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到收麥的季節,即便是坐在城市的屋子里,也總能聞到滿屋的麥香。想象著波濤一樣洶涌的成熟的麥田,心中每每躁動不安。
我以為是想起了拾麥。割完麥子,地里會留下很多麥穗,于是便有了拾麥一說。拾麥的多是學生,一般是學校組織了去拾,總是排著整齊的隊伍,唱著《我是公社小社員》的歌,到生產隊剛割過的麥地里拾麥。那時走在路上會聽到藏在樹上的黃色的布谷鳥在叫,兒童聽到的是“豌豆榆樹”,大人聽到的是“割麥種谷”。看到有蝴蝶在麥浪上起舞。有時還要有意地掉隊。聽風吹過時,麥地里發出的神妙的絲絲的樂聲,望著陽光下的麥芒,覺得它們簡直就像琴弦一般。
我以為是想起了割麥。在兒時的記憶里,割麥是件很苦的事,大人們將割麥的季節叫做麥口,象是過一個很大的難關似的。每當麥口來臨,奶奶便早早地做好準備,先是給每個人準備一頂草帽。男女的樣式是不同的,男式的簡單些,圓圓的頂,下面平原一般鋪展下來:女式的叫做涼棚兒,先是上面起一個小小的尖,然后一圈圈地往下擴大,看上去如小山一般,帽子是用麥桿做成的,割麥的時侯,奶奶便選好了又長又白而且粗細均勻的麥桿,將麥穗和葉子去掉,再在水里泡了,涼出半干時便可以用來編了,一般是將四根的麥桿編在一起。辮子編好后,奶奶就開始了縫制,麥口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奶奶總是坐在門前的大棗樹下縫草帽,無論多麻煩,到了麥口,奶奶總是會給每人一頂新的草帽。奶奶的新草帽已成為家人割麥的動力了,割麥再累,戴著新草帽,就會覺得有了勁頭了。
有了草帽,還要有一把好用的鐮刀,鐮刀一般是新買來的,要先磨好,磨刀的任務由爺爺承擔。爺爺蹲在井邊,左邊放著一盆清水,右手握著鐮刀把兒,左手按著鐮刀,腳踩磨刀石。在磨刀石上灑些水,便開始磨刀了,他的身子一前一后地晃動。頭低著,眼睛盯著鐮刀。磨一會兒,便停下來,舉起鐮刀,用大拇指在刀刃上上下移動,試試刀刃是不是利了,然后再磨。爺爺的面前總是堆著一堆要磨的鐮刀,小時候看到磨刀就知道要割麥了,蹲在爺爺身邊看著他磨刀也成了兒時的一件樂事。
生產隊時,大伙是聽著隊里的鐘聲去割麥的,走得很早,有時月亮還掛在枝頭就走了。他們多數戴著新草帽,也帶著干糧,干糧一般是饅頭,再加上一點自己腌制的咸菜。等到天色大亮,麥子也割得差不多了。有割麥子的高手,割麥的速度很快,他們彎下腰,左手和左腳配合先選定要割的麥子,右手緊握鐮刀。一鐮下去,便割倒了一小片麥子,他們往往將其他人甩在后邊,他們的身旁也總是會蕩起輕輕的塵煙。不會割麥的人,只是一小把一小把地割。記得有一個從城里嫁到我村的新媳婦,就是這么割的,大伙好奇得很,就湊過來看她割。近幾年,人們一般不用鐮刀割麥了。今年割麥時。我回到家里,卻見媽媽和弟弟都在家。一問才知是等收割機,弟弟干脆和朋友打起了牌。不知怎地,心中倒升起一種失落的感覺,麥口給我的印象總是轟轟烈烈的,那種熱鬧與緊張,不亞于一場戰斗。現在它變了,就像很熟悉的一個人忽然就變了模樣,無論怎么說都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每年麥子熟了,都要回去割一會兒麥,即便是有機器割也要讓媽媽專門留下一塊地來,戴著草帽,在金燦燦的麥田里揮著鐮刀,看著麥子一片片地倒下去了,會有一種成功的喜悅。割了麥子,就會覺得今年總算沒有白過。有時錯過了,感覺象錯過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似的。去年回到家,正要去割麥,誰知眨眼功夫,割麥機已割完了,令我懊悔不已。
我以為是想起了打場。麥子割完了,就要將割下來的麥子垛在一起,垛麥子的地方叫場,麥子收割前它還是莊稼地,一般是油菜地或大麥地,比小麥熟得早,割完后。將地碾瓷了,用作打小麥用。生產隊的場很大,比學校的操場還要大,所有的麥子都垛在一起很是壯觀。然后就是碾場了,將帶穗的麥桿鋪到場上。由生產隊的好把式趕著牲口拉著石滾在場里跑,很遠都能聽到他們吆喝牲口的聲音。碾好了。要起場,就是將碾過的麥桿翻翻,免得有麥穗沒有碾到,然后再碾,如是者幾次,麥穗差不多都脫離了麥桿了,就將麥秸和麥籽分開,麥秸垛在場邊上,麥籽堆在場中。這時麥籽和麥糠是在一起的,還要揚場,將麥籽和麥糠分開來。會揚的人,用木锨將麥子拆起,然后揚到空中去,落下時,麥籽和麥糠就會自動分開:不會揚的人,卻總不能讓二者分開。爺爺是揚場的好手,那時,常常很奇怪為什么會是這樣子。分過地后,家家戶戶都有場,面積很小,爺爺擔負起了碾場的重任。麥子收割完后一個月,爺爺還在碾場,有時碾場很晚才回家。爺爺趕著牲口披一身月光回到家時,奶奶總是早給他盛好了飯菜。在全家人眼里,會吆喝牲口碾場的爺爺是全家的功臣。現在用收割機割麥了,麥籽直接打出來,已不見了專門碾麥用的場,那種碾場的場面更是看不到了。
回家的路上,還在想為什么總是向往著麥田呢?也許我真正所思所想的是遠逝的童年,抑或是和麥田聯系緊密的親人……不管怎么說,麥田也許已經成為我一個美麗的舊夢,雖然年年走近它,卻覺得再也無法真正地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