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光的葉子

（一）

臨出門時，雪還在不緊不慢地下著。從窗口望去，遠山上積了厚厚一層白雪，地上的雪化了，有了不大不小一灘灘水洼，大大小小的汽車輪胎從水洼上碾過，濺起一串串密匝的水花兒。

初春的寒風吹拂著綠葉，陽光在上面眨著綠色的眼睛，那一片片閃光的葉子昭示著春天的嫵媚。拉巴次仁將雙手合攏在嘴巴上，呵出一口口熱氣，等到滿臉有了溫熱的感覺，便拿出車鑰匙，準備把吉普車預熱。

拉巴次仁打開車門，剛坐到駕駛室，他老婆卓嘎舉著手機從屋里追來，喊道：“電話、電話。”

電話是從縣城打來的。

拉巴次仁坐在駕駛椅上，把手機貼在耳邊，挺著肥嘟嘟的大肚子，像野山里發現了大野豬，嚎聲嚎氣地叫道：“喂——哪個？”

“次仁哥，我是普瓊啊，我兒子達瓦，也就是你大侄子明天搬家，我想請你們全家到家里做客，你順便讓嫂子到超市買些下酒菜，我好做！”

“啊！知道了，你們那里的新房都蓋起了嗎？”

“都蓋起了，不過有的還沒搬啊！你侄子已到城里買家具去了。”

“啊！知道了。搭個機動三輪，快點回來準備就是了。”拉巴次仁沒好氣地對普瓊吼到。

拉巴次仁啪地關掉手機，把鑰匙插進方向盤下面的鎖里。由于天冷，吉普車突突幾聲，一直啟動不了，他連打了幾次，車子依然沒有啟動。拉巴次仁急了，罵罵咧咧地下車對著吉普車連踹了幾腳，連點了幾次火，吉普車都沒啟動。他怕把電瓶用虧了，那就更糟糕了。沒辦法，他只好在村子里找了幾個漢子幫他推車。人到齊了，拉巴次仁從兜里掏出大中華，讓了一圈，大聲說：“你們推，我把離合器踩著，松了離合器時，你們要加勁。”

“嗯”大伙都點了點頭。

車子在大伙的推動下徐徐離開村子，到了一個下坡處，等車子順著下坡滑動的時候，拉巴次仁一松離合器，車子便啟動了，“呼”地一聲向坡下駛去。

拉巴次仁是村子里最忙的人，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們村子里也在蓋新房，全村三百多戶新房都在動工。政府撥了這么多錢，房子建不好，他作為一村之長有責任。當村長這么多年，還沒遇到這么好的事。可好事歸好事，好事不好做，建房的選址，農戶之間相互調劑地皮，哪一樣沒有他拉巴次仁都解決不了的。

拉巴次仁把車停下來預熱，掏出香煙燃著，呆呆地看著一縷縷青煙順著風飄向山谷，這時，他看見自己的女人在山下干什么，頭巾順著風一飄一飄的，他知道，她是到鎮子上買東西去了。

這年頭，政府拿這么多錢為老百姓建新房，可山里的扎瓦這個犟頭硬是不配合，還在群眾會上和他較勁，開口罵他。一想到這，拉巴次仁心里就來氣，不過，氣歸氣，工作還得做。

汽車在山路上顛簸，走了一段時間，他才來到扎瓦家。

扎瓦正在家里打酥油茶，見拉巴次仁到來，也不理他，他知道拉巴次仁是為啥事來的。

拉巴次仁掀開布簾，自顧走進屋里，坐在凳子上。

“扎瓦大哥，搬家的事商量沒有？”

“還沒有！”

“你這地方住著苦啊！”拉巴次仁用手指著正在空中飛舞的蒼蠅。“扎瓦大哥，你看你家的房子，下面拴牛，上面住人，還破成這樣子，空氣不新鮮不說，要是遇到陰雨天，還漏雨，還是搬到新居舒服啊！”

“我不管，習慣了，我不愿搬。”

“聽我的，搬吧！地都調好了。”

“不搬就不搬，你走吧！”

“咋這么固執呢？全村子的人都搬了，就你不動，將來你一家住在這，多孤單啊！”

“別說了，你走吧！”

拉巴次仁還想說什么，見沒什么希望，只好鉆進吉普車，開著車向家里走去。

（二）

普瓊匆匆地鎖上小吃店的門，提著一蛇皮袋牛羊肉和一些鮮菜，搭上一輛機動三輪向嘎熱鎮趕。

車廂里擠得滿滿的，趕回嘎熱鎮的有十多個人，普瓊帶了新鮮的牛肉、羊肉，還有一些青絲綠葉小嫩菜。他怕菜在車廂里捂得不新鮮了，就把菜拿出來晾在一個商販的鐵皮箱子上，獨自坐在車廂的正中間，雙腿抵著鐵皮箱子。他閉著眼睛，想象著回去后孫子孫女的高興樣，心里一絲溫暖，他懶得和熟人說話，把頭低著，裝著很困的樣子。

機動三輪像晃雞蛋似地在山路上蠕行，普瓊的心都要被這三輪給震掉了，他原來有心臟病，經這一折騰，覺得心里更難受，他把臉扭到一邊，盡量想一些開心的事。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他都沒有想起一件開心的事。

普瓊一只手抓住擋車板的沿，一只手按著蛇皮袋里的牛羊肉，生怕車子顛簸把肉彈出去。普瓊是一個能干的男人，這些年，為了增加家里的收入，兒媳婦走后，他在縣城小吃一條街開了個小吃店，生意還算過得去。妻子去世得早，生活的重擔早已把他壓得微微彎了腰，背有點駝。那年，妻子為了增加家里收入，蓋上一棟好房子，上山去開荒種地，遇到山洪，妻子就再也沒有回來。想到這，普瓊心里一陣發酸，現在兒子搬進新家了，妻子該瞑目了。

妻子去世后，普瓊把家里的十多畝地承包給從四川來的王大個子種菜，兒子便到外面打工。那個四川媳婦走后，達瓦便到藏北幫人家放牧。三年了，這家人待達瓦不錯，達瓦愛上了村子里的尼瑪姑娘，尼瑪姑娘也喜歡達瓦，可尼瑪的父母卻極力反對，他們覺得達瓦家里有兩個孩子，還有一個奶奶，又沒有房子，負擔太重。

是人都有夢，普瓊也一樣，他想等兒子搬進新房，再湊點錢把尼瑪娶進來，他這當爹的也就沒有什么后顧之憂了。想到這，普瓊覺得心情好多了，他仔細地打量著山邊的一株株綠樹，高原強烈的紫外線刺透了那些葉子，閃著綠色的光，照亮了他幾乎枯萎的心，他平生第一次覺得回家的感覺真好。

機動三輪在山路上行駛，就像唱歌跑調的人，在山路上忽悠，車子一路高歌著爬上了金達嶺。一上金達嶺，嘎熱鎮就盡收眼底了。就在車子爬上山坡，準備輕松下坡時，突然三輪車的一只輪胎被什么東西扎破了，猛然癟了，三輪車在公路上歪歪斜斜地晃了幾下，而后像雞蛋一樣徑直滾向山谷……司機當場死亡，全車人死四個，其余全部受傷。

普瓊的胳膊、腿全斷了，頭上身上縫了幾十針，在醫院昏迷了三天三夜。

（三）

兒子達瓦趕到醫院時，天已經黑了，他一頭撲在父親的身上，哭道：“爸呀，你怎么會這樣啊！搬新家了，我們都等你回家呀。爸啊！”

難道說這就是命運，達瓦拼命地晃著父親，希望他能睜開眼睛看一下自己。達瓦明白，為了自己和妹妹，父親吃了一輩子的苦，母親去世后，父親又當爹又當媽，等自己和妹妹成了家，父親又一個人在縣城做生意，既當老板又當服務員，每天早出晚歸，吃了很多苦。達瓦趴在墻上，用手捶著墻壁，哭聲在病房里回蕩。

天亮了，普瓊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醒了，像做了一場惡夢；又過了幾天，普瓊恢復了記憶。他感覺到了疼痛，來自身體和心靈的痛，他看見病床邊那一張張掛著淚花的笑臉和一個個轉動的轉經筒，他們在為自己祈禱，一個個是那么虔誠，看到這個場景，普瓊心里不知是喜是悲，他試圖伸出手為兒女拭去臉上的淚，可兩只胳膊都斷了，他只能用疼愛的眼光看著孩子和親人們。

普瓊臉上僵硬而又怪異的表情，像針一樣刺痛了達瓦的心，他走到父親面前，輕輕地說：“爸，你好好養病，別難過，那年母親去世時，你說過，人這輩子誰沒有個天災人禍的，只要腰桿挺起來，沒有過不去的坎。”達瓦掏出手帕，輕輕地擦去父親眼角的淚珠，父親的傷疼在他的心里，他把自己的臉貼在父親的臉上。“爸，你要堅強起來，只要不倒下，什么困難我們都不怕。”

中午，嘎熱鎮食品公司經理，嘎熱鎮最有出息的扎西從內地訂貨會上回來了，他火急火燎地來到醫院，喊了一聲普瓊大叔，便把臉扭向了窗外，淚水雨點般砸在地板上，他把臉高高昂起，極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老天啊！你怎么這樣對待一個好心的人啊，你睜開眼看看吧！”

那一年，扎西的父親為了幫助叔叔建新房，自己上山采石頭，因為山體滑坡，扎西的父親被埋在石堆里，母親因為承受不了這么大的打擊，瘋了，整天蹲在山上胡言亂語。當時，扎西剛讀大一，他趕回來的時候，奶奶抱著他大哭了一場，看著銀絲斑白的祖母和瘋了的母親，扎西決定休學，擔起家庭的重擔，照顧好祖母和母親。是普瓊看出了扎西的心事，他把扎西拉到墻角，用命令的口吻說：“孩子，答應叔叔好好念書，家里的事有叔照顧，你不用擔心。”說著，從腰包里掏出三百元錢塞到扎西手里。扎西“撲通”一聲跪在普瓊大叔面前。“叔，我不能連累你，你家也不容易啊！”普瓊彎下腰扶起扎西，用手揩去扎西眼角的淚花，嘆了一口氣：“孩子，別做傻事了，我們村子里就你這么一個大學生，為叔爭口氣，好好念你的書吧！”

從此，普瓊照顧扎西念完了大學，還安排了兩位老人的后事。這些年，扎西把普瓊當作自己的親人。如今，普瓊出了這么大車禍，扎西能不難過嗎？

普瓊勉強地擠出笑容，對扎西說：“我沒事，你們都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下午，扎西跑到藥房交了一筆醫藥費，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醫院。

（四）

普瓊出車禍的事，很快傳遍了嘎熱鎮，普瓊八十多歲的老媽，整天盼著搬進新家，盼著兒子從縣城回來擺喜筵，喜訊沒等到，卻等回了兒子出車禍的不幸消息，她沒有心思吃喝，難過的一個人在屋里哭了幾天幾夜，等達瓦從縣城趕回來的時候，祖母已經昏倒在屋子里。達瓦一邊哭一邊拼命地搖晃著奶奶，聞訊趕來的鄉親，七手八腳地把奶奶抬到床上，有的掐人中，有的拿酥油抹在太陽穴上，奶奶醒過神來，達瓦一頭撲進奶奶懷里，像個孩子似地哭起來。

奶奶疼愛地輕輕拍打著達瓦的后背，“孩子，別哭了，這就是命啊，信命吧！”

……

扎西從城里趕了回來，帶回很多牛肉和羊肉，安排達瓦到鎮上找個廚師，明天搬家。達瓦就到鎮子上找個掌勺的師傅，又給拉巴次仁打了個電話。

第二天，拉巴次仁早早地帶著妻子開著車趕了過來，他從腰里掏出一千元錢遞給達瓦。“昨天，我去看你爸，給他錢，他說啥也不要，這錢你拿著，給你爸買些補品。”達瓦接過錢，深深地向拉巴次仁鞠了一躬。

扎西從鎮上叫了三輛車為達瓦搬家具，一路上，大伙穿著節日的盛裝唱著歌，喜慶和歡樂一時間沖淡了達瓦心中的痛苦，久違的笑容重新掛在達瓦臉上。

一大清早，達瓦的祖母身著藏裝，手捧象征五谷豐登的切瑪，喜氣洋洋地去新家；走在祖母身邊的是達瓦，他手里提著青稞酒，臉上漾著笑容。達瓦的兩個孩子身穿新藏裝，嘴里不停地吃著東西，手里提著燒水壺。大人們忙著搬家具，達瓦的兩個孩子歡蹦亂跳地在大人們之間嬉鬧，一會兒碰碰這，一會兒摸摸那，說真的，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這么開心，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么好的家具。孩子們從樹上摘下那碧綠的樹葉，放在嘴里吹奏起歡樂的歌……

扎西在屋里指揮著，把家具一件件地擺在該放的位置，他是學美學的，對靜止的美有點研究，他認真地把家具放在更適合的位置。

扎西站在新房前看著這一排排嶄新的藏式新居，淚花在眼眶里打轉。多美的新居啊！屋檐用兩道方木間隔排列，上蓋青石片和黃土筑成底小頭大的形狀，它不僅有美觀的裝飾效果，而且起到防水作用。屋檐下是門楣，門楣上彩繪各種圖案，門框的木構件上雕刻蓮花花瓣和累卷疊函凹凸方格圖案，這些精美圖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門板為單開式，板門為了加固起見上、下分層釘鐵條。門相上掛短縐簾，門框左右邊緣墻上涂兩道黑色豎條，這些民居門框裝飾顯得厚重而莊嚴。

達瓦忙著給大廚打下手，他滿臉是灰也顧不上擦，整個院子彌漫著牛羊肉的香味和牛糞的淡香味。

吃過晚飯，客人們陸陸續續離開飯桌，跑到村子中間的空地上跳起了鍋莊，今天是個好日子，全村有五戶搬進了新房，他們便在村子中間燃起了篝火，跳起了鍋莊。

達瓦收拾完碗筷，便一個人坐在桌前抽起了悶煙。

拉巴次仁和扎西跳了一會兒鍋莊，便又回到達瓦的家，達瓦拉住拉巴次仁的手：“大伯，我爸看病需要很多錢，我再到藏北去給別人放牧掙錢。”

“你放心去吧！你爸和孩子有我們照顧。”拉巴次仁拍了拍達瓦的肩膀，眼里閃動著淚花。

二十年前，拉巴次仁在山上挖礦石，不幸被石頭砸斷了腿，多虧普瓊把他背到醫院。不然，大雪天的，拉巴次仁早見閻王去了。這么多年了，拉巴次仁一直記著這份情。

達瓦拿出尼瑪的照片給拉巴次仁和扎西看，他一直在愛戀著尼瑪。達瓦說：“尼瑪是位好姑娘，在山上放羊的時候，尼瑪經常跑到山上給我送吃的，還把家里的馬牽來給我騎。”達瓦一直深愛著尼瑪。

扎西看著照片，稱贊道：“是位好姑娘，等普瓊大叔病好了，我出錢替你把她娶回來，你盡管放心好了。”

此時，篝火旁鍋莊舞跳得很歡快，達瓦的兩個孩子也在人群中跳著，那跳動的火苗分明就是鄉親們一顆顆跳動的心啊！

（五）

拉巴次仁送走達瓦，太陽已快落山了，山頭依然白雪皚皚，一陣陣冷風漫過柳樹林，漫過大山，吹進駕駛室，拉巴次仁感覺到一陣寒冷。此時，他覺得頭有點癢，他知道自己皮膚過敏的毛病又犯了，他使勁地撓著頭和脖子，接著便是全身，他索性停下來，哪里癢就撓哪里，這煩人的扁疙瘩，折磨得他只想哭。

一輛車停在他的面前，是扎西，扎西跑到拉巴次仁跟前。“次仁叔，你在這里干什么？”

“唉！老毛病又犯了，癢死我了。”

說著，他捋起袖子，讓扎西看他身上那又扁又大的紅疙瘩。

“你怎么不去醫院看啊？”

“老毛病了，沒事。”

談了一會兒，他們倆便開著車向家里走去。

扎西是陪著鄉長到日多鎮參觀藏民新居回來的，他向拉巴次仁描述日多鎮的新居是如何的好，簡直趕得上城里的小別墅了，他建議拉巴次仁也去看看。

拉巴次仁和扎西分手后，覺得時間還早，他擔心村里新居的進度，就把車直接開到扎瓦家，扎瓦家來了很多客人，是扎瓦請來修房子的。扎瓦依然繃著臉不理拉巴次仁，拉巴次仁和客人寒暄了幾句，便把扎瓦拉到一邊問道：“老哥，想明白了嗎？是搬還是不搬？”

扎瓦一聽，翻起那雙像牛蛋一樣紅腫的眼睛賭氣地說：“哎呀！我說了多少遍了，不搬就是不搬，你也不想想，新居離我家的地這么遠，將來種地的困難誰來管，我不搬，我情愿在這狗窩里住。”

拉巴次仁說，“老哥，不行啊！你老在這個地方住，不便于發展啊！我們村子的央金一家你知道吧？她男人有病，孩子又多，以前她們一家住在對面的山坳里，每到汛期，他們家的莊稼就被洪水沖得一干二凈，顆粒無收。她男人在山上幫別人放牧，家里窮得叮當響。去年，她響應政府的號召搬進新居，還在政府投資的溫棚里種菜，一年下來，賺了一萬多元，你去看看，人家的日子過得多舒心啊！”

“她是她，我是我，你不要費口舌了。”扎瓦有些不耐煩了。

拉巴次仁見做不通扎瓦的工作，只好忍氣吞聲地說：“老哥，你再考慮考慮，我先回去了。”

拉巴次仁鉆進吉普車，車子冒著黑煙向山下開去，揚起的塵土噴了扎瓦一身，扎瓦一邊用手拍打灰塵，一邊罵拉巴次仁是個冒失鬼。

山村的夜格外寂靜，彎彎的山路在拉巴次仁的心底盤旋，月明星稀，遍地的月色讓拉巴次仁感覺有點失落，他又感覺到寒冷給他身體帶來的不適，他一邊開著車，一邊用手撓癢，心里煩得像著了火。

幾只野兔從公路邊竄過，拉巴次仁放慢了車速，他害怕傷害了這些小精靈。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拉巴次仁吹起口哨，他不是怕，是太孤單，很想車子上有個人能和他聊聊。

山下有個小酒店，有幾個人在里面喝酒，拉巴次仁認得，他找個地方把車子停下來，和他們喝起酒來。

酒喝了很多，幾個人的臉都紅紅的，一個工頭硬著舌頭說：“村長，我們村和別人一起動工的，別人的房子都建起了，而我們村就因為扎瓦的地調不過來，房子建的稀稀拉拉的，一點勁都沒有。”

拉巴次仁一聽就火了，“急什么，離過年還早著呢？”

另一個工頭仗著酒勁，沖沖地說：“你做不通工作，耽誤工期，村里要賠我們的損失。”

“咋說的呀！你不要干了。”拉巴次仁翻起了蛤蟆似的大眼睛，他把酒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一起身，離開桌子，拂袖而去。

幾個人都愣了，眼睜睜地看著拉巴次仁開著車走了。

（六）

夜格外地寂靜，大山和村莊都沉睡在夜的朦朧里，突然，一聲巨響打破了人們的睡夢，人們從睡夢中驚醒，卓嘎第一個從被窩里鉆出來，向公路上跑去。此刻，她最擔心的就是丈夫，丈夫喜歡飲酒，她整天提心吊膽，害怕丈夫因為飲酒出事。

卓嘎第一眼便認出那輛車是自己家里的，拉巴次仁滿臉是血，已經不省人事。卓嘎哭喊著試圖打開車門，可車子已經變了形，車門打不開，鄰居找來撬杠，費了很大勁，才把拉巴次仁從車里拖了出來。

拉巴次仁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醫院里，腿吊得高高的，渾身都鉆心地疼，妻子卓嘎在一旁抹著眼淚。

“我怎么了？”拉巴次仁翻開眼睛，問圍在床邊的人。

“你昨晚喝多了，車子都撞報廢了。”

“我昨晚沒喝多少酒啊！”

“還說呢，腿都撞成這樣子了。”妻子一邊抹眼淚，一邊埋怨丈夫。

扎瓦也提著東西來看拉巴次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東西放在床頭柜上，自責地說：“村長，你為我家的事操了不少心，你出了事，鄉親們都指責我，現在，我想通了，你好好養病，工作我支持你，我搬遷就是了。”說著，扎瓦眼里閃著淚花，拉巴次仁拉住扎瓦的手，激動不已。

“好兄弟，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有你這句話，我的腿斷了也值。”說著，他拿出手機，給那幾個包工頭打電話，安排村里建房的事。

此時，拉巴次仁覺得心情很舒暢，他透過窗戶，看著窗外滿樹的新葉，在明媚的陽光下眨著靈動的眼睛，放著綠色的光芒。小鳥在丫間綠葉叢中歌唱，一陣風吹來，蕩開了綠葉的寧靜，也蕩開了拉巴次仁的心。

探病的人都走了，拉巴次仁要妻子找來醫生，要求把自己和普瓊調在一個病房。

普瓊見拉巴次仁也住進了醫院，很驚詫，拉巴次仁燃上一支煙讓妻子放在普瓊的嘴上，然后自己也燃上一只煙默默地吸著，沒有說話。

拉巴次仁這次斷的依舊是那條右腿，醫生說估計會留下殘疾，普瓊很為拉巴次仁擔心。老哥倆躺在病床上拉家常，他們回憶起年輕時的那些開心的事，倒減少了不少痛苦。

三個月后，他倆的病漸漸好了起來，村里的新房也一棟棟地拔地而起了。遠遠看去，紅頂灰磚，很是整齊。

拉巴次仁看著村子里的新房照片，恨不得立即到每一座新房里轉轉。他想，要是村里的人都搬進新房，該是多高興的事啊！

達瓦領著尼瑪來接普瓊，尼瑪忙著收拾病房里的東西，普瓊看著即將過門的媳婦，打心眼里高興。他安排達瓦把拉巴次仁的東西也收拾好，哥倆準備一起回家。

扎西開著車在山間公路上盤旋，拉巴次仁昂著頭看著天上的太陽，陽光透過路邊的樹葉，灑下縷縷陽光，這久違的陽光照亮了他的心，也照亮藏區所有人的心，他盼望自己早點站起來，把村里新房的鑰匙親手發給村民們，親眼看一看鄉親們陽光一樣燦爛的臉。

（作者單位：河南鄭州百姓視點報社）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