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競逐資金業務

隨著衍生交易的發展，如何控制各種金融工具產品的市場風險和信用風險，成了普遍而重要的問題

美國次貸危機的影響仍難見其底，在全球范圍內有大批銀行業績被拖累，由此凸顯了銀行在債券、外匯及衍生品等資金交易領域的市場風險。

“屋漏偏逢連陰雨”，法國興業銀行交易員違規投資及瑞信交易員錯賬等系列丑聞事件接踵而至，更對銀行資金交易業務的前后臺風險控制、風險管理及風險評估體系敲響了警鐘。

與境外銀行在資金投資交易上大幅受挫不同，在2007年中國資本市場盛宴中，中國商業銀行的資金交易業務已全面開花。

「業務框架初備」

在今年年初陸續披露的2007年度業績預增報告中，工商銀行、建設銀行、招商銀行等銀行紛紛表示，2007年非利息收入有較大增長。工商銀行1月發布的2007年業績預增公告透露，2007年凈利潤上漲超過60％，主要歸功于手續費及傭金收入的大幅增長。

工商銀行自2006年6月成立全球金融市場部，職能定位于綜合運用資金、債券、利率、匯率等市場工具，在國內外金融市場上從事本外幣資金的投融資運作與交易管理。經過一年多的發展，業務團隊已擴大至百人，在規模上逼近中行、興業等歷來專注于發展資金業務的中資銀行。

工行金融市場部總經理徐志宏告訴《財經金融實務》記者，工行資金業務主要分為三塊，其一是資金交易業務，包括銀行間市場、債券投資和本外幣資金交易；其二是承銷業務，包括短期融資債、金融債和資產證券化產品的承銷；其三是代客業務，分為純粹的代客資金管理和代客交易，后者交易端是客戶發起的，包括代客外匯買賣、代客黃金交易、代客風險管理等。2006年，工行資金業務收入為251.83億元，占營業收入的13.9％。據知情人透露，2007年收入增長可觀。

這一業務格局基本代表了中國商業銀行資金業務發展的大致方向。

不過，另有業內人士分析指出，目前，國內大部分銀行的資金業務大體上仍局限于傳統的流動性管理衍生的資金業務。這類業務并不是來自客戶的交易需求，而是為了滿足銀行存貸款和資產負債管理的需要。這種流動性管理和投資管理，屬于內向型業務。

“商業銀行需要根據形勢的變化，盡快調整業務方向和發展戰略。”徐志宏指出。事實上，近年來，商業銀行的客戶需求和所處環境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隨著個人財富的積累，不同人的金融需求發生演化，從傳統存貸結算需求轉向更多的與人的生命周期緊密結合的衍生產品。銀行需要根據環境和客戶的需求特征，設計綜合性的金融服務方案，切入個人金融服務。

徐志宏認為，目前，銀行已逐步轉變經營方式，開始關注包括固定資產、流動資產、長期投資等在內的企業整個資產負債表的優化，資金業務也應隨之擴展。

從數據上看，過去一年，銀行資金業務方面最明顯的是業務種類和總量的增加。

以債券承銷業務為例，據彭博統計，2007年，工商銀行以679.1億元人民幣的承銷額高居中國債券承銷商榜首，業務覆蓋短期融資券、財務公司金融債、商業銀行普通金融債、商業銀行次級債等多種產品。而僅僅兩年前，工商銀行2005年全年承銷額僅52億元，且只有短期融資券一個品種。

監管層也在逐步推動銀行間交易市場的發展。2004年，央行推出債券遠期交易；2005年，外匯遠期交易在銀行間市場全面開放；2006年，央行連續推出外匯掉期交易和人民幣利率互換交易，銀行雙邊報價逐步推進；2007年以來，銀行間雙邊債券市場雙邊報價機構超過30家，做市券種達到了400余只。

中國外匯交易中心數據顯示，2007年，銀行間市場債券結算量超過63萬億元，同比增長57.5％。日均結算量達2545億元，超過同年交易所A股日均交易量。現券市場亦交投活躍，市場整體換手率水平達1.34倍，高于上年的1.18倍。

「產品推新熱潮」

在過去兩年里，銀行理財產品層出不窮。據徐志宏介紹，工行2007年理財產品銷售規模比上年增長了兩倍以上，發行量超過2500億元，占據了50％的市場份額。

據記者進一步了解，工行今年在理財產品方面的發行目標高達4000億元。這一目標相比去年將增長60％。

由于年初證券市場波動，債券市場漸被業界看好。一些與債券市場、票據市場掛鉤的無風險套利產品，受到投資人歡迎。今年年初推出的部分無風險人民幣理財產品（如打新股類產品），有的單個產品銷售額已超過百億元，這一銷售規模比2007年的同類產品擴大了數倍。

據《財經金融實務》記者了解，工商銀行今年還將推出針對機構和高端個人客戶的定向增發、PE、IPO類高風險投資產品，并將引入一些創新的結構設計。“銀行客戶相對來說都比較穩健，所以，我們需要盡量把風險壓低。即使是高風險產品，也通過引入優先層級設計，把風險分層，以滿足不同風險偏好者的需求。這類似于資產證券化產品的設計。”徐志宏說。

也有一些銀行開始涉足較為復雜的高風險套利理財產品。2月，由興業銀行、中信信托和國泰君安證券聯合推出的國內首只套利型銀行理財產品“套利通1號”，就是利用證券市場中各種金融產品的定價差異，通過低買高賣，獲得無風險收益。

與此同時，商業銀行資產證券化試點進一步擴大，四家商業銀行去年發行了總金額為178.08億元的資產支持證券。而2008年，資產證券化產品仍是多家銀行的發展目標。

徐志宏認為，2008年資產證券化的市場機會將比較多，供需雙方的需求都比較強。在信貸緊縮政策背景下，銀行有提高信貸資產流動性，加速資產周轉的動力；投資者也有豐富投資產品，分散投資風險的需求。此外，央行、銀監會等監管部門對資產證券化創新均持積極推動態度。

記者在中介機構人士中了解到，工行今年還有推出90億元規模信貸資產證券化的計劃。

業內人士認為，近兩年，各銀行都加大了資金業務部門的投入，團隊發展很快，這塊利潤也十分豐厚。要保持盈利水平，最方便快捷的辦法就是推新產品，獲取高額利潤。但是，目前，國內銀行推新產品，多處于模仿外資銀行產品的階段。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境外投資方面，目前中資銀行主要方向仍是港股，此外還有一些基金產品和指數類結構性產品，這些產品在標的選擇、產品組合等方面主要還是依賴外資銀行。

隨著美國次貸危機的蔓延，中行、工行陸續提高次貸撥備，市場上對銀行境外投資業務充滿擔憂，擔心外資機構把有風險的債券、產品通過QDII產品轉移到國內外幣市場。

徐志宏透露，工行在選擇境外合作伙伴以及合作伙伴選擇投資產品的時候，都要做很嚴格的風險分析、風險測試、壓力測試、情景分析。同時，在投資的過程中，除了關注投資產品的評級，還會關注其背后資產的質量，防止結構性產品杠桿效應放大風險。

「做市交易起步」

因為市場環境和監管政策發生變化，從2005年開始，做市交易逐漸成為銀行資金業務的重要發展方向，近兩年來，做市交易有了快速發展。

如2006年1月，中國同時引入外匯市場詢價交易方式和做市商制度后，人民幣遠期和掉期的日均成交量迅速從當月的0.74億美元增至2006年12月的5.99億美元，做市商間交量量占市場總成交量之比，亦由78.88％升至94.11％。據央行2月22日發布的報告，2007年人民幣掉期市場成交量增長5.2倍，銀行間遠期市場成交量增長59.2％。

但業內人士分析指出，盡管目前做市交易增長數據可觀，但整個人民幣做市業務依然處于初級階段，市場上交易品種缺乏，投資者性質趨同。以債券市場為例，2007年，央票、國債和政策性銀行債占市場發行總量90％，持有結構上也是一邊倒，商業銀行是絕對主力，持有8.33萬億元債券，占市場67.6％的存量。

這種單邊市場持有結構，不僅使做市商在市場利率上行階段面臨巨大風險，還使絕大部分債券進入持有到期賬戶中，減少了市場債券的供給和交易活躍程度，影響衍生品市場的發展。

此前，中國利率、匯率都被嚴格管制，國內銀行沒有做市業務，只能充當地方批發中心，倒手轉賣外資銀行的產品，賺取微薄的手續費，同時還被迫承擔較大的客戶信用風險。2005年后，中國逐步實施人民幣匯率、利率自由化，銀行和客戶開始從傳統的現金頭寸借貸需求逐漸過渡到防范匯率、利率波動性等風險的交易性需求，傳統的資金業務結構亦發生轉變。

“過去我們的觀念是，資金交易就是拿自己的錢做交易，獲取利差、匯率利率互動和價差。但國外銀行更多專注的是提供做市產品，把個人和企業的交易需求帶到市場上來，幫客戶做交易。”徐志宏認為，這是銀行做市商未來做大市場規模、獲取更大利潤的途徑。

徐志宏還透露，工行已經將人民幣做市交易確定為銀行戰略轉型的一項重點業務，將用兩到三年的時間培養初步的做市商能力，具體內容包括，構建合理的組織架構，建立定價系統模型，培養人才，提高風險控制能力等。

整體而言，中國人民幣做市業務還處于起步階段。中國從2005年7月實施人民幣匯率改革以來，共批準了20多家中外資銀行做市商， 2006年開始發展的利率互換，2007年初頒布實行《全國銀行間債券市場做市商管理規定》，推動人民幣和債券做市業務快速發展。

中資銀行已經初步邁入此前被外資銀行所壟斷的做市領域。而市場環境和政策法規的發展更給了中資銀行一個從無到有地發展人民幣做市業務的機遇，使之可以與外資銀行在人民幣做市領域同臺競技。已經運行一年的Shibor利率，亦會促進相關衍生品做市交易的發展。

銀行業專業人士告訴《財經金融實務》記者，發展做市業務，首先要在銀行內部建立風險管理模型，掌握產品定價技術，確保報價能夠覆蓋風險。“只有能夠隨時隨地地報出雙邊買賣價格，銀行才能夠獲得資金業務的核心利潤。”

上述人士分析稱，銀行資金業務利潤來源有兩塊：一是賣給客戶時的銷售加價，利潤較小卻需承擔較大的信用風險，即國內銀行傳統的背對背轉手經營模式；另一塊是銀行管理風險頭寸得到的利潤，也就是買賣價差，這才是做市交易業務核心的利潤來源。

目前，國外市場上的基礎產品如即期、遠期、匯率買賣、拆借、現券、利率互換，經過多年的發展，利潤已經攤薄，市場朝著更復雜的衍生品發展。通過做市交易，向客戶銷售各種資金交易產品，獲得買賣價差，已成為國外銀行中間業務收入的重要來源。

根據香港交易所公布的2006年年報，在即期外匯交易市場上名列前茅的匯豐銀行非利息收入占營業收入的50.8％。相比之下，工商銀行和中國銀行2006年度非利息收入分別僅為營業收入的11.2％和18.2％。非利息收入中做市交易業務收入是重要組成部分。2006年匯豐銀行交易業務收入約占非利息收入的23.1％。若從單項業務收入論，交易業務收入比信用卡業務收入都要高。

但做市交易的特性又決定其是金融創新、衍生產品工具最多的業務，對銀行風險控制、組織架構、技術水平、人力素質要求也最高——而這些恰好是中資銀行的軟肋。

銀行業專業人士分析稱，實際上，到現在為止，很多銀行最大的資金業務還是源于自身資產負債管理的需要。而且，按現階段國內銀行的業務管理水平以及市場發育水平，最重要的還是資產負債期限匹配管理的需要，包括流動性管理和利率管理兩大塊。

「風控挑戰」

相比于業務的快速擴張，多數銀行的資金業務風險管理仍處于滯后和薄弱狀態。有銀行業內人士對記者坦承，銀行內部對資金業務的風險控制組織架構遠不及信貸風險管理體系嚴密，相應的市場風險和信用風險管理亦很匱乏。此外，相關法律法規、會計準則、監管準則，也難以跟上銀行資金業務的發展步伐。

日前，法國興業銀行交易員違規投資丑聞，使該行的風險內控管理體系備受爭議。這給國內快速發展的資金業務也敲響了警鐘。如果不加防范，低層次的操作風險一旦發生，不但會引發巨大的財務風險危機，還會嚴重挫傷銀行聲譽。

而隨著衍生交易的發展，如何控制各種金融工具產品的市場風險和信用風險，成了更普遍而重要的問題。

據《財經金融實務》記者了解，目前，國內多數銀行已經把資金業務風險管理納入銀行全面的風險管理體系。興業銀行對資金交易業務分為前、中、后臺管理，前臺主要負責交易，中臺負責檢查信用額度、業務授權等，后臺負責交易確認；前中后臺相互獨立，屬于不同的垂直管理條線，并配套了相關交易員責任追究制度。“我們猜測，法興就是后臺沒有獨立去找對手做確認。如果做了確認，這種虛假交易是沒法存在的。”上述興業銀行人士說。

據工行介紹，其資金業務也在總行的風險管理部控制授信之下操作，同時在負責資金業務的全球金融市場部內設有風險管理處，制定和監控業務規則和流程，并初步建成自營業務和代客理財業務相分離的風險控制體系。徐志宏透露，工行目前正在構建以市場風險價值（VAR）為核心的風險管理計量模型，完善監控手段。加大對信用產品風險控制，強化信用風險與操作風險的管理。

但業內人士表示，目前大部分中資銀行的資金業務風險管理仍不如信貸風險管理受到重視，即便組織架構初步搭建起來了，但業務授信、風險監控等流程上還是存在很多不協調的地方。

此外，交易風險的防范并不是單靠銀行內部建立風險管理體系就夠了，同時在交易市場上也需要可以給銀行對沖風險的工具。目前，三個月以上的中長端Shibor報價與實際交易成交價之間的利差仍然較大，銀行無法利用Shibor利率進行風險對沖。盡管市場上一些產品創新在應用Shibor之外的其他基準，但整體來講，貨幣市場上實際的交易產品在期限、種類、交易量方面都無法滿足風險對沖的需求。基礎交易產品缺失，直接影響高級衍生產品的推出，不利于發展整個衍生品市場。

最近，次貸危機撥備問題引起廣泛關注，也暴露出了資金交易業務在會計核算方面的基礎問題。持有到期和交易類賬戶在損益方面的核算規定迥異。“問題是怎么把衍生品交易的結果更好地在財務報表中反映出來，給投資者一個非常明確的披露。”上述業內人士表示。由于資金業務發展迅速，國內的會計審計和監管機構還沒能建立起相應完善和規范的準則，而這些準則是在財務報表中正確反映交易結果的基礎。

不同類型的資金業務，風險不同，在會計上和監管上的處理也不同。只有在對業務類型分類的基礎上，才能對每種資金業務制定規范的會計和監管準則。

相關法律不完善，更是銀行資金業務發展的瓶頸。因為資金交易的特殊性，很多交易并不需要進行本金交割，最后交割的只是凈損益即凈額清算。在法律健全的國家，此類交易可以節約交易雙方使用資金的成本。但是，中國目前的法律沒有對凈額清算進行確認，一旦有金融機構真的進入清算程序，并沒有相關法律保障銀行追回資金業務應得利益。

2007年10月12日，《中國銀行間市場金融衍生產品主協議》正式公布后，也許可以部分緩解此類風險。但是，更多配套司法解釋的出臺和完善，仍然還是一個漫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