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任學禮;漢字;生殖崇拜;漢字生命符號;字根孽乳法,字本位;漢字研究方法
[中圖分類號]H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08)04-0042-05
(一)
不久前,我們看到陜西師大郭芹納、李紅霞發表于《社會科學評論》2007年第4期批判任學禮“漢字生命符號”新說的文章,乍一看好像是一篇有份量的學術論文,可是看后,令人非常失望。文章不像是出于高等學府的學者之手,也不像是出于21世紀的學者之手。
任學禮先生從事漢字文化研究二十多年,我們不但閱讀了他的部分書稿,看了他的理論闡釋,還多次面對面地交談。任先生曾兩次南下深圳,霍者形象策劃公司為弘揚“漢字生命符號”新說,創立文化漢字促進會,并創辦了網站。對他的“漢字生命符號”新說,我們之所以支持,有如下五點考慮:一是任學禮先生二十多年的刻苦研究精神,令我們感動;二是任學禮先生“漢字生命符號”新說能成一家之言,而且言之成理,自圓其說,是對中華文化的貢獻;三是章太炎弟子、原南京師范大學教授、中國訓詁學會原會長徐復說:“一本書能有二三個新東西就不錯了,這是全新的東西。后來居上,余于任君有厚望焉。”老先生是看了任學禮先生的部分原稿才作此評說的。我們相信老先生的話;四是任學禮先生的“漢字生命符號”新說,若為學術界及廣大讀者所公認,當然對中華文化功莫大焉。退一步說,即使錯的,也為后人留下教訓。如果正誤參半,正的部分也是貢獻,而誤的部分,仍可作為教訓;五是我們深信古人說的,趨名勝于趨利,趨名者有所不為,趨利者無所不為。任學禮先生幾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地研究,這種精神,極為難能可貴,值得我們學習。所以我們支持任先生的學術研究,同時也同情、支持、鼓勵一切想在文化上有所作為的人。
任學禮先生二百萬字的《漢字字族生命符號新說》還未正式出版,郭、李二位即憑著一點點的內部文稿,寫了洋洋灑灑上萬字的長文,先入為主,搶先公開批判,而且出言刻薄,極盡奚落和諷刺。我們認為,這不是出于善意。因為,正派的學者,不會批判一部尚未出版的著作。大家都還沒有讀到,僅僅憑借一點介紹性材料。就以刀筆吏的手段開始“筆伐”了,而且。他們行文中那種冷嘲熱諷的口氣,我們心中實在有不平。這是“文革”遺風。學術文章是不可以這樣寫的。
(二)
何必談性色變?當年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學研究,就曾遭到不少人批評。后來,人類還是把他視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
文字起源于生殖崇拜及性,也不是任學禮先生首先發軔的。比如,中國社科院趙國華研究員寫了一部《生殖崇拜文化論》。他在這部著作中說:“生殖崇拜文化不僅表達了原始人類發展社會生產的強烈愿望。而且反映了原始人類生產活動的多方面積極成果。生殖崇拜文化內容豐富,表現獨特,影響深遠。以中國而論。我們從中可以發現原始祭祀禮儀,原始宗教,原始哲學觀念,文字的起源,原始數學。原始天文學,原始生物學,以及原始人的思維方式等。究其影響,還涉及服飾、建筑、園林布局、戰陣、兵器形制,貨幣式樣(外圓內方的結合)、樂器式樣、生活用具,乃至于節日、婚禮、葬儀、飲宴、游戲等多種民俗,而且涉及醫學,如以補腎壯陽為基本內容的中國傳統男性醫學,以調經養血為基本內容的中醫婦科學。還有相關的藥物學。我們大膽地認為,等到生殖崇拜文化的研究全面深入地開展起來,中國和世界早期的文化史都需要重寫。這自然也深化對后來文化史的認識。有益于今日的文化建設。”又說:“如果能將產食經濟文化與生殖崇拜文化結合起來研究,文化人類學會發生一場革命。”季羨林先生為此書寫了長篇序言,其中對趙國華這段話評價說:“我個人認為,這決非狂言自大,也非英雄欺人。有識之士,讀了本書以后,會同意他的意見的。”
生殖崇拜與性密不可分,性是男女的生命活動,生殖則是生命活動的必然結果,沒有性與生殖,世界豈非一切寂滅?任學禮先生的漢字的“五個同源”,同趙國華的論斷是一致的。郭、李二位批判任先生的“字醫同源”、“字俗同源”,毫無道理可言。比如生命“以腎為本”,郭、李二位說是“以心為本”,不錯,人無心腎還有命嗎?然“以腎為本”包含著生命的孕育,人是腎生的,還是心生的?腎為生命之源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識。
漢字的創造,離不開性;漢字的研究也離不開性,性乃腎之用事,而腎乃生命之本。古人的生殖與性文化崇拜,實質上是生命崇拜、祖先崇拜。《禮記·郊特性》說:“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而字則本乎字根。字根孳乳法,產生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漢字。—個字根的一系列繁衍字即是一個字族,少則一二十,多則上百字,字根即是字族之“腎”。我們認為任先生的“漢字生命符號”學說是具有開創性、獨創性、創新性的學說。如果說漢字是中華文化之瑰寶,是開啟中華文化巍巍大廈的金鑰匙,那么任先生的“漢字生命符號”說,則是開啟漢字文化信息大廈的金鑰匙。
漢字的起源與生殖崇拜及性有關。這是現在很多學者公認的觀點。就連郭、李二位的文章中也舉出一個“御”字是性交,可惜沒有說明“御”為什么是皇帝與妃子性交,而任學禮先生說字與性有關。不但使人知其然,還使人知其“所以然”。郭、李二位在文章中振振有辭地質問:“難道語言也是起源于性嗎?”不錯。潘光旦翻譯的英國靄理士《性心理學》中,就有“瑞典語言學家斯潑勃(sperber)認為性的現象是語言所由發展的主要的源泉。”不僅文字、語言起源與性有關,音樂的起源亦根于性,達爾文《人類的由來》一書中就有過詳細的論證。
(三)
任學禮先生的《漢字字族生命符號新說》,是按字根孳乳而為字族的系統方法解說一系列字的,決非隨心所欲而為。凡字族之族字,皆與其字根的本義取象相關。如郭、李二位文中所說的“辟”字。《易·系辭上》謂“乾”之“動也直”,“坤”之“動也辟”,辟、直之合則“生”焉。又說“闔戶謂之坤。辟戶謂之乾,一闔一辟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這些話,說的是乾坤,實際上即是陰陽、剛柔、男女之交合、變化、孕生的道理。中國哲學的元典《周易》的陰陽二爻。就是男女生殖器的符號,八卦、六十四卦都是陰陽兩兩相對的卦象。這一點,錢玄同、郭沫若、周予同都曾揭示過。不知郭、李二位看過否?還有一則文字。也很有意思,仿佛幾百年前就預知了二位今天要提出的問題。明代大醫學家張介賓在他的《宜麟策》中說:“闔辟乃婦人之動機也。氣靜則闔,氣動則辟。動緣氣致。如長鯨之飲川,如巨觥之無滴,斯時也,吸以自然,莫知其入,故未有辟而不受者,未有受而不孕者。但此機在瞬息之間,若未辟而投,失之太早;辟已而投,失之太遲。當此之際,則別有影響情狀,可以默會,不可以言得也。惟有心之人能覺之,帶雨施云,鮮不觳矣。”這里,一個“辟”字,將男女的性生活刻畫得惟妙惟肖。
上述這些古人的話,任先生在他說解“辟”字時都引用了。僅一個“辟字族”,任先生就有幾萬字的詮釋,二位在批評前應該都看一下。簡介就是簡介,沒有辦法全面。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說:“辟,法也。……節制其罪也。”其意是以法來節制人們犯罪。而辟的義項很多,除“法”之外,還有國君、官吏、罪、大、治、取法、彰明、征召、開辟、周圍、幽僻、邪辟、偏小及妻子稱亡夫等等,兩個音讀,40多個義項。又有孳乳字如壁、璧、臂、癖、譬、避、霹、擘、僻等近70多字。二位死死捍衛《說文》的觀點,請問,這些義項和孳乳字,都能以“以法來節制犯罪”說得通嗎?而任學禮先生以“辟”取象于陰陽交合,則能全部貫通這些義項與孳乳字。他在這里能自圓其說,合乎情、事、理,這就是本事,這就是學問。
任先生對“辟”以及許多字根的訓釋,并非郭、李二位所指責的那樣。
《說文》說:“口,所以言食也”,任學禮先生以為還應增加一項,即“口。所以孕生也”,即“口”亦可當“女陰”講。這里任先生并沒有否定“口”有“言食”的含義,只是增加了一項。正如“食”是“食物”、“吃飯”,而在《漢書》中有當“對食”即“性交”講的例證,聞一多先生有專文考釋。為什么說“口,所以孕生也”就是“低級”、“粗鄙”的呢?而且,郭、李二位馬上聯想到一個飯店叫“口品品”店,就反問道,難道“口品品”店要理解為“妓女店嗎”?我們要說,這種聯想就不是討論學問了。因為這種辯論方法,不僅是偷換概念,而且是老百姓開玩笑時用的。用這種聯想討論學問,世上就沒有學問了。用老百姓的話說,這叫“抬死杠”。《說文》說:“登,上車也”,任先生說,“登”字無“車”可上,乃性之隱語也,應該是“陽上于陰”,郭、李二位馬上就說:這不就是“男人爬到女人的身上”嗎?這就是偷梁換柱,偷換概念了。郭、李二位說“登”為“上車”,那就給二位一年時間,以此義將“登”的全部義項及和“登”有關的70多個孳乳字,全部貫通,自圓其說,那時再寫一篇有分量的文章,來批判任先生也為時不晚。
《易·系辭上》說“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郭、李二位文中將后兩句引成“道者何?無之稱也。無不通也,無不由也,況之曰‘道’。”這里引錯了經典。“一陰一陽之謂道”。用現代話說,即是“一陰一陽就是道”,而郭、李二位引韓康伯、孔穎達之說,“道是虛無”,“無陰無陽,乃謂之道,”這種解釋早就被古人批駁了。清代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中,就駁斥這種說法“非其旨矣”。還有清代有名的《周易淺注》等,都反對這個論點,批判這個觀點,認為韓康伯、孔穎達褻瀆圣人。我們就奇怪,為什么二位偏偏要引用這句錯誤的解釋以為證據?
郭、李的文章,全盤否定任先生的《漢字字族生命符號新說》,是極為不妥的。文章被其朋友上了網,說是春節前得到的美酒。可解人頤。真不明白,中國學術界,真的就這么小市民化了嗎?學術是嚴肅的,嚴謹的,是一個非常艱苦的事業。一個人苦苦研究幾十年,僅憑一篇還未公開發表的簡介,就發動“大批判”,全盤否定,這太兒戲了。這是民族文化的大不幸。
中國成就卓著的文字訓詁大師徐復先生,是認真看了任學禮先生一部分原著的。看了后他才說“這是全新的東西”的。像徐復這樣的文字訓詁大家,如果任學禮先生的研究真的一無是處,以他的身價,是不會輕易地說這樣的話的,也不會為之寫序的。如果任先生的研究,真的像郭、李所說是什么“荒謬”的,那么,徐復先生的評價豈非糟蹋一世英明。我們還想,難道章太炎先生、黃季剛先生的這個有名弟子——徐復先生的文字訓詁學問,當真不如郭、李二位嗎?
(四)
說到字的同源。任先生在釋“責”時,說“責”與“澤”為鄰紐、旁轉,所以義通。郭、李二位即加以諷譏。任先生以為責、澤皆取于陰陽之合,故皆有潤澤義,否則,漬何以解釋?《廣韻》說“漬,浸潤。”漬之為浸潤,源于責之為陰陽之交合義。羞與紅,是否同源,任先生并未涉及。羞,《廣雅》說“羞,辱也”,引申為慚愧,而“紅”,《說文》說:“帛赤白色”,人雖因內心的慚愧而臉紅,但紅與羞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郭、李二位又用了偷換概念的手法。他們又舉廣告詞說“男人不強,女人出墻”,而質問說,難道“墻”與“強”也相通嗎?說查遍字書,得不到其相通之點。
這還需要查字書嗎?強、墻疊韻,義當通,強為身強,用則泛指;墻為“垣蔽”(《說文》),《左傳》說“人之有墻,所以蔽惡也。”“蔽惡”亦所以自強矣。有墻有房,不僅“蔽惡”,也是為避風雨、防酷日。冰天雪地,寒風凜烈;赤日炎炎,酷熱難當,人能自強嗎?必須有房與墻才能安居。古代的中原地區,凡都邑、村落,大多有城池。這是為了防御強敵與惡獸。銅墻鐵壁,不正說明墻有強義嗎?墻之所以有強義,取于墻從嗇,嗇有“愛”及“守精”義,嗇精就是愛惜生命的精氣,愛氣嗇精,就能身強。泛指嗇有強義。墻是嗇的孳乳字,當然有“強”義了。所以,我們要說,“墻”與“強”就是相通。
又如,“斤”,《說文》說“斫木也”,清代段玉裁說是“斫木之斧”,郭、李二位說是“斧斤”。那么郭、李二位能解釋“斤”的一系列孳乳字嗎?比如近、祈、沂、聽、新、圻、所、聽(口大、笑貌)、芹等70多個字,為什么與斧斤都沒有關系?此外如斯、斬、析等各為字根,其一系列孳乳字也都與斧斤無關。既然郭、李堅持說斤是斧斤,那么郭芹納的“芹”就該解釋為“執大斧砍盡百卉嘉苗”了。能這樣解說嗎?請問郭、李二位,能說明芹之所以為芹嗎?而任學禮先生用他的“生命符號說”,就完全可以說明白。
對于學術研究的批評,還是慎重為好。立言要有根據。不要用生活中那種抬死扛的方式;不要用“文革”中“大批判”的方式;更不要動輒挖苦別人為“荒謬”。其實,中國的學術界中。往往出現的是批判者的荒謬。我們過去批俞平伯的《紅樓夢》研究,批胡風,批胡適,批《海瑞罷官》等等,有數不勝數的前例,都說明批判者是荒謬的。而這種流毒是很深遠的,至今謬種不絕。
(五)
郭、李二位說文字是“記錄語言的符號”,是語言的“附屬品”,“不是獨立的”,文字是記錄語言中的“詞”的。這種觀點完全是“泊來品”,不適合中國漢字的實際。
這種把文字當作語言的附屬品的說教,很早就為中國許多語言文字學者所批判,連有名的語言學家徐通鏘教授,晚年在其《基礎語言學教程》中都已拋棄了這種“詞本位”謬說,說自己不想再誤人子弟,而堅定地確立“字本位”的理論。他的學說,獲得了大多數學者的支持(參見《漢字文化》2007年5期,“語言文字大討論”有關發言)王力先生在給周士琦編的《實用解字組詞詞典》的序言中也說:“漢語基本上是以字為單位的,不是以詞為單位的。”說文字是“記錄語言的符號’,是語言的‘附屬品’,‘不是獨立的”’,這種觀點,決不能用于中國文字,這是非常荒唐的觀點,是被中國學者所唾棄的觀點。徐通鏘教授為自己曾經有過這種觀點,還做了反思和自我批評。
郭、李二位引別人的話說:“傳統訓詁學提到某個字的本義時,實際上就是指由這個字所表示的詞的本義”(趙克勤《古代漢語詞匯學》)。趙克勤這里用的正是徐通鏘教授痛心否定的觀點。有些文字訓詁學者也真怪,明明研究的是字,卻不能說是“字”的本義。而必須說成是“詞”的本義。這就是把西方的“詞本位”觀點,強加于中國漢字的“字本位”。為什么不想一想,中國的方塊字,能和西方的字母一樣嗎?
外國的這種“詞本位”觀點,早已遭到中國語言學者中有識之士的批判。郭、李二位卻偏偏拾來這種謬誤以自炫,說明二位之學術觀點是多么的落后與陳舊!
中國漢字不同于西方拼音文字。漢字雖晚于漢語而產生,但產生之后,其重要性遠超于漢語。漢語是聽覺符號系統,漢字是視覺符號系統;漢字是視形識義,漢語是聽音辨義。二者以音為媒介而相聯結。漢語以音示義,稍縱即逝,不能傳之久遠;而漢字則以形示義。可以夸越時空,縱橫九萬里,上下三千年。中國的文化典籍是靠漢字傳下來的,不是靠漢語傳下來的。漢語方言甚多(八大方言),北方人能聽懂溫州話、客家話、閩語、粵語嗎?但漢字表達則人人可識。日本、越南、朝鮮與韓國,語言各不相同,但都曾用漢字作為本國文字,話不通,字可識,筆寫即能傳意。漢字對中國及周邊漢字文化圈各國,可以說功高蓋世。沒有漢字,就不會有中國文化及詩詞歌賦、對聯等獨特的文學藝術形式,也不會有書法藝術。漢語、漢字兩種符號體系都重要。不能以漢語壓漢字,更不能置漢字于奴婢附屬地位。這是任先生的觀點,我們完全同意。
任學禮先生說:從文化符號學的角度講,漢字不惟是生命的符號,亦是。符號”的生命;不惟是語言的符號,亦是“符號”的語言;不惟是思維的符號,亦是“符號”的思維;不惟是哲理的符號,亦是“符號”的哲理;不惟是信息的符號,亦是“符號”的信息;不惟是智慧的符號,亦是“符號”的智慧;不惟是科學的符號,亦是“符號”的科學。一句話,漢字是世界上演繹人類與萬物生命最偉大、最神奇、最美妙、最輝煌,獨立世界文字之林,而無與倫比的科學的、系統的、智慧的文字符號體系。漢字遠優于拼音文字。世界所有古文字都消亡了,而中國漢字則三千年常用常新。一枝獨秀于天下。所以然者何?任先生以為中國漢字乃生命符號的文字,生命不滅,漢字永在。我們以為這是科學的論斷。
(六)
至于任學禮先生的治學方法,我們以為是遵循了胡適先生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這是研究學問的一條康莊大道。其實,無論社會科學,還是自然科學,沒有“假設”,就不可能有創新。質疑假設、妙悟聯想是科學研究的不二法門。連這個郭、李二位都要譏諷嗎?
科學無禁區。思維忌單一。郭、李二位愿意鉆在《說文》里做學問,甚至拜倒在西方“詞本位”的腳下,這是他們的自由,別人無權干涉。每一個學者都有自己的研究方法和思維方式。只要自成體系,自圓其說就好。學問就是自成一家之言,而又言之成理。各是其是,各美其美,美美互補,學術才能百家爭艷,才能發展。郭、李二位不必像個法官,或者裁判似的,去干涉、教訓別人,甚至諷刺挖苦,否則,還要“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干什么?
郭、李二位說,漢字研究不能涉及原始巖畫,為什么?古人云,“書畫同源”,任先生叫做“字畫同源”,一回事。原始巖畫,也是畫。因此將原始巖畫引入漢字研究是很自然的事。生殖崇拜是原始巖畫的一個重要方面,以此來同漢字的生殖崇拜文化作比較研究,也是很自然的事,許多漢字研究者和巖畫研究者也這樣做了。比如說,任先生以為“美”并非“羊大則美”,而是“陽大則美”,舉原始巖畫為證,有何不可?羊、陽古通,民俗畫“三羊開泰”就是“三陽開泰”。從性生理、性心理、性美學(尤其是快感美)及遺傳優生來講,古今人皆都崇尚“陽大為美”。所以中醫的男性醫學,“補腎壯陽”是一個重要內容。
漢字的創造,離不開民俗。離開民俗,漢字就沒有了根基。郭、李二人為什么反對以民俗來研究漢字呢?典籍及民俗,是中華民族文化的兩翼,研究中國文化,不可能不涉及于民俗;漢字是表示自然與社會萬事萬物的生命符號,離開了民俗,漢字何以創造?漢字與民俗,尤其關于生殖與性的民俗息息相關。中國古人之智慧卓絕超凡,以生殖崇拜及性文化的思維方式來造字,正是抓住了統率萬物萬事而造字的關鍵。比如一個“熟”字,可以表現許多內容,性成熟而男女婚配叫熟,五谷、果木之成熟叫熟,肉食以火蒸煮可食也叫熟,人的社會政治經驗多,會處事,叫做“政治成熟”。此外,還有好多義項。熟字如何創造?任先生說“熟”字從火、從孰;而孰則從丸、從享。享字取于陰(“口”)陽(“亠”)交合而生“子”,意思是夫妻之愛及父母與子(女)之愛的人倫親情享受;丸字從九上加一點,九為陽之極,加一點,表示人之睪丸精氣盈足。所以,丸、享結合為“孰”,即熟之本字,表示男子睪丸精氣成孰,可以婚配而孕生矣。后因“孰”為字根而造他字,遂“孰”下加以“火”而為“熟”,火非外火。而是腎火。熟的其他義項皆比喻義及引申義。五谷、果木不熟,不僅人不能吃,更重要的是其子仁下種,則不能發芽而孕育新的生命。所以說,生殖崇拜與性是造字最基本的理論與方法。性的本質就是生,萬物皆生命。當然,人類的文化還有一個產食文化,與性及生殖崇拜文化同樣重要,這就是告子所說的“食色,性也”。但產食千差萬別,很難造字,古人就以“性”來造字,而喻之以產食。比如“食”字,取於“性饑餓”,而喻為“口腹之欲”及食物。食物與性皆生命之本,而以“性”造字,就將二者乃至萬事萬物,統起來了。因為萬物皆生命。以生命符號來造字,乃古人之卓絕智慧。
研究漢字除生殖崇拜與性文化而外,還涉及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諸多方面。中醫就是一個很重要的方面,沒有中醫藥學的介入,大量漢字無法造出,也無法研究。而郭、李二人也反對以中醫藥的理論與方法來研究漢字。漢字是一門涉及多學科、多思維方式的科學,知識單一,思維簡單,根本無法有創造性的成果,只能人云亦云,亦步亦趨,拾人牙慧。
(七)
郭、李二位說,任先生關于而、需、戾、貴、責、美、來、辟等字的說解劍虢空臆斷,附會證說,缺乏語言資料證明。果真如此嗎?
比如。而,《說文》說“頰毛也”。即男人的胡子。任先生說不對,根據其孳乳字之遣傳基因考察,當為“女陰及陰毛”。女陰有毛。乃女子性成熟之標志。《說文》的證據是《周禮·考工記·梓人》的“作其鱗之而”,是說梓人刻畫懸樂器架上魚龍狡獸時,要振起其鱗須與鬣毛,才能顯示其氣勢。除此而外,古籍中無以“而”為胡子的;獸頭部之鬣毛,并非男人的胡子。任先生說,如果“而”為胡子。為什“而”加“女”旁,義為媚?“而”下加“女”,義為玩耍、戲耍、施展?為什么“而”加“寸”旁,義為忍、能、宜、配?為什么“而”加“火”或“月”(肉)旁,義為煮熟?為什么“而”加“日”旁,義為“暖”?“而”下加“心”為什么是“慚愧”?為什么“而”上加“雨”是相待,需求?難道是胡子(而)需要雨之沾溉嗎?郭、李二位既然迷信《說文》,那就給二位以兩三年的時間,請將而、需等為字根的幾百個字,用《說文》的解釋,貫通說解,以示天下學人,這才算二位真有學問!
再如“戾”,《說文》說:“戾,曲也,從犬出戶下。戾者,身曲戾也。”戾之為“曲”,為什么取于“犬出戶下”?戾還有暴虐、勁疾、破裂、罪惡、法、善、至、怒、定、止、帥、乖等許多義項,能以“犬出戶下”說通嗎?戾之孳乳字很多,為什么“戾”加以“水”為“涕淚”?加以“蟲”旁為“大嘏蟆”?加以草字頭為“紫草”?以“從犬出戶下”能說清嗎?郭、李二位說無語言例證即是臆斷,但是包括《說文》的解字,清代、近代的文字學大家們,研究《說文》,大量的字也無例證。但是他們的研究,二位為什么就深信不疑呢?如“娟”字之聲旁,《說文》說“小蟲也”,清代段玉裁說“井中蟲孑孓”,皆無例證。但是后人就相信了。以此能說清所有“娟”字聲旁的孳乳字嗎?不能,任先生以民俗證之,以為“娟”之聲旁取象于“兒”(月、肉)是娘身上(“口”)掉下來的一塊肉,其孳乳字全說通了。
郭、李二位,以《說文》駁任先生關于以上漢字字形構造之新說,而自己則毫無主見。既然批評別人不對,就應該拿出自己的一家之言。以《說文》為擋箭牌,不是研究。而是無能。
《說文》是中國第一部字書,是中國文字訓詁史上的巨著。但不能迷信,更不能抱殘守缺。歷史是發展的,文化也是發展的。有人從事“發展”,總是好事,是民族文化復興的盛事。
(八)
學術乃天下之公器。學術是需要討論的,可以批評的,但不必盛氣凌人,打棍子,扣帽子。這樣做只能降低自己的人格。尤其二人文章最后的一段,令人不敢想象,一個學者,怎么能如此說話?說任先生是“執迷狀態”,連任先生的書齋都在挖苦之列。我們倒要請教,二位真的都明白了任先生的研究成果了嗎?
南京師大中文教授余清逸先生,88歲高齡。是徐復老人的高足弟子,海內外學術界也頗有名氣。他同任先先素不相識,只是看了荊州學者劉作忠對任先生的訪問記后,在給劉作忠的信中,對“漢字生命符號說”給與了極高的評價。余清逸先生說:“大作任學禮先生訪問記——《向《說文解字》挑戰》,甚好!我每讀之神往矣。任老撇開前人師承研究之窠臼,另尋新的研究途徑,言之成理。持之有據,必將引起文字訓詁學界極大反響。因其言人所未言。道人所未道,而且言人所不能言、不敢言,道人所不能道而又不敢道,其學術價值,大矣,偉矣!”這是一位老學者個人的看法,還未公開,也未強求他人認可,郭、李二位的文章對老先生也點名諷刺了。我以為,撇開學術,單是從中國人敬老尊老的禮儀,也應該出言慎重,客氣一點吧!
不過二位還算有點道德,沒有敢點徐復老人的名字,也不提他對任先生學術的評價。
再說劉作忠先生,他同任先生也是文字之交,從未謀過面。直到2004年春節,劉作忠先生舍棄同家人團聚的天倫之樂,自費從湖北荊州來到西安,訪問任先生,后寫了訪問記。發表后,有人登在網上,引來了不少人的贊賞,一位“七秩老齡童”在網上說:“任先生的‘漢字生命符號新說’,當為中華文明發揚光大,立不朽功勞。”而這位“七秩老齡童”,至今劉、任也不知是誰。
山東煙臺大學漢字研究所所長、“書同文工程”策劃人陸廣峰先生(七十年代北大中文系畢業),從網上得知任先生“漢字生命符號”研究后,2007年元旦自費專程來西安訪問任先生,懇談兩天,看了很多原稿,感覺相見恨晚。回去后,還給任先生寫了封信,長達四千多字。陸廣峰先生對“漢字生命符號新說”,給予極高的評價。他說:“學禮先生,您二十年的汗水已結碩果,您的人生很有價值,您用心血寫成的著作,將與《說文解字》、《康熙字典》等價傳世。可以預見,一旦這些成果進入教材,學習漢字、漢語將變得十分輕松,有趣而簡單。這就等于為漢字走向世界,修建了一條高速路。同時為倍受爭議的性文化、生殖文化的發源找到了理論依據,為其科學發展、普及、應用,掃除了障礙。這一功德將被載入史冊,千古留芳!”
陸廣峰先生是看了任先生的手稿才說這番話的。我們很贊賞陸廣峰先生的嚴謹。陸廣峰、劉作忠二位先生。胸懷坦蕩,他們是令人敬佩的學者,自費到西安,同任先生探討漢字生命文化,并給予熱情支持與甚高評價,這樣的精神與氣派,在當今中國學術界是難能可貴的。還有不少贊賞的評論,就不再列舉了。我們不相信這些有名的學者都是傻子,都不如郭、李二位有學問。
郭、李二位所看到的那個內部資料,“中華人民共國教育部語言文字應用研究所”的有關同志也看過,對任先生的研究亦頗為關注。當然,是正面的關注。同樣是一份內部資料,為什么郭、李二位卻作了完全相反的評倫。什么“對訓詁學的隨心蹂躪”呀,什么“對漢字肆意褻瀆”呀,什么“謬誤”呀云云。當然,相反也不算什么,但是要掌握全面一點啊!我想,至少可以找任先生,因為近在咫尺嘛!那怕看上幾十頁原始文稿,再寫批評文章,也不算遲嘛。真是嘩眾取寵。莫此為甚!
任學禮先生依據《易》之“一陰一陽之謂道”,“生生之謂易”的生命哲學及古代生殖崇拜文化(包括性文化),發現了漢字,特別是高度符號化的楷體漢字的造字理據及其創造方法。他概括為形象勾勒法、符號抽象法,符號會意法、陰陽相生法、物我譬喻法、字根孳乳法,并以此理論與方法,破解了大量漢字構形的意蘊,自圓其說,自成一家之言。據我們所知,凡是看過他的部分書稿的學者和非學者,無不表示擊節贊賞的。住作協大院的原陜西省劇協副主席、原《陜西當代戲劇》主編杜耀民編審,是任先生大學中文系同窗,他說,開始我也不認可他的研究,后來多次交談,并看了他一些字根字族說解的手稿,佩服了,了不起,拍案叫絕!他的“漢字生命符號說”是獨創,獨創不僅在于理論的提出,更在于個案的研究。沒有一個字族、一個字族地日夜爬格、探索,任先生是提不出這個命題及理論的。二十年前他提不出。甚至十年前他也提不出。只是從不斷的個案研究中,才逐漸形成了新的系統的理論與研究方法,2005年年底,遂加以總結、概括,才寫出了做字的起源、創造與生命崇拜及研究方法,全文一萬六千多字。很粗略,許多字未展開說解。他說,正式出版時,這一部分將擴充為十萬字。他的“漢字生命符號”學說及其研究方法,可以評論。可以批評,可以商榷,但決不是郭、李二位的全盤否定,幾根棍子就打入十八層地獄。這不是一個學者應有的學術良知與學術道德。
郭、李二位說“斤”是“斧斤”,任先生原先也同意《說文》的這個說法,但是再增加一項,即“喻為男陽”。任先生說,他研究的結果,改變了原先的說法,即“斤”是“男陽”,喻為“斧斤”,因為“斧斤”無法造字,也無法說解大量“斤”之孳乳字,及凡有“斤”這一符號的字,如“聽”,現在用為聽聞義的簡化字,其本義,《說文》說“笑貌。從口,從斤。”斧若是斧斤,為什么加上“口”,就是“笑貌”?再如“哲”,《說文》說“知也。從口,折聲。”知即“智”,智慧、明智、賢明的意思,為什么手執大斧,放在“口”上,就是“哲”,而義為“智”?郭、李二位能說出個子、丑、寅、卯嗎?而任先生用他的“生命符號說”,完全可以說清“聽”、“哲”二字的造字理據,不僅這兩個字,所有有“斤”這一符號的字,他全能以一個本義取象說通。這就是幾十年冷板凳的學術工夫。
(九)
如果郭、李二位不急于張揚,待任先生的著作出版之后,看完他的全部研究成果,一一批判出來,那怕將其研究全部推翻,不是更好嗎?而且出版之后,可以引起更多有志之士的批評、討論。若能夠掀起一個全國的漢字研究熱,任學札先生的作用就很大了。即使他的研究被否定的一無是處,但是因他而興起的這股“漢字研究熱”,也是了不起的。因為中國的文字訓詁,在中國歷史上從來都是極少數人在做。能夠造成成千上萬人參與,豈非真是史無前例?
我們至今還是相信徐復先生的眼光。九十七歲已故的老人畢竟在文字訓詁領域辛苦馳騁了六七十年。徐先生舉奧地利之維特根斯坦1922年出版其成名作《邏輯哲學論》前,他的老師羅素在病中讀了其部分草稿,并約談了幾十個小時,對其觀點正確與否,羅素坦言一時也看不準,不敢斷言。然由于其理論之新穎而有創見,仍為其寫了評審報告。他說:“維特根斯坦的這部新作,所包含的一些理論是新穎的,極有創見的,而且無疑是重要的。……從我已讀過的東西來看,我深信他應當有一個機會來把它們完成,因為當其完成時,將不難判明它們建立了一個全新的哲學。”(《羅素自傳》)。徐老說:“余完全贊同羅素之言,凡是有‘創見的全新的’,就值得支持!語云:推陳出新,后來居上。”善哉,斯言!
責任編輯 晨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