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由美國的塞繆爾·亨廷頓教授的一本書而得名。在這本16年前出版的書中,亨廷頓寫道:“民主化的運動是一項全球性的運動。在15年中,民主化的波濤席卷了南美,橫貫拉丁美洲,來到了亞洲,沖垮了蘇聯集團的專制政權。”不過,世事無常,進入新世紀以來,亨氏所說的歷時近30年的“民主化浪潮”卻出現了值得關注的變化。
隨著“第三波”的衰退,眾多西方以外的國家正在重新探索屬于自己的政治發展道路
上世紀90年代,“第三波”首先在原蘇聯、東歐地區引發了嚴重的社會衰退與危機。俄羅斯的GDP在幾年內竟然減少了一半,人民生活大幅度下降,這是人類自進入工業化時代以來,在無大規模戰爭情況下出現的最大經濟社會衰退。俄羅斯人民在經歷了災難性的危機之后,頑強地尋求新的出路,終于在普京總統的帶領下,打擊寡頭,重振經濟,集中權力,關注民生,重新團結起來,走出了危機。自詡為世界民主典范的美國對此顯得很不自在,國務卿賴斯指責“俄羅斯的民主進程在倒退,杜馬選舉不符合國際標準。”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這種“倒退”挽救了一個陷于災難的民族,而之所以陷入災難卻是因為接受了“國際標準”,聽信了“普世價值”。
“9·11”之后,美國先后發動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雄心勃勃地要實現“大中東民主計劃”,在那里建立符合美國標準的民主模式。6年來布什總統及其美國政府為“大中東民主計劃”可謂不遺余力,但是,除了把阿富汗、伊拉克炸得滿目瘡痍之外,“民主”究竟在哪里?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眾多拉美國家實現了“民主化”,推行新自由主義政策,在美國以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指揮下亦步亦趨,但結果是80年代拉美經濟停滯,被稱為“失去的十年”,90年代拉美又失去了十年。現在拉美貧困人口比例高達40%,是世界上貧富分化、社會問題最嚴重的地區之一。世紀之交,拉美發生了一系列社會動蕩,1997年以來已有7位民選總統被迫中途退位。除墨西哥等以外,在拉美的主要國家里,“左派”紛紛上臺。大部分國家的政府否定上世紀90年代的新自由主義政策,改變過去一味親美的外交路線,力圖走一條經濟上更加自主、外交上更加獨立的道路。
實際上“泛西方民主化”的“第三波”已經失去了昔日的魅力。隨著“第三波”的衰退,眾多西方以外的國家正在重新探索屬于自己的政治發展道路。
以限制公權、維護私權為核心功能的西方民主政體,卻難以滿足西方以外的發展中國家的社會需要
在西方以外的廣大地區和眾多國家,西方式的民主模式并沒有像它的兜售者所鼓吹的那樣,也沒有像當地人民所期待的那樣,帶來普遍的繁榮、幸福乃至公民的自由、平等以及國家的強盛、社會的進步。
即使是在韓國這樣的曾經被西方輿論視為“民主轉型”模范的國家,如今也出現對20年來政治進程的回潮。韓國大選前,我的一個韓國學生來中國,一見到我,他就談起韓國社情民意的變化。他說,現在韓國有一種很強的輿論:看看中國吧!中國在崛起;看看韓國吧!韓國落后了;為什么?路子不對!怎么辦?改變政權吧!韓國社會的這種輿論,反映的不僅是一場選舉中的論調,它更包含著對社會發展模式和道路的反思。
亨廷頓所描述的那種以言論自由和競爭性選舉為主要特征的所謂“自由民主”模式,為什么在西方以外越來越表現出“水土不服”?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這種體制遭遇了“階段性問題”,通俗地說,就是有些“文不對題”。
一個國家需要什么樣的民主形式,可以選擇和建立什么樣的民主形式,在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上是不同的。一個國家對民主形式的選擇主要取決三個因素:一是國情,即這個國家的自然、經濟稟賦以及歷史文化傳統等;二是發展的階段,即這個國家當下面臨的形勢和主要任務;三是國際環境。其中,發展的階段性對于一個國家選擇什么樣的政體或者說民主形式是最重要的。這一認識,應當說是中國民主研究在近年來取得的一個理論成果。
西方民主體制之所以在西方以外的廣大地區行不通,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西方的民主體制不能滿足許多非西方國家社會發展的實際需要。從表面看,當代西方民主體制十分復雜,理論表述亦相當深奧玄妙,很有幾分“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味道。但仔細分析一下,西方民主體制其實并沒有表面上那么復雜玄妙,它的基本社會功能無非在于解決“權利”和“權力”關系問題,即限制社會的公共權力,保護個人權利。這個“權利”與“權力”的關系問題,是當代西方民主的主題。
但是,以限制公權、維護私權為核心功能的西方民主政體,卻難以滿足西方以外的當代發展中國家的社會需要,無論是采取社會主義制度的還是采取資本主義制度的發展中國家都存在這個問題。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其主要的任務無一不是實現國家的發展與富強,而且,這一歷史任務是要在西方發達國家建立的世界秩序的背景下加以實現,這又大大地加劇了后發國家實現現代化的難度。
保護權利和集中權力,是任何一個真正追求現代化的發展中國家政體必須具備的雙重功能
對于處于資本主義全球化時代的任何一個發展中國家的政體來說,它都面臨著雙重的任務:一方面它能夠實現有效的社會動員,把人民的積極性釋放出來、調動起來,增強社會的活力。正像當年日本明治維新的社會綱領“五條誓文”中所言:“上下一心,大展經綸;官武一途,以至庶民,各遂其志,使人心不倦”。政體具有保護和實現人民權利的功能,正是現代化動員所必需的。然而,僅有保護權利的政治功能,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是遠遠不夠的。發展中國家如果想成功實現現代化,其政體還必須在實現社會動員的同時,具有將有限的民力、民智集中起來,有效地實現跨越性發展的能力。也就是說:保護權利和集中權力,是任何一個真正追求現代化的發展中國家政體必須具備的雙重功能。不能同時滿足這兩方面的要求,就不是適合于發展中國家的有效政體。
按照亨廷頓的政治制度化理論衡量西方的民主政體,應當說,現代西方的自由民主政體的制度化水平并不高,它的重點是保護包括公民私有產權在內的個人權利,但卻不利于集中民力、民智。從“第三波”以來眾多發展中國家實現“民主轉型”的經驗看,西方民主政體在一定程度上擴大公民權利和個人自由的同時,也帶來社會的進一步分化,經濟發展停滯不前,國家變得虛弱不堪。這表明西方民主政體不適應于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實際需要,發展中國家需要探索建立一種能夠同時滿足保護權利和集中權力雙重需要的民主政體。換言之,發展中國家的歷史環境和發展階段決定了需要制度化水平更高的民主政體,而不是照搬西方的政體。
民主并未死亡,世界范圍內更廣泛的民主探索和實踐正在展開
“第三波”退去,民主并未死亡,相反世界范圍內更廣泛的民主探索和實踐正在展開。在伊斯蘭世界,民主仍在向前發展。伊朗的實踐和民主模式是值得關注的一個重點。亨廷頓也承認:在波斯灣,伊朗是“最民主的國家”。這大概是因為伊朗存在著競爭性選舉,而這正是西方民主標準中的基本要素。然而,伊朗的民主并非西方民主的“拷貝”而是具有濃郁的伊斯蘭特色。伊朗的政治體制滲透了伊斯蘭的團結、平等精神,體現了伊斯蘭的信仰價值。特別值得指出的是:伊朗選舉制度中的資格審查制度,是維護處于西方強大壓力下的伊朗社會獨立自主地實行民主政治的重要保障。
俄羅斯在擺脫了深重的民族危機后,重新探索自己的道路。上世紀90年代給俄羅斯人上了難忘的一課:個人權利登堂入室,國家主權晦暗不明。在暗淡的主權之下,人權顯出了無比蒼白。俄羅斯人深刻地理解了國家主權與個人權利的關系。一種新的俄羅斯民主理論——主權民主理論應運而生。它的核心是尋求一種能夠把強大國家與個人自由結合起來的民主政體。
占世界人口1/5的中國人民,在實現國家現代化和民族復興的歷史進程中也在探索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民主政治體制。中國現行民主體制的核心價值就是在于把保護權利和集中權力的雙重目標最大限度地結合起來。中國的史無前例的大發展,證明了中國民主政治建設的成功。
“第三波”的退卻告訴我們,民主具有普世性,但西方的民主模式并不是普世的。民主,還是要靠各國人民自己探索,還是要走自己的路。
(作者: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所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