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間就像篩子一樣,把那些平凡的細小的東西篩去,留下的便是那永遠抹不去的記憶。知青,作為我們這一代人的一個特殊的身份和經歷,在我們每一個人心中留下了永久留存的記憶,不僅如此,就是在共和國的成長歷史上也會留下一道不可忘卻的印記。
充滿革命英雄主義色彩的“知青”上山下鄉運動,將純真與狂熱揉合在一起,鑄就了徹底的獻身精神,這是存在于這一年代廣大知青中最為可貴的品質。他們告別父母,遠離城市,投身于日復一日的“修地球”勞作之中,經受著自然界風暴雨雪摧殘,同時也經歷著人生觀的火的錘煉。金訓華和黃山茶林場的英雄集體的產生便是這錘煉的結果。這從當年產生的《毛主席的紅衛兵——向革命青年的榜樣金訓華學習》(陳逸飛、徐純中合作)、《胸懷朝陽何所懼,美好青春獻人民》(劉柏榮作)、《為我們偉大祖國站崗》(沈嘉蔚作)等作品中同樣能夠感受到作者在投入創作時激發的英雄精神和豪邁氣概,他們雖然不可避免地也會受到“文革美術”的某些影響,但是作品所表現的內容不是空洞的,更不是杜撰的。這些來自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美術作品在當時發揮了巨大的宣傳作用和教育作用。我想當時畫畫的知青大都臨摹過和放大過這些作品。

在農村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曾經灑下過知青的汗和淚,播下過知青的愛和恨。回想起這經受磨難而又眷戀的第二故鄉的生活,心中涌起的是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復雜感情。然而,“知青美術”帶給我們更多的是美好的回憶。李斌的油畫《油燈的記憶》便是這樣的一件佳作。我也是知青中的一員,曾在黑龍江國營農場務農,那時候渴望的事情很多,比如在鋤地時渴望喝酸梅湯,嘴饞時想吃碗上海小餛飩,收工回來企望能夠享受一次熱水浴。因此當看我到李斌的《油燈的記憶》就覺得特別的美,畫中那朦朦朧朧的洗浴情景、溫馨的個人私密空間、特別是那面圓圓的小鏡子,將知識青年愛美的本性真切、完美地袒露了出來。在“知青美術”中還有不少作品描繪類似的回憶,如表現戰天斗地的豪邁、豐收的喜悅,充滿著愉快與幸福感。但是與文學相比,在美術上并未出現讓人過目不忘的作品。在知青潮消退以后,文學在反映知青方面曾有過不俗的表現,出現了《今夜有暴風雪》、《孽債》等膾炙人口的小說。“知青美術”還遠不如 “傷痕美術”那樣令人刻骨銘心。以致在一本厚厚的記載著四百多年歷史的《中國油畫文獻》中,沒有一篇談論“知青美術”的文章,只刊登了一幅沈嘉蔚畫的《為我們偉大祖國站崗》;而在收集了五百多件作品的《新中國美術50年》大型畫冊中,“知青美術”作品甚至連一丁點的立足之地也沒有。這是一個很可以值得研究的課題。如果說謳歌革命英雄主義的作品是激情燃燒所致的話,那么在知青潮消退以后的“知青美術”理應進入冷靜的反思。然而它帶給我們的卻是一種甜蜜、一種詩意,這既表明了知青們對苦澀的生活篩選后保留下來更多的是美好的回憶,同時也反映出“知青美術”在內涵上缺乏深度,特別是缺乏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深刻揭示和對心理活動的準確把握,因而有些“知青美術”作品未免顯得膚淺和流于表面。

近年來,“知青美術”的創作開始擺脫烏托邦的思想,進入深層次的思考,畢竟廣闊天地不是伊甸園。美術與文學的功能最大的不同是,美術是形象思維,它靠形象說話,而不便于敘事。盡管古今中外有許多作品是敘事的,但是要觀眾真正明白,最終還是需要通過文字來解釋。打個比方,如果你不了解希臘神話,就無法讀懂文藝復興時期許多名畫講述的故事。現代藝術對傳統藝術的突破包括了對敘事方式的突破,它要求觀賞者自己來解釋,也就是說將觀賞者從被動的位置推到主動的地位,通過畫家提供的圖像來調動自身的生活經歷和經驗來觀賞和理解作品,這就為畫家的創作提供了自由發揮的天地,既可以是敘事的,也可以是打破時空的,是片斷的集合,甚至是抽象形態的表現。當代藝術的后現代特征為藝術創作和藝術觀賞帶來了更大的想象空間。可以這樣說,近年來的“知青美術”創作一反過去的表現形式,在多元、直率,甚至戲謔、調侃的背后,也許隱藏著某些人生的哲理。不過后現代藝術的商業特性也容易帶來庸俗和淺薄。
四十年過去了,曾經是上山下鄉、屯墾戍邊中的一員,又是舞筆弄墨進行業余美術創作的一員,如今他們以“青春敘事”的方式,用陪伴了近半個世紀的畫筆來重新審視和表達他們這生命中無法忘卻的一段經歷,是對心靈的再次洗禮。知青,涉及的不只是一個上山下鄉,幾乎觸及到當時的政治、經濟、社會、教育、文化、人口遷徙、國防建設等領域。所以有理由說,“知青美術”還是一片有待于深入開發的“黑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