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彤管”

關于《詩經·邶風·靜女》中“靜女其孌，貽我彤管”一句中“彤管”的理解，古之學者，各持其是，——說是“桿身漆朱的筆，古代女史記事用”，毛傳：“古者后夫人必有女史彤管之法，史不記過，其罪殺之。”鄭玄箋：“彤管，筆赤管也。”陳奐傳疏引董仲舒曰：“彤者，赤漆耳。”后指女子義墨主事。《后漢書·皇后紀序》“女史彤管，記功書過。”一說“畫筆”，明代唐寅《題牡丹畫》詩：“毅雨花枝號鼠姑，戲拈彤筲匣成圖。”一說指樂器。但歐陽修《詩本義》卷三則謂“古者針筆皆有管，樂器也有管，不知此彤管是何物也。但彤管色之美者，蓋男女相悅，用此美色之管相遺以通情結奸爾。”可見關于“彤管”是何物，古人就有爭議。全日制普通高級中學語文教科書第三冊把“貽我彤管”注釋為“送給我紅色的管樂器。彤管，紅色的管狀植物，或為紅色簫笛一類管樂器。”很明顯，在眾說紛紜的解釋中，課本取了“彤管”的“管樂器”一意，但筆者認為，“彤管”應該是一種植物，是一種小草，理由有三：

一、詩經所反映的年代，戀愛的男女贈送禮物多是植物

相傳古人在仲春之月有會合男女的習俗。《周禮·地官·媒氏》云：“仲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仲春之月，正是百花初放的時候，戀愛的男女隨手摘得送給心上人，作為定情物是很常見的現象。《鄭風·溱洧》便典型的反映了這一習俗：“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茼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湊與洧，瀏其清矣。士與女，殷其盈矣。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淆之外，洵且樂。’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勺藥。”這首詩寫的是鄭國陰歷三月上旬，日男女聚會之事。陽春三月，大地回暖，艷陽高照，鮮花遍地，眾多男女齊集溱水、洧水岸邊臨水祓禊，祈求美滿婚姻。一對情侶手持香草，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受著春天的氣息，享受著愛情的甜蜜。他們邊走邊相互調笑，并互贈芍藥以定情(勺藥：香草名，芳香可愛。古代男女相別贈勺藥以示相愛)。又如《詩經·衛風·木瓜》：“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這是一首男女互贈定情物的詩歌。古代采集野果的工作一般由婦女擔任，她們在勞動時碰見自己心愛的小伙子，往往隨手投擲果子給他傳遞情意。這首詩中的男子接到情人投擲過來的果子，他深深懂得這不是平常的瓜、桃、李，而是一顆赤誠的少女的心，他高興地接受了她的愛情，馬上解下自己的佩玉回贈給她，表示永久相愛。古代男女的這種贈植物以示愛的習俗被代代相傳，一直演變到現在贈送玫瑰表達愛情。

二、詩中女主人公的身份決定她贈送的禮物不應該是貴重的“管樂器”或“赤筆”

朱熹《詩集傳》“序”說：“凡詩經所謂風者，多出于里巷歌謠之作。”余冠英先生更是認為：三百零五篇中大部分是各地民間歌謠，小部分是貴族的制作。國風取材于各地的民間歌曲，反映了當時各地的民俗風情，既是民間歌謠，那么國風詩篇中的主人公也多是普通的勞動人民，靜女也不該例外。我們從下文“自牧歸荑”句看，靜女乃是一個普通的牧羊女（褚斌杰《深情·活波·風趣——談〈邶風·靜女〉》①）。這樣的身份使得她不會擁有貴重“管樂器”或“女史記功書過的赤筆”，隨手摘取牧場常見的小草卻是非常的容易。

三、近世學者的研究成果多將“彤管”指向植物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詩經》研究不斷深入。對《靜女》“彤管”也展開了大討論，盡管有人認為“彤管”是“針筒”(郭沫若)，有人認為是“管子”（顧頡剛），有人認為是“一種樂器”（魏建功）。但這時已經開始出現植物說，劉大白《三談靜女》說，“彤管”是一種草，就是后文所說的“荑”；根據劉的意見，董作賓《〈邶風·靜女〉篇“荑”的討論》認為是一種可食的“茅”；著名學者余冠英先生認為“彤管”是“紅色管狀的初生植物”②。《中華傳世名著精華本·詩經》③把“貽我彤管”釋為“送給我一根漂亮的紅管草。”《古詩三百首》④釋為“送我紅色管狀草”。褚斌杰《深情·活波·風趣——談<邶風·靜女>》一文把“彤管有煒，說懌女美”解釋為“這支小草光彩美麗極了，喜愛得不得了。表面上夸小草，實際上在夸給他送禮物的人”。盧興基《熱情歡快明朗的古戀歌》⑤解釋為“男子愛撫著手里的紅管草說，草兒的鮮艷色彩，就好似愛人的美麗容貌”。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詩經·邶風·靜女》中的“彤管”應該是一種小草，而不是貴重的“管樂器”和“古之女史用的桿身漆朱的筆”。最后，我們用余冠英先生《詩經選譯》對《邶風·靜女》一詩的饒有風致的翻譯來結束本文：

幽靜的姑娘撩人愛，約我城角樓上來。暗里躲著逗人找，害我抓耳又撓腮。

幽靜的姑娘長得俏，送我一把紅管草。我愛你紅草顏色鮮，我愛你紅草顏色好。

牧場嫩草為我采，我愛草兒美得怪。只是你草兒美得怪，打從美人手里來。

注釋：

①⑤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部.詩經鑒賞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

②余冠英.詩經選譯[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6.

③陳漁 夏雨虹主編.中華傳世名著精華本·詩經[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

④[清]張玉毅選編，簫之編譯.古詩三百首[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3.

（趙清林 安徽省濉溪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