，其鐵自下，依方試之，果炭屑裹鐵釘而出。乃知雜書亦有用也。此書世無傳本，惟永樂大典收其全部。余領書局時，屬王史亭排纂成帙。蘇沈者，蘇東坡，沈存中也。” ［2］ （P295）

一句“坐訛字奪俸者數矣”，看似平實的敘述中又包含著多少辛苦、擔驚受怕，也透露出不滿的情緒。

同僚中，紀昀既不依附和珅，也不與那些“激進分子”走得太近，錢澧和曹錫寶都參劾過和珅，這兩個人與紀昀的關系不錯，多次以“某某言”的面目出現在《閱微草堂筆記》中。紀昀雖欣賞這種正直之臣，但也畏懼和珅的勢力，他得知曹錫寶要彈劾和珅，便送給曹錫寶一副宋人詠蟹的對聯：“水清詎免雙鰲黑，秋老難逃一背紅。”勸他彈劾和珅的時機還不到，果然，曹錫寶因彈劾和珅獲罪：

和珅在政府時，上海曹劍亭侍御錫寶上書議劾，同朝多咋舌。侍御至熱河待罪，高宗詔入曰：“爾讀書人，不讀《易》乎？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侍御叩頭流涕而出。［5］ （P178）

結果不出紀昀所料，曹錫寶被革職。紀昀既擔心曹的安全又不愿意卷入這場必輸的戰斗，只能用送對聯這樣委婉的方式提醒他。曹錫寶沒能等到和珅倒臺就去世了，紀昀題詩《題曹劍亭綠波花霧圖》有句云：“灑落襟懷坎壈身，閑情偶付夢游春。”似亦有感于錫寶的遭遇不幸。此時的紀昀是孤獨的，既不肯與和珅等同流，又不能犯顏直諫，甚至也不能與正直之臣走得太近，只有在這樣唯求自保的環境中徘徊著、感慨著。

憤世、憂世之后，倆人筆鋒一轉，將這份孤憤之情化作諷刺之力。

紀昀創作《閱微草堂筆記》時，嬉笑怒罵皆成文章，極盡諷刺之能事，大異于其詩文的溫柔敦厚之風，以至后人批評他“訾議太甚”。有一則諷刺老學究的故事最為典型：

有老學究夜行，忽遇其亡友。……因并行，至一破屋，鬼曰：“此文士廬也。”問何以知之。曰：“凡人白晝營營，性靈汨沒。唯睡時一念不生，元神朗澈，胸中所讀之書。字字皆吐光芒，其狀縹緲繽紛，爛如錦繡。學如鄭、孔、文如屈、宋、班、馬者上燭霄漢，與日月爭輝。次者數丈，次者數尺、以漸而差，極下者亦熒熒如一燈，照映戶牅。”學究問：“我讀書一生，睡中光芒當幾許？”鬼囁嚅良久曰：“昨過君塾，君方晝寢。見君胸中高頭講章一部，字字化為黑煙，籠罩屋上。諸生誦讀之聲，如在濃云密霧中。實未見光芒，不敢妄語。”鬼大笑而去。 ［2］ （P2）

（《灤陽消夏錄一》）

看罷莞爾之余，不禁令人想到《聊齋志異》中《司文郎》，瞽僧能靠鼻子聞出文章的好壞：

每焚一作，僧嗅而頷之曰：“君初法大家，雖未逼真，亦近似矣。我適受之以脾。”問：“可中否？”曰：“亦中得。”余杭生未深信，先以古大家文燒試之。僧再嗅曰：“妙哉！此文我心受之矣，非歸、胡何解辦此！”生大駭，始焚己作。僧曰：“適領一藝，未窺全豹，何忽另易一人來也？”生托言：“朋友之作，止彼一首；此乃小生作也。”僧嗅其余灰，咳逆數聲，曰：“勿再投矣！格格而不能下，強受之以鬲，再焚，則作惡矣。”生慚而退。 ［1］ （P744）

雖然蒲松齡未免帶些落地文人的私房想法，但對那些不學無術之人進行無情的嘲笑、辛辣的諷刺，紀蒲倆人是不分伯仲的。

最后，蒲松齡和紀昀都有相同的創作期待，這種創作期待歸結點是共同的儒者救世情懷。

蒲松齡和紀昀一樣都很關注現實生活，對于國家百姓懷有深沉的感情。他們關注平民百姓特別是農村生活，利用自己的小說作品勸善懲惡，純潔社會風氣；敢于揭露黑暗的官場、腐敗的吏治，心懷國家的命運。他們期待著用自己的作品勸誡世人，有益社會。

一說到勸懲戒，人們首先想到《閱微草堂筆記》，其實蒲松齡也在《聊齋志異》中表現出明確的勸世目的，他在《聊齋自志》中也明確地表示出救世情懷：

披蘿帶荔，三閭氏感而為騷；牛鬼蛇神，長爪郎吟而成癖。自鳴天籟，不擇好音，有油然矣……遄飛逸興，狂固難辭；永托曠懷，癡且不諱。 ［1］ （P1035）

這絕非蒲氏的客套之語，他確實是懷著救世之心在勸善懲惡，他曾經發出宏愿：“天上多一仙人，不如人間多一圣賢。”蒲松齡自覺地、堅持不懈地純潔社會風氣，曾經上書給縣令求禁巫風；他對農村的賭博現象深惡痛絕，還專門作一首《賭博辭》勸誡百姓：

天下之傾家者，莫速于博，天下之敗德者，亦莫甚于博……既而鬻子質田……嗚呼！敗德喪行，傾產亡身，孰非博之一途致之哉！ ［1］ （P369）

并在《聊齋志異》中專門作《云翠仙》一篇，借梁有才因賭博鬻妻失去了妻子云翠仙來告誡那些因賭博而家破人亡的賭徒們，蒲氏對那些誘人賭博者非常痛恨，在“異史氏曰”中寫道：

凡狹邪子誘人淫博，為諸不義，其事不敗，雖則不怨亦不德。迨于身無襦，婦無褲，千人所指……故以善規人，如贈橄欖；以惡誘人，如饋漏脯也。 ［1］ （P624）

這種不擇好音，秉筆直書又苦口婆心的創作態度，正是他出于一個知識分子的良知和正義感作出的選擇。

此外，蒲松齡和紀昀都很支持青年男女自由戀愛，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塑造了一批有著大量追求自由愛情的青年男女，阿端和晚霞、喬女和孟生、樂仲和瓊華、嬌娜和孔生等等。

紀昀也在《閱微草堂筆記》中為大戶人家的婢女與人私會失身開脫：

張鉉耳先生家，一夕覓一婢不見，次日，乃醉臥宅后積薪下。沃發漬面，至午乃蘇。言昨晚聞后院嬉笑聲，稔知狐魅，竊從門隙窺之。見數少年方聚飲。俄為所覺，遽躍起擁我逾墻入。恍惚間如睡如夢，噤不能言。陳釀醇醲，遂至沉酣。鉉耳先生素剛正，自往數之曰：“相處多年，何突然越禮，子弟猖狂，父兄安在？”至夜半窗外語曰：“兒輩冶蕩，業已笞之，此婢先探手入門，作謔詞取肉，非出強牽。且其月下花前，采蘭贈芍，閱人非一，破璧多年，防范之疏，仆與先生似當兩分其過。”先生曰：“君既笞兒，此婢吾亦當痛笞。”狐哂曰：“過摽梅之年，而不為之擇配偶，郁而橫決，罪豈獨在此婢乎？”先生默然，次日，呼媒媼至，凡年長數婢盡嫁之。 ［2］ （P510）

紀昀借狐之口說道：“過摽梅之年，而不為之擇配偶，郁而橫決，罪豈獨在此婢乎？”充分體察下層百姓特別是失去人身自由的婢女的痛苦，設身處地為之著想，他還對未婚先孕的女子抱以無限同情，譴責世人對她的戕害。

蒲松齡雖身居村野之地卻心懷廟堂之憂，既是他為人端正方直的反映，更是他對于一生沒能實現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理想的補償；紀昀創作《閱微草堂筆記》的大膽風格也是對他平時謹小慎微、不敢隨便言說的心理補償。

《聊齋志異》和《閱微草堂筆記》雖是風格迥異的兩部文言作品，雖然蒲松齡和紀昀，一個身處江湖，一個人居廟堂，但在他們復雜、變化的創作心理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到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畢竟在文學創作過程中，作家的心靈是有相通之處的。

參考文獻：

［1］（清）蒲松齡著，盛偉編.蒲松齡全集［M］.上海：學林出版社，1998.

［2］（清）紀昀著，孫執中等編.紀曉嵐文集［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2.

［3］榮格著，馮川、蘇克譯.心理學與文學［M］.北京：三聯書店，1986.

［4］趙爾巽.清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76.

［5］（清）徐珂.清稗類鈔［M］.北京：中華書局，1984.

（責任編輯 譚 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