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蒼蠅被困在玻璃窗與鐵絲紗窗之間,沒有誰看見它的存在和所處的境遇。
陽光明媚,微風輕拂。玻璃很透明,紗窗也很透氣。蒼蠅起初安詳自在,只是來回走動,似乎在尋找什么,好像又是在為生計奔波。它忽而爬到玻璃上,忽而又轉悠到紗窗上,感受著陽光,呼吸著空氣。沒有誰打擾它的寧靜,也沒有誰覺得它需要救助。這只蒼蠅就在這方空間無憂無慮,這里有它需要的食品:不知被誰濺灑在玻璃上的殘羹;這里有它需要的飲品:不知何時從紗窗外滴落進來的水花。它的生存似乎已近完滿,只要它愿意,它盡可以如此安祥地度日了。然而,蒼蠅最終也是沒有耐性的。更何況,它雖卑賤,飛翔卻是它的本能。
就在一陣微風拂過時,蒼蠅或許感覺到了喜悅,或許它被驚嚇住了,或許它覺得受到威脅,本能讓它起而保護自己。它忽地飛起,然而,沒等它將翅膀扇動幾下,便一頭撞在了玻璃上,踉蹌著掉落下來。蒼蠅似乎糊涂了,它靜待了幾秒,慢慢走了幾步,然后又一次飛起。這次它撞在了紗窗上,鐵絲紗窗密實又堅硬,蒼蠅復又重重地落了下來。此刻的蒼蠅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安靜,它似乎預感到了什么,一種恐懼、驚悸已經攏住了它的身心。它又一次莽撞地飛起,卻沒有了先前的剛毅和沉穩,一陣盲目瞎撞,隨著嗡嗡的哀鳴聲又一次滾落下來。這次,它或許有些累了,沒有飛起,卻不斷來回走動,來回尋覓,來回思索。蒼蠅已經感覺到了禁錮,它無法忍受陽光和空氣的施舍,更無法忍受玻璃和紗窗的欺瞞。它嗡嗡叫著,又一次橫沖直撞,卻又一次重重摔落……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慘淡地照在玻璃和紗窗上,也照在一個曾經奮爭過的蒼蠅的殘骸上。此刻,風住了,云也淡了,惟有那只蒼蠅雖已死去,看上去仍然精神,似乎仍欲奮爭。突然,微風又一次吹起,吹動了它的翅膀,然而,它一動不動,靜靜地,天地亦為之黯然靜默。
蜘蛛的思想
蜘蛛有思想嗎?我不知道。然而,看到自家房頂上有只碩大的蜘蛛正在自織的網上徘徊時,我委實因為它的獨處,感覺到了某種思想。
這只蜘蛛的確很大。從樓下望上去,兩層高的距離,我一個近視眼仍能清晰地看到它的身影。它織的網看上去很寬,從房頂上的琉璃瓦鰲頭直到順著下來的琉璃瓦脊背,而且有條理、有紋路。就在這個寬大的網的兩端,這只蜘蛛來回彳亍不停爬行著。
傍晚的微風很溫柔、很清爽,習習的,撫平了一天炎熱帶來的煩躁。蜘蛛網在清風的吹拂下感應地搖曳著,而蜘蛛也跟著網的搖曳有序地擺動著,只是這似乎并未驚動它,它仍在不慌不忙地行進著。當調皮的X跑過來時,我將蜘蛛指給他看,并說:它多安靜。然而,他卻大叫:我最討厭蜘蛛了,把它給打下來吧。我默默無語。X于是激將道:你看它那么大,肯定吃了很多飛蟲,做孽不少。他知道我最忌諱什么,最軟弱在哪里了。不知為何,他今天的游說絲毫未能說動我,蜘蛛所處的位置告訴我,如果不是在高處——在人們夠不著的地方,那它肯定沒來得及長大,就已經被弄死了。我仰望著那只蜘蛛,它很安靜,很孤獨,與成群湊熱鬧的飛蛾形成鮮明的對比。X見我并無反應,就又笑著跑開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我,或者他覺得我真沒勁,可我仍然仰望著那個蜘蛛。
是的,我也曾討厭蜘蛛,只因人們對它無端的猜忌和傳說,只因它奇怪的肢體和形象。我循著別人的好惡,討厭并懼怕這個從未真正傷害過我的動物。然而今天,當我面對著這個踟躇中的蜘蛛,心中久已存懷的恐懼和厭惡一下蕩然無存,蜘蛛的孤獨一下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感到的只有它的寂寞、堅韌、毅力,還有思想。于是,就在此時,一向被人們批駁為陰暗、晦澀的蜘蛛,被人們認為惡毒、狡詐的蜘蛛,在我這里終于找到了澄冤昭雪的機會。
在我看來,陰霾并不能代表蜘蛛的安靜;編織精巧的蜘蛛網也是生存所需,怎能與陰謀并論;蜘蛛的默默和隱遁都是寂寞的,而寂寞無意于招惹誰;蜘蛛的生存方式是以智慧和忍耐去等待,惟有愚蠢者才會淪為它的階下囚。如果僅僅因為個性,因為蜘蛛的不張揚和不合群,人們硬要塞給它一些人為的惡名,那么,這就是偏見了,這就是孤獨者永遠不被群體接納,且被排擠的寫照了。人類的道德準則無往而不入,就連動物,也在莫名中冠上了莫須有的罪名,受著人類強加的某些冤屈,甚至于苦難。
想到這里,我抬頭望了望那個蜘蛛,它仍在那里獨行、徘徊。突然之間我意識到自己欲要開脫蜘蛛,卻仍未離開自己的道德準則,仍是在將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了這個蜘蛛。蜘蛛有思想嗎?說了這么多,其實我也只是在說我的思想。
(作者單位:西藏自治區檔案館編譯研究室)
責任編輯:嘉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