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 晴
鄰居家的大伯是賣豆漿的。
他和別人不一樣,賣豆漿選擇在傍晚。為什么呢?我也曾問過他,因為我在城里或是集市上看到賣豆漿的都是在早晨。記得大伯這樣回答我:“咱莊稼人不比城里人,早晨吃豆漿油條,晚上,興許家里有中午的剩飯,來一碗熱乎乎的豆漿,省事又能吃飽。”
大伯的道理很簡單,豆漿也賣得很好。
每天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就能聽見他開磨打漿的聲音。一臺古老的打漿機是他家里最受寵愛的東西,用過了要沖洗干凈,再用干凈的布遮起來。看見他家的煙囪冒著煙,我心里就癢癢的,知道過不了多久,一鍋白花花、香噴噴的豆漿就要做好了。
從那時起,我就舍不得離開院子,很快,便有一股清幽的香味飄過來,飄滿小院,又飄到街上,恐怕會飄滿整個村子。要不然,人們怎么會都提著壺,不早不晚地來買豆漿呢?
那種香氣,勝過任何香味。
我是不一定要買的,但我又一定跑到大伯家,趴到那一大鍋還泛著白沫的豆漿前,把鼻子湊過去,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吸,想把所有的豆香一股腦兒全吸進自己的體內。
“想吃嗎?”大伯笑著問我。
我只是搖頭。大伯便拿來一個小碗兒,舀上半碗給我,“慢著點,別燙著。”
于是,我總是第一個品嘗到豆漿的美味。
大伯穿一件白大褂,像醫院里的醫生。屋子里干干凈凈的,夏天連一只蒼蠅都沒有,干凈的讓人放心。也常聽人們說:“真干凈,豆漿喝著就放心。”
原來人們喜歡大伯的豆漿還有這樣的原因。
大概是中秋節吧,正是秋收的季節,也正是豆漿賣得最多的時候。人們又忙又累,都愿意打上一壺豆漿喝。
嗅到沁人心脾的豆香,我又被吸引到那鍋潔白的、熱氣騰騰的豆漿旁,咂著嘴,真有點讒。
“想吃嗎?”大伯同樣笑著問我,然后回身去拿碗。
可誰知,就在他轉身之際,竟把鍋沿上的一塊抹布碰到了豆漿鍋里。那是一條舊毛巾,淡黃色的,有幾道紅色的花紋。瞬間,抹布被乳白色的泡沫吞沒了。
大伯顧不上找碗,忙拿根筷子把抹布撈上來,抹布已經和豆漿一個顏色:乳白色,冒著熱氣。大伯把它放到水中去洗,我似乎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變化,但那時還小,也并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變化。
豆漿仍就香氣四溢,飄滿院子,飄向街道,飄滿村子。
買豆漿的人們接踵而來。
第一個是和我一樣大的孩子,他遞給大伯兩毛錢,可大伯并沒有接,他擦干了手,回到豆漿鍋邊,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又嘩地倒回去,鍋內,白白的泡沫泛起一堆。
“今天不賣了。”大伯突然說。
孩子戀戀地走了,只帶走了一身清馨的香氣。
“大伯,怎么不賣呀?”我問。
“剛才不是有塊抹布掉里去了嗎。”大伯有些遺憾,那畢竟是他花了兩三個小時才做好的。
“又沒人看見,怕什么?”
“怕什么?”大伯竟愣了一下,然后吃驚地看我一眼:“怕自己的良心。”
我沒聽懂,因為那一刻,只有豆漿的香氣最吸引我。
又來的,是位老太太。
大伯是不會騙人的,在我看來,那一鍋與往日一樣的豆漿,因為掉進了一塊抹布,被大伯看成骯臟的東西,甚至是足可以玷污人的靈魂的東西。雖香,但不能賣。
“您明天再來吧,今兒……”他很是歉意地把情況告訴老太太。
老太太倚靠在門框上:“可惜了。”她努力吸一口豆漿的香氣,舍不得離開。
那鍋豆漿,最終被大伯倒掉了……
后來,我漸漸長大,大伯依舊賣著豆漿,依舊在傍晚,香飄小村。
聞著醉人的豆香,想著那些乳白色的泡沫,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做人,要為自己負責,還要為別人負責啊。
我還清晰地記得那塊抹布的顏色:淡黃的,帶些紅色花紋。或許是它的出現,將來大伯的豆漿會更香。
傍晚,有縷縷霞光,有裊裊炊煙,有淡淡豆漿香……
天津薊縣西龍虎峪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