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學可以告訴我們教育是什么,卻不能告訴我們理想的教育是什么。而教育哲學則剛好可以彌補這一缺陷。通過教育哲學,我們可以知道什么知識最有教育價值,如何學習這些知識才有價值,又如何評價這些知識的學習。因此,教育哲學作為教育學科的理論基礎顯得尤為重要。
而在語文學科教育中,一直以來存在的基本矛盾包括語言與言語的矛盾、語文的物質性與精神性的矛盾、語文的可教性與不可教性的矛盾、語文直覺與語文思維的矛盾、語文的個性化要求與社會化要求的矛盾。那么,自從1997年由《北京文學》等報刊發起的語文教育大討論所引發的人們關于語文教育的哲學思考,時至今日,對這些基本矛盾的解決都產生了什么影響?今天我們正在進行的語文教學改革都針對了其中的哪些問題,采取了何種有效措施?矛盾最終是否緩和或者消失了呢?
一、問題緣起
前一段時間,網絡上有一則點擊率較高的新聞,是關于北京市于去年9月份起使用自己編寫的語文新教材的。在新聞中我們瀏覽到,北京市使用的這套教材與以往的人教版教材相比,在選文上有很大的突破。主要表現為新的當代作品大量入選,不少傳統的經典篇目淡出視野。這里擇取一段《青年周末》報記者馬軍采訪教材一線編委的內容:
采訪對象:教材編委薛川東
“我們碰了以前不敢碰的東西”“網絡語言也成為一堂高中語文課”,“當代作品被大量收入”,“在過去,除非是大名家,否則當代作家很難進入教科書,尤其是一些還在繼續探索的中青年作家。除《許三觀賣血記》之外,這套教材還收入了當代作家鐵凝的《哦,香雪》,賈平凹的《秦腔》,阿城的《棋王》等”,“加繆、卡夫卡以前鐵定不敢碰”。薛川東表明:這是一套敢于創新的教材。
此外,被采訪的還有另一位編委——北京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孔慶東。他對記者強調,以前編選課文的標準可能比較單一,現在的標準很豐富,既可以是審美的,能令人愉悅的,也可以是高尚的,能增加學生修養的。
此處附上部分被刪名篇:《孔雀東南飛》、《藥》、《阿Q正傳》、《記念劉和珍君》、《雷雨》、《南州六月荔枝丹》、《陳奐生進城》、《林黛玉初進榮國府》、《促織》、《廉頗藺相如列傳》、《觸龍說趙太后》、《六國論》、《過秦論》。
從采訪報道中我們了解到,北京版的這套語文教材,其編寫目的在于:提升學生思想水平;豐富文化儲備;優化表達能力。編寫的原則也是遵循著:選文必須文質兼優,必須有新的東西,必須和生活的時代更接近。(薛川東)
但是,對北京版新教材的編寫和使用,網絡上的評論可謂“百家爭鳴”,持不同意見的大有人在。在此,我們還是擇取有代表性的意見,以正反兩面呈現于文下:
針對選入金庸武俠小說《雪山飛狐》,刪掉魯迅的《阿Q正傳》,不少評論將矛頭指向了編委,認為他們的做法屬于:追求前衛,使課本面目全非;并且認為新教材為換血而換血,是近乎嘩眾取寵的做法;刪除魯迅的《阿Q正傳》,是教育迎合學生口味,不可取;媒體還認為,教育不是娛樂,金庸難與魯迅相提并論。針對北京版教材大量更換選文的做法,持反對意見的媒體認為:語文教育陷入怪圈,單純換課文藥不對癥;學生不是實驗田,教育改革必須慎重對待……
而認為教材入選金庸作品或刪改大量傳統經典篇目的做法并不足以擔憂的媒體則認為:這是革新教學理念,表明語文教學不再閉目塞聽。
北京《新京報》的觀點認為:如果要從積極角度看待新版語文課本,人們可以把金庸武俠作品的“入侵”視作一條攪動教學理念的鲇魚,此將有助于語文本來作用的發揮和語文教育改革。金庸作品畢竟具有相當的可讀性,在增加學生閱讀欲望的同時,也能幫助他們學習敘述的用詞與技巧,這本是語文教學的重點之一。有人擔心,學了《雪山飛狐》學生會不會去打架斗毆、兒女情長,其實這是多慮,即使不入選教材,學生們想看《雪山飛狐》還不是件容易的事嗎?與其讓他們偷偷摸摸去讀,倒不如引導他們去欣賞。讓人擔心的倒是,如果高考的改革滯后,學生還要去做那種文字游戲似的考試題,老師依然按照過去的思路對《雪山飛狐》的主題思想做什么深度解讀,分析出連金庸自己都不曾有過的深刻思想,那時《雪山飛狐》也照樣能讓人嚼出蠟來。
河南大河網的觀點認為:《雪山飛狐》等的入選,釋放出的信號是,今后的語文教學將不再閉目塞聽,而是兼容并收;將不再是千人一面,而是張揚個性,這樣的改革應該會受到學生的歡迎。如果以此為開端,給教師以激情,給學生以自由揮灑文采的機會,語文教育一定會注入新的活力。
北京人民網的觀點認為:事實上,一篇小小的中學課文之所以會引發有關“金庸戰魯迅”的大爭議,與其說這是文化之爭,倒不如說再次暴露了教育之弊。事實上,當“唯課本是舉”、“課本權威論”依舊是國內教育領域所恪守和遵循的規則時,“課文”早已超出了其僅供參考的本意所在,而儼然成為高高在上、毋庸置疑、更不容挑戰的“權威”,于是,誰占領了“課本”,誰就成了高人一等的“權威”,而這顯然將成為課本“難以承受之重”。
……
不管是反對也好支持也罷,我們透過這場爭論看到的是社會對教育的重視,特別是對一直以來論爭存在最多的語文教育的關注。全社會都在注視著語文課程改革,這個“誤盡天下蒼生”的科目,發生在她身上的點滴變化都足夠讓眾多的關心教育的人研究半天。教育改革應該有科學的頭腦,保持冷靜的心態。對于類似教材內容改革這樣的事情,我們更應該從理論層面去認識,從實踐角度去思考,既要有依據,更要有可行性。
二、對北京版語文教材改革的哲學思考
教育哲學是一切教育學科的理論基礎。能夠幫助教育者思想成熟,增進教育者的理性,對教育實踐尋根究底的反思,把一切關涉到教育的觀念、制度、行為都納入到理性的批判中,還能引導教育者反思自己的教育生活,檢驗引導公眾的教育觀念等等。從這三個方面看,教育哲學在幫助我們認清這場語文教材內容變革方面有其獨特的優勢。我們所進行的語文教育改革,也應當在教育哲學的指導下進行,構建起屬于自己的語文教育哲學體系。有了理論的指導,改革才不會走向偏路。
語文教育界最早提出人文精神的特級教師韓軍,對于教材選編的文本類型有自己的見解。他認為:文學作品,無論是消遣性的,娛樂性的,性情的,高雅的,無論于軍事斗爭、政治斗爭,還是經濟建設,似乎均無法直接致用。中小學的主要任務也是培養“急功近利”的社會“致用”人才,語言用得上,文學就離得遠,似乎可有可無。……他們認為文學教育往往是小資情調,往往使人多愁善感。
韓軍認為文學教育與熏陶是致力于人的“內在精神”的構筑,而語言學知識的訓練與普及,則是致力于人的“外在交際”,單純從“致用”角度考慮,當然后者重于前者。所以過去在編選教材時往往輕視文學,即使選了文學作品,也不是以審美的眼光選那種真正能夠陶冶人的精神和性情的以藝術取勝的篇章,而更多的是使用“致用化”(尤其“致”現實政治之“用”)的眼光篩選過的、剪裁過的文學作品。對這些文學作品也仍然是用“語言學”的招數和方法來講析,再加上用“興無滅資”的政治話語來闡釋其內容。
因此,語文教材的選文假若以文學性文章為主,還要看教師如何把握,如何與學生教學。并不是說教材中選擇了合適的文章后,就可以將就于教師的教學。畢竟,我們對語文教材的使用,是“用教材教”而非“教教材”。
一般性的理解,我們將語文學科歸屬于人文學科,語文教材可以歸屬于人文教材。“就人文教材的編寫而言,既不應該像自然科學教材那樣圍繞著‘知識’展開,又不應該像社會教材那樣圍繞著‘實踐’展開,而應該圍繞著人生意義問題的‘反思’或‘內省’展開,或者說,圍繞著日常生活實踐中價值規范的合理性問題而展開。”(石中英)
對于北京版語文教材大量刪除了經典的傳統篇目而入選了不少當代作家作品,我們首先應該贊賞他們的敢為人先的勇氣。教材作為學生學習語文的直接工具,有它特殊的一面。傳統的經典篇目得到世人的認可,就在于經受了歷史的審查,表現著歷史的思想,可以給不同時代的人以思考。傳統篇目所擔負的一種歷史的傳承性是不能被忽視的。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我們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時期,我們的社會和我們的生活所發生的變化以及我們所面臨的困惑相對于上個世紀的經歷,已經大不相同。發展和變化給年少的兒童帶來的思想改變也是成年人所意料不到的。將反應貼近社會現實的文本選入教材,教師與學生共同去研習,最終的效果如何,我們只能做一個預設而不是下一個結論。主觀的認為通過教材的改革來改變語文的基本矛盾,只能是一個良好的愿望。錯誤地將傳統的理解為糟粕而棄之,這是盲目的做法。
再者,教材的改革無非也是為了淡化語文教育中存在的基本矛盾。但是,實際上,教材的改革只是教育改革的一個部分。而且,這樣以新篇目代替老篇目,目的在于“求新”,是否能真正達到我們語文教育的目的呢?
這場教材改革引發的社會談論,再一次為我們的語文教育改革敲響了警鐘,那就是:謹慎而為,大膽嘗試。
消除存在于語文教育中的基本矛盾,不能簡單地理解為對語文教育的單一改變,那會與“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一樣,缺少全局的戰略眼光。
到此,我想起了美國當代教育哲學家喬治·F·奈勒有一段耐人尋味的話:“哲學解放了教師的想象力,同時又指導著他的理智。那些不應用哲學去思考的教育工作者必然是膚淺的。一個膚淺的教育工作者,可能是好的工作者,也可能是壞的工作者,但是好也好得有限,而壞則每況愈下。”哲學是智慧之學,用哲學的眼光審視語文教育,才能夠使語文教育理論的研究取得突破性的進展。
參考文獻:
[1]石中英.教育哲學導論[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2]教育部師范教育司.韓軍與新語文教育[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3]李海林.語文教育哲學二題[J].浙江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4).
[4]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羅瑾 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