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次仁羅布小說《界》的藝術魅力

或許見了太多的美麗時尚女性作為封面，終是滿足不了讀者的獵奇心理，當然我不僅僅是獵奇，對西藏的文化，風土民情因知之甚少，所以我更想走進她，了解她。瀏覽到《西藏文學》的封面時，我幾乎驚呆了，不禁發出了一聲感嘆：太漂亮了！2007年第二期封面是一個可愛的藏族小牧童，卷曲的頭發，被高原的風吹得黑褐色的臉，背景是一群草原獨特的風景——牦牛，顯得古樸而典雅，沉穩而厚實。說不出來小牧童那雙眼睛在渴望著什么，但我看到了純凈，一如《西藏文學》給我帶來的一種清新和純凈的感覺一樣。西藏對我有太多的誘惑，我帶著好奇和喜愛走進了《西藏文學》，也走進了作家次仁羅布的小說《界》中。

小說取名為《界》，這個標題一開始便確定了它豐富的思想內涵和特殊的歷史意義以及社會意義，可以引申為生與死之間的界，仆人與主子之間的界，世俗與佛法之間的界。

小說以第一人稱“我”即管家桑杰在龍扎莊園50年的經歷講述了這個故事：康巴女人也就是多佩的外婆由于沒有能力還清德忠家的十塊銀元而被迫賣身給龍扎莊園的老太太，被德忠老爺玩弄之后，這個擁有貴族身份的老爺把她嫁給了廚師單增，構成上一代人的恩怨。多佩的母親查斯留了下來做了德忠家的仆人，后因為貴族們在一次打牌中德忠夫人把查斯輸給了德中老爺的妹妹芩啦，查斯與有了感情的格日旺久少爺有了孩子后又被少爺無情地拋棄，由老太太做主將她嫁給了駝背羅丹，這是第二代人的恩怨。七年后，查斯和少爺的兒子七歲了，此時少爺已經在一次醉酒后死去，少爺的夫人芩啦便將七歲的多佩送到寺院剃度。這里我們清楚地看到，奴仆是沒有地位的，他們的命運是掌握在那些貴族人物手里的，表面看是讓多佩成為受人尊敬的出家僧人，實際上是將母子二人離散。兒子的出家使查斯的生活更加孤苦悲涼，她想讓兒子回到自己身邊，哪怕做自己身邊的一頭驢，也不讓他做令人羨慕的鳳凰，而已經身入佛門的多佩，看到人世間太多的悲苦和母親的仇恨心理，便一心向佛，淺心修道。這令母親查斯非常失望，于是她決定毒死自己的兒子，并將這一切歸罪于讓她失去少爺和兒子的芩啦身上，她的心里有太多的仇恨。這時便出現了宗教，這是《界》的又一明顯意識流表現手法：“《薩迦格言》里說，賢哲一時受挫折，不必為此起憂心，月亮暫時成虧缺，瞬間就會變盈圓。你怎么會一直消沉下去?人也是這樣，只懂點皮毛的人整日嘰嘰喳喳，真正有學問的從不炫耀，你要學那大海，容納百川，卻不自滿。”旨在告誡世人，心里不要有過多的恩恩怨怨，愛恨情仇，一切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一無所有。芩啦最后明白了這個道理，不過已經晚了。在毒死兒子之后，查斯也明白了，多佩用他的死給了母親答案，也用他的死化解了三代人之間的恩怨。小說結尾意味深長地讓多佩的靈魂復活，來到了寺院大殿，看到了母親為了贖罪而不停地刻經文咒語。

五十年的時間，在三代人之間的恩怨情仇中流逝。由于經營不善，管家桑杰歷經了龍扎莊園從強盛到破敗、從繁華到腐朽的過程。

《界》最大的特點是整體的芝術審美價值。文字簡潔明快，飄逸灑脫，頗具靈性，小說的散文化、詩歌化也非常明顯，“揚鞭策馬而去，留下一路的塵埃飄蕩。”語言極富張力，詩一般的靈動。敘述像瀑布一樣飛流直下，或者像雨水一樣無序地流淌，“我看著天，太陽還在當頭，答非所問，說，累了的話休息一下。”我非常喜歡這樣的文字，一字一頓，字字鏗鏘有力。“連我看了下面的孽根都一動不動的，我為少爺憤不平”。文中的“我”自言自語，對著一個駑馬說，符合人物的心理特點。第二次對著駑馬說，“你以為我老了?跟我一樣駑鈍?什么事也干不了?呸，我可是天地間最寶貴的人呢。”桑杰與駑馬的對話反映了人物的孤獨與內心的迷茫，前面與駑馬的對話為桑杰的孤獨作了鋪墊，如果沒有他自顧自地跟駑馬對話的情節，后面的便不合情理，因為這節對話的銜接，駑馬始終是沉默的，使一切順利成章，語言流暢精致，行云流水，讀后讓人感覺如微醺后的酣暢淋漓。

《界》，跳躍性的文字，精彩紛呈。第一人稱的交替運用讓故事變得跌宕起伏，復雜而離奇。使“我”的命運撲朔迷離，第一次的第一人稱“我”為管家桑杰，第二次第一人稱的使用是母親查斯的自言自語，第三次為多佩的靈魂復活。真的，讀次仁羅布的小說，時時有一種驚訝，他完全不按照常人的思路走，你看他的這個句子，你無法明確他的下一句會是什么?他完全擺脫常態的思維，讓那種非常態的思維涌現、流瀉出來。在這里表現得最為明顯：“我很驚訝，那得穿破多少鞋子?啪。老太婆的手拍我的小腦袋，我驚愕的瞅著她。”太漂亮了，簡單，精致，便把當時的神情舉止流瀉出來。

《界》，以一種超越世俗的宗教視角打撈沉積在社會底層的文化精華，具有豐富多彩的民間風俗、地域文化的深層邏輯。戴維·洛奇所言：“小說家的首要任務是‘把鏟子叫做鏟子’，爾后，再使之具有象征意義，如果‘鏟子’只具象征意義，那么它往往會降低小說中人類活動的可信性。”衰朽的駑馬，可以說是龍扎莊園貴族之家破落的象征。說多佩有香味，這便是多佩的超脫于世人，明了三界的象征，而活佛的意向不時出現，則是他追求永恒和靈魂復活的象征。以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查斯為主線，寫了她的母親、她以及兒子的悲涼的一生。意識的流動雖采取時序顛倒、滲透等手法，但從整體看，意識的流動卻是符合事件進展的客觀進程的。

藏裝，咤日寺，藏歷，喇嘛，蹊卡，朗生，天葬，桑，青稞，經幡……因為西藏文化的主體是由宗教文化派生出來，所以西藏人對佛的頂禮膜拜是可想而知的。“《薩迦格言》里說：賢哲一時受挫折，不必為此起憂心，月亮暫時成虧缺，瞬間就會變盈圓。你怎么會一直消沉下去?我們的煩惱源于我們的愚昧，愚昧滋生了貪婪、憎恨和無知。”在不經意的敘述中展示了西藏風情以及神奇的宗教文化。

《界》，通過景色適時的穿插來渲染人物內心世界，有機地滲透進作品的字里行間，再經過渾然天成的藝術化處理，使整篇小說情感飽滿，富有感染力。“遠處的雪峰與金黃色的麥浪閃爍著，呼呼的奔流進我的眼睛，她們綿延不絕；近處田埂上有搖曳的青草、身旁的小溪淙淙流淌、頭頂巨大的樹冠間隙遺漏搖曳的余光。我心頭惶惶的，慌忙跑出了大經殿，站在石階上眺望山腳彎曲盤伸的道路。那里空無一人，恐懼的眼淚濺濕了我的面頰，前方的道路和山水模糊起來。以及老僧悵惘的望著前方。”在優秀的作品中，每個句子都充溢著作者的活力，每個景物的描寫都能極好地為塑造小說中的人物服務，我總是會不停地想，這樣一部優秀小說，如果拍成電視劇的話，也一定非常好看的。

《界》，藝術地構筑整體框架來表現人物的復雜和迷茫心理。格日旺久少爺與母親的矛盾便是查斯的小孩，母親認為應該把他送到寺院誦經，成為世人敬重的人，少爺要接小孩回到莊園里，老太太以死相逼，致使母子關系惡化，這時德忠老爺過來調解，并恢復了少爺的官職，有了可以攀援的梯子后，他便忘了查斯和她的小孩，為了官職和一己之私，這個勢利的少爺和榮兌倉的千金堪卓益西結婚并有了孩子，誰知好景不久，少爺的千金兩歲多時，少爺醉酒而亡。看著看著就有這樣的感覺，作者次仁羅布越寫越好，才氣在他的筆下流淌。“恨，澆醒了查斯的頭腦，她從悲哀中蘇醒過來。”小說從這兒開始走向高潮，讓讀者有一種強烈的心理期待。總之，讀次仁羅布的作品，讓人覺得自己仿佛已經置身于龍扎莊園的貴族與奴仆之間，置身于紛繁的世俗與神秘的宗教之間，你會和里面的人物同喜同悲，同憂同嘆，你會完完全全融入其中。天葬臺，靈魂，禿鷲，可怕卻有幾分美好，三次的“我”出來后，筆者才能弄懂了這個“我”是誰了，人物復雜而魅惑。這也正是文中的哲思之處，不要一下就讓人看出來你想要說什么，作者次仁羅布讓紛繁復雜的人物一個個出場，讓他們慢慢說出自己的故事來，他們便有了自己的靈魂，而不是作者說出應該怎樣或者不應該怎樣。“我是仆，少爺是主，這界限我是很清楚的。”這一句是文中的精華所在。

《界》，經過渾然天成的藝術化處理，既有人性的復雜，更有對靈魂的深層追問。

作家余秋雨先生曾經說過，“一部偉大作品中的人物，往往帶有包容性。”這種包容性就要求我們在閱讀一部偉大作品的時候不能對作品中的人物做出諸如好人和壞人這樣的簡單評價，對作家的態度也不能作諸如表揚或批評這樣的簡單猜測，有時候需要多角度去思考去分析。

德忠老爺和夫人與康巴女人的關系，格日旺久少爺和少奶奶與查斯的關系，桑杰和貴族與下人之間的關系。正如余秋雨先生所言，不能對人物做出好人或者壞人的簡單評價，作為讀者來講，在情感方面我有點同情德忠夫人、芩啦、以及兒媳婦堪卓益西。在同情奴仆們悲涼命運的同時甚至有些恨這些奴仆們對貴族情感的依賴，雖然作為貴族，從婆媳的情感立場出發，為了維護貴族地位她們做出一些非常的舉動也就不難理解了。

筆者還特別喜歡《界》的內心獨白之處，尤其是桑杰對著駑馬說的話：“駑馬，你嘶鳴什么?我們的女主子不就這副德行嗎?我也不怕你告去，再說你是畜生，不會說話。”“陽光里有幾只小鳥覓食，發出啁啾的聲音，但聽起來遙不可及。”這是查斯對遠去少爺的內心期待與情感渴望。這也恰恰說明了人物內心的迷茫。

《界》獨特的語言魅力，如氣勢雄渾的山，飄逸靈動的云，柔美靈秀的水，有些飄忽，有些空靈，有時激昂，有時暗啞，但總是淡淡的著墨，在淡淡的詩意敘述中，表現一個深刻的主題，結構宏大，情節跌宕，內容深刻而雋永，極具文化內涵。毫無疑問，這是一篇藝術與文化相結合、非常精彩的令讀者深愛的好作品。你會為小說精巧的設計和構思而贊嘆不已。“那綿延不絕的聲浪要把我托舉到空寂。”對任何一個細節的處理都給人以唯美的感受，尤其是用字非常簡潔，能少一個字則不會多出一個來，帶給讀者最直接的愉悅體驗，從而不會出現視覺的審美疲勞，在反復的閱讀和體會中，能夠感受其藝術感染力，被它的文字魅力所吸引。

(作者單位:山西省運城地區河津市山西鋁廠東興物業部維修中心)

責任編輯:克珠群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