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夏多布里昂獨特的宗教觀與其文學創作有緊密的內在關系。作家心中呼喚一種全新的社會秩序,他在努力尋求使社會重歸安寧的方法而不得之時,不知不覺轉向了宗教的超自然力量上。表現在《基督教真諦》里,構成褒崇基督教,同時又瀆神的夏多布里昂精神。同時在自然神觀與矛盾的人性現的基礎上,夏多布里昂開拓出獨樹一幟的美學觀與創作理論,即文學作品真實的藝術效果應來自感情題材,而不是來自理性。夏多布里昂創造的那個“基督教”,是一種異教和基督教混合的東西,這里面充滿了對自然神教的贊美、對感情的推崇和對禁欲主義的抗議。
關鍵詞 夏多布里昂;宗教觀;浪漫主義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1-8372(2008)04-0110-05
夏多布里昂的浪漫主義文學創作充滿著矛盾。作家心中呼喚一種全新的社會秩序,但是這種社會秩序在他人生歷經的革命反復中根本未能達到。在充滿坎坷的人生道路上顛簸得頭破血流之際,他開始歸于尋找一種構建心目中理想社會的方法。然而夏多布里昂不是一個政治家,缺乏以實際行動沖破舊有藩籬的精神,感性而且理想化,他在努力尋求使社會重歸安寧的方法而不得之時,不知不覺轉向了宗教的超自然力量上。因而,他在文學方面的種種表現,均是其所處的社會環境和個人經歷的投射和表達,而他筆下的基督教,也具有了宗教、思想、政治、文學等多種含義。
一、矛盾的宗教感情
夏多布里昂在其宗教與美學巨著《基督教真諦》中表達了自己獨到的見解:“基督教誕生之后就創造了愛,這種愛是人類最美好的感情;世上有了愛,就意味著理智的升華與人類的進步”,并強調“人類的文明越是進步,感情的迷惘狀態就越是增加”。這種惶惑迷惘(Vagueneso)的感情,實質是“世俗的愛與宗教的愛,愛情與驚恐有益混合”的對立統一,在《基督教真諦》里,構成褒崇基督教,同時又瀆神的夏多布里昂的精神。
夏多布里昂的思想矛盾是1789-1830動亂年代“法國虛榮心”、迷惘一代的社會思潮的形象概括。這時期政治斗爭復雜,哲學思想紛繁。法國的圣西門、傅立葉和英國歐文的空想社會主義,主張以個人的空想計劃代替社會斗爭來實現人類的解放,幻想“立刻解放全人類”;德國謝林的“天啟哲學”,主張信仰高于理智,宗教高于科學,緬懷中古,宣揚人在不可知的力量面前是軟弱無力的。這兩種哲學此消彼長,在法國交融為“法國的虛榮心”的“迷惘一代”的政治思潮與哲學思潮。這種因素的多樣性與聯系的多角性的社會思潮,異變為夏多布里昂“惶惑迷惘”精神的復雜性,加上他所處時代的突變性,就融為夏多布里昂式的善變的模糊性:“夏多布里昂將這種矛盾的哲學觀與政治觀同盧梭為代表的,主張‘自然神論’和‘返回自然’、反抗舊習俗,強調個性和個人精神生活,不滿社會現實的‘十九世紀顯著的感傷主義’結合起來,形成他獨特的浪漫主義矛盾的宗教觀”。
夏多布里昂的異變性集中于其“世界亦就是我”這句充滿著極端野心的格言中,他視之為浪漫主義的理想,由此而形成帶特征的憂郁癥。這種憂郁癥,是對“自由、平等、博愛”理性王國的失落感與對人類前景不可知的迷惘,在他的筆下是以一種不可遏止的激情迸發出來的。夏多布里昂作為破落貴族家庭的少子,備受封建長子繼承制所害,窮困潦倒,不為別人重視,內心燃燒著富貴榮華欲望的火焰,卻生不逢時,懷才不遇。1789年法國大革命爆發,“他不很愿意去替國王與貴族的特權去打仗,因為他自己就是貴族特權的犧牲品……。逃避貴族分子的控訴,逃避嫌疑犯的名單,他常常去參加市政會議和人民會議,采取‘無短褲黨’的姿態,甚至寫下《革命論》”,聲稱革命古已有之,事出有因,確實有幾分“無短褲黨”氣味。《革命論》原題為《論古今革命和法國大革命的關系及其歷史、政治、道德上的意義》,“這本書的思想內容龐雜參錯,其中偶然也有和啟蒙哲學相呼應的一些自由主義的思想;令人十分觸目的是一種顯著的無神論,這出于日后成為基督教的復興者的夏多布里昂是令人驚異的。”。
事隔不久,革命趨于危機,拿破侖正籌劃稱帝,恢復天主教會的輿論滿城風雨。《革命論》的作者竟然發表巨著《基督教真諦》,連同其中的小說《阿達拉》與《勒內》。雖然這兩篇小說“公開宣稱是為天主教甚至為教士們說話的”,但是“它的實際內容卻和基督教毫不相干,甚至對宗教也是不尊重的。”因此,它轟動了整個法國社會,拿破侖為之震驚,教皇也為之惶惑,輿論界熱鬧異常,不管持何種觀點立場的評論家,都為之喝彩歡呼。拿破侖干脆招他回法,當外交使節。然而,猶如《革命論》蛻變為《基督教真諦》使人迷惑不解那樣,轟動一時的拿破侖使節夏多布里昂,突然一變,就成為路易十八的寵臣;發表保王文章墨跡未干,又突然以維護“自由”為借口而向王朝提出辭呈。
拉法格對夏多布里昂宗教上的“突然轉變”,做了精彩的分析。首先指出勒內由于早年的厄運而產生對上帝的懷疑,然而他罵上帝是“一邊罵,一邊發抖”,因為他從來沒有魄力能把自己提高到唯物主義的信念上去,而只是為了尋找個人的出路。當他嗅到拿破侖恢復天主教為其稱帝制造輿論的氣候時,為了飛黃騰達的個人前途,“趕緊中輟他的哲學工作,趕緊否定盧梭,雖然他是佩服盧梭的……”于是揚言:“我自己的瘋狂在于到處看見耶穌基督”。拉法格在這里戳穿夏多布里昂“突然轉變”的動機,在于為了飛黃騰達的前途而投機,并斷言:“《勒內》這本書,就是這些野心勃勃的家伙們的大言不斷、浮夸虛飾,然而卻是有深刻的真實意義的自傳”。
對這種付出極大代價的“突然轉變”,用“投機”二字是解釋不清的。可惜拉法格的評論回避了這個重要的問題。丹麥評論家勃蘭兌斯的評論比較符合實際,他在《十九世紀文學主流》里指出夏多布里昂性格的重要特征:篤信宗教與自由思想的沖突所釀成的矛盾性格。并指出,夏多布里昂的浪漫主義英雄,是以極端個人主義為其思想核心的,是當時病態社會思潮的藝術反映。美國學者R.D.詹姆遜著的《歐洲文學簡史》指出夏多布里昂矛盾的要害在于將異教徒的世俗感情與基督教的禁欲觀念兼并在一起。由于這對矛盾在現實生活中無法調和,便造成夏多布里昂獨特的憂郁性格,反映在他筆下的浪漫主義英雄均患上不可醫治的“憂郁癥”。這種矛盾的感情,夏多布里昂稱之為“惶惑迷惘的感情”。這種感情,美國當代學者霍華德·雨果將它解釋為:“世俗的愛與宗教的愛,愛情與驚恐的有益混合”。我們理解這就是《基督教真諦》的靈魂,也就是夏多布里昂的精神。
二、自然神觀與人性觀的矛盾
自然與理智就是美,這是夏多布里昂的全部美學觀,出自《基督教真諦》的中心論點:“世上一切宗教,首推基督教最富于人性,最利于自由意志和文學藝術的發展;她成為萬物之源,她的道德圣潔無與倫比,……能造就天才,凈化情趣,培養正直操節……使詩人的智慧插翅飛翔,給作家予瑰麗的文學形式,給畫家予佼美畫面意境的構思”。夏多布里昂將基督教視為一種自然美德與崇高理智的偶像,從而闡明:“現代的藝術,需要一種現代的激情。這種激情理所當然地來自基督教,因為基督教的藝術比之古代希臘、羅馬的藝術更能激動人心。希臘羅馬的作家被固有的清規戒律所支配,他們當時創作實踐的規范與當今的藝術已毫無相干的了,時代的發展,文明的變遷,要求今人必須建立自己的文學創作體系。藝術本來就不應受既定的戒律所支配,藝術應是藝術家用以表白自己強烈的思想感情,造成讀者強烈的藝術印記的手段”。這個觀點打破了當時統治歐洲文壇將近兩百年的古典主義的以恪守希臘羅馬文學為楷模的信條,提出了浪漫主義文學的美學原理。為此,他進一步引證《圣經》是一部被世人視為帶來福音的偉大文學杰作,然而其中卻有許多異教徒的神話,而且整部《圣經》的核心部分也都是優美的神話故事、史詩,或簡短的文獻。以此為據,夏多布里昂認為:
文學作品真實的藝術效果應來自感情題材,而不是來自理性。藝術感受來自于自然,來自于對自然風光的真實感受和美感,如果一部作品缺乏這種情感,再高超的寫作技巧也無濟于事。
這就是夏多布里昂所開拓的、獨樹一幟的美學觀與創作理論。這種以描寫自然感情、膜拜崇高理智為特征的美學觀與創作理論,是建立在自然神觀與矛盾的人性觀的基礎上的。在夏多布里昂的創作里,“對自然神教的贊美往往要比他對美學理論的闡述更為妙趣橫生”。他說:“亞當造成人類的原罪,緣于他曾屈從于誘惑,那是由于他的理智之貧瘠所致。”于是認為基督教比之其他一切宗教都好的根源,在于它代表一種理智的激情。這種自然神觀被其同時代的百科全書派認定是“一座自然與理智的通天塔”,有夏多布里昂式的烏托邦。這里的“自然”,指的是自然神觀;這里的“理智”,指的是被壓抑著的情欲,而又充盈著人性激情的阿達拉與勒內式的“畸零兒”的理智。
夏多布里昂的人性觀是充滿著“自然自由”與“公民自由”的嚴重矛盾的,這種矛盾構成其筆下浪漫主義英雄的性格沖突。
阿達拉死前的詛咒與勒內去國前的吶喊,便是此種性格沖突的例證。前者是愛情與宗教的矛盾,作者譴責宗教扼殺純潔的愛情;后者則是“自然自由”與“公民自由”的沖突,作者持模糊含混的態度。阿達拉與勒內均以理智克制了情欲:前者是人性的扭曲,后者是病態地詛咒文明對原始情感的遏制。
此種醉心于奇人奇趣的描寫,表達一種欲超塵拔俗而不達的郁悶,竟因理智克制情欲而陷入不能自拔的痛苦深淵中。阿達拉的迷惘殉情,是以奧布里神父的臨終禱告為安魂;勒內為摘取姐弟亂倫的感情禁果而驚恐,掀起了不可遏止的“惶惑迷惘”的憂傷巨浪。夏多布里昂用宗教圣潔感情的化身一索黑爾神父,和受過文明教化的自然人、淳厚感情的化身_夏克達斯老人對勒內的教育作了褒貶總結,于是便藝術地將其浪漫主義抒情的傾向性升華到了哲理的高度。
勒內為遏止姐弟亂倫感情奔流而去國,來到陌生的路易斯安那州,在印第安人、當年阿達拉的情人、在的盲酋長夏克達斯和神父索黑爾的監護下生活,按當地的風俗娶了妻子賽路達,卻長期沒有發生愛情的激動。在他向兩位老人傾吐自己的隱秘之后,兩位老人嚴厲而意味深長地作了評判:索黑爾神父嚴厲而冷漠地說:“我只不過看到了_一個由于迷戀幻想而弄得昏頭昏腦的青年,對任何事情都不滿足,妄圖擺脫所負的社會義務,離群索居,沉溺于無所事事的夢境中去罷了。”又說:“誰人具有天才和充沛精力,就應用來造福人類,否則是會受到良心譴責和蒼天的懲罰。”夏克達斯深情地勸導勒內:“是的,你必須放棄這種怪誕的生活,因為它除了煩惱,什么都不會有的。幸福唯有在平凡的生活道路上才會找到的。”然后他以象征性的比喻給全書作了點睛之筆:
有一天密西西比河在相當近它的源頭處。為自己僅僅是一條平靜的小川而感到不滿與厭倦。于是它向高山要積雪,向湍流要清水,向風景要驟雨,結果它澎湃溢出了河岸,使美麗的森林地帶變成一片荒蕪。最初,這條傲慢的小川為自己的威力得意忘形。但不久,它看到沿著它的路徑放縱地流淌,河水總是憂慮不安。它后悔了,懷念起大自然賜給它的那條卑賤的河床,思念著昔日在它河道兩旁與它做伴的謙遜的小鳥、鮮花、樹木和小溪。
用密西西比河失去理智而非美的比喻,配合索黑爾說的天賦才能應該為人類造福為美的觀點,令勒內羞愧地重回到妻子賽路達身邊。這兩位長老的說教,形象地將自然人的純潔無瑕與宗教的知足和諧觀念,升華到“自然與理智”的哲理高度,作為正義的尺度,此即為夏多布里昂的美學觀,它足以撫慰勒內們那疲憊而驚恐的靈魂,使之皈依理智與馴良。
三、社會理想在文學創作中的實現
莫洛亞在《夏多布里昂傳》中,將之描述為情感上的浪漫主義與理智上的現實主義者的矛盾結合體。與其說夏多布里昂在其作品中極力贊美上帝,不如說他是在表達自己所不能盡的政治理想、社會大同之理念。而之所以選擇基督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基督教最為接近他的理想。夏多布里昂作品中所描述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是他曾經認為的最英明的領袖人物拿破侖也不能如他所愿,也改變不了現實的滄桑,換句話說,還是沒有人能夠真正像基督那樣,帶給人類完全的幸福。夏多布里昂在贊美基督教的同時,也看到了其在現實社會中永不能實現的悲哀。筆下描繪得越美妙,越顯示出現實的丑陋、社會的不堪,這也是作家越逃避,越矛盾,越迷惘,越失落的原因。如果夏多布里昂是統治者,他的治理方法一定就是基督教的方法。但是他不是。他是個文學家,便用基督教去統治他筆下的世界,將這一切理想都應用在了自己控制范圍內的“社會”一他的作品。
《阿達拉》典型地表現了夏多布里昂的宗教矛盾。阿達拉對夏克達斯有無比深摯的愛情,可是迫于宗教的威力,又不能與他相愛。她的母親婚前曾與一白人相愛,她就是這愛情的結果。可是母親在生她時難產,恐怖的母親向上帝許了愿:把阿達拉的童貞獻給上帝。過了許多年,母親在臨死前逼著阿達拉又重申了這個誓言。因此,阿達拉在與夏克達斯相愛時想起了這個恐怖的誓言,感到駭懼、慚愧,五內俱焚。不接受夏克達斯的愛情,則無異于宣布他的死刑,同時也與自己渴求愛與美的天性相違背;接受了他的愛,那就要將自己死去的母親推入地獄,必將受到母親陰魂的詛咒。特別是她得知自己的生父就是夏克達斯的養父洛佩士后,思想斗爭更為激烈。她幾次都準備不顧一切地向愛情屈服,可是殘酷的宗教誓言始終惡魔般地糾纏著她,折磨著她,她不堪其苦,終于服毒自盡,以死戰勝了宗教的折磨。臨死之前,她的心情極端矛盾:—方面詛咒可惡的宗教和上帝剝奪了她生存和愛的權利,一方面又樂于承受上蒼的安排,以微笑去接受永遠的安息,接受這命運的悲劇,并要求夏克達斯皈依宗教,以求在天國相見,永不分離。就這樣,愚昧殘酷的宗教慘殺了一個純潔的少女。作品著重刻畫了人同宗教和禁欲主義的斗爭。夏多布里昂以哀而不怨的筆調冷靜地描述了這令人心碎的故事,但是他的內心是極不平靜的,他借主人公的口對這悲劇的根源一宗教進行了控訴。但夏多布里昂在思想上并不反對宗教,這正是夏多布里昂本人的世界觀和這部作品的矛盾之處。
過去,有些論者對小說加以全盤否定,把它說成是反動宗教的宣言。這種說法是片面的。
首先,《阿達拉》的主旨不是宜揚宗教的威力,而是反對宗教的禁欲主義。作者以深情的筆觸描畫了美洲大陸的自然景色,描寫了夏克達斯對自然的向往以及他和阿達拉真摯的愛情。作者不僅自己同情他們的愛情,甚至讓作品里的奧布里神父也表示深深地同情。他以嚴肅的筆調贊美了這圣潔的愛情,又以惋惜的筆調描寫了這愛情的夭折。這愛情本該得到圓滿的成功,可是由于一個可怕的誓言,由于宗教的約束而成了悲劇。作品告訴人們,是宗教扼殺了他們的愛情,是宗教害死了美麗善良的阿達拉。作品的結尾,阿達拉飽含怨憤、凝結著淚與血的控訴,表達了反對禁欲主義、追求愛情權利的美好愿望。
其次,夏多布里昂雖然不是一個宗教的反對者和無神論者,但也不是一個典型的基督教宣揚者和狂熱的鼓吹者。可以說,他是一個宗教改良主義者,是一個對上帝的懷疑論者,是一個主張以個性解放為核心的人道主義者。
《阿達拉》所宣揚的基督教思想絕非正統的教義,而是一種大膽的改良主義宗教,所以作品一發表,拿破侖就為之震驚,而且“它使在羅馬、日內瓦、坎特伯雷的神學家們為之驚訝”,他們從中嗅到了不祥的氣味。
勃蘭兌斯別具慧眼地指出夏多布里昂不是宗教的信徒。他說,盡管《阿達拉》“公開宣稱是為天主教甚至是為教士說話的,它的實際內容卻和基督教毫不相干,甚至對宗教也是不尊重的”。他還指出,夏多布里昂是“一個像他自己常說的什么也不信仰的人”,“要是認為一個人對一切都沒有信心卻又可能信仰宗教,這只不過是幻想,只有受了半吊子教育的人才會這樣想”。盡管夏多布里昂沒有堅定的基督教信仰,可是他有熱情,有堅強的信心,他渴望創造一種新的宗教來代替基督教。而《阿達拉》就是這種思想的形象說教,他創造的那個“基督教”,是一種異教和基督教混合的東西,這里面充滿了對自然神教的贊美,對感情的推崇和對禁欲主義的抗議。夏多布里昂借作品主人公的口對宗教的罪惡進行了控訴。在阿達拉死前,覺醒了的夏克達斯滿腔悲憤地喊道:“讓違背自然的上帝見鬼去吧!”處于彌留之際的阿達拉也痛苦地申訴:“我感到神靈在阻止我抒發可怕的激情,于是我就渴望這個神靈化為烏有。”這是一個覺醒了的基督徒的心聲,是一個被宗教殘害致死的可憐少女的悲憤的呼聲。作者在這部作品中形象體現的所謂基督教的詩意和神妙,實際上就是死亡和恐怖;所謂宗教的威力和偉大,實際上就是迫使年輕的少女放棄人生的幸福,進入陰森可怖的墳墓。這就是《阿達拉》的反宗教思想內容。
夏多布里昂不僅抗議現行的宗教制度,而且提出了系統的改革宗教的意見。法國當代研究夏多布里昂的專家巴爾貝里斯認為:“夏多布里昂之所以論述基督教思想,是因為夏多布里昂要尋求最好的管理國家的形式。”夏多布里昂正是企圖利用對基督教的改革來治理國家,改善社會的。事實證明,他的這些想法不過是幼稚的幻想而已。但是他的這種改革精神和良好的愿望具有值得稱道的地方,他幻想利用人道反對愚昧虛偽的“神道”,通過阿達拉和阿美莉被宗教虐殺的遭遇表達對基督教迫害人性的血的控訴。他借神父之口表達了改革宗教的愿望,說出了“宗教絲毫不應苛求超越人道的犧牲”的主張。另外,更重要的是,他還借傳教士的行為,展示了一個宗教的典范,創造了一個烏托邦般的世外桃源,實現了他提出的宗教改良的理想。他指出教士應是人們的良師益友,真正救助人民于水火,而不應魚肉鄉民;應富有無私的犧牲精神而不應口是心非。他提供的這一宗教的典范揭示了他心中理想的上帝與理想的宗教生活,用符合人道的宗教來反對無理的“天道”,以此作為國家的精神支柱。
結合夏多布里昂的身世則更易看出他的理想與世界觀的矛盾。他本人早年是最反對宗教的,流亡英國前他曾寫過激烈反對宗教的小冊子《革命論》,大革命后的形勢、人生的虛無、命運的叵測使他最后皈依宗教,但這種皈依不可能是徹底的,故而他的思想和創作中出現了種種矛盾。命運的變幻,人生的空虛感終生折磨著他,這些都不可能不反映在他的作品中。
責任編輯 王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