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合肥發生了大學生抵制家樂福的打砸事件,受到沖擊的卻是家樂福的中國員工和中國商品。類似的事情,與其說愛國,不如說是愛“種”,愛自己無法選擇的種群和膚色。這種人如果是白種人,可能比白種人還要歧視中國人。就像有一種女權主義者如果生為男人,一定更大男子主義一個樣。這種“愛”與其說是高尚,不如說是出于一種本能。
愛國既然是本能,每個人都有。這無可非議。我們應該正視和善待這種本能,而不是仰視和濫用。當外敵入侵時,我們必須團結起來,一致對外,“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這是民族氣節的最高形式。而在和平年代,我以為,熱愛生活,奮發進取,滿足自己的一切正當需求并能做到關心國是、憂國憂民,就算是愛國。需要警惕的倒是,在新聞尚未充分自由、民主憲政尚未實現、信息嚴重不對稱、真相有可能被遮蔽的特殊時空,一切發自本能的“愛國沖動”,極容易被當作煽動暴力事件的導火索,血性上來的時候,我們常常不計后果,“暴虎馮河,死而無悔”,這股可以“燎原之火”一旦被野心家陰謀家利用,就會釀成不可控制的慘劇,悔之晚矣!
關于愛國主義,我們受到的多是神圣的、昂揚的、調子猶如進行曲般的正面教育,殊不知,在人類文明史上,許多中外先哲對此有過十分冷峻而精辟的質疑,不妨羅列如下:
愛國者的責任就是保護國家不受政府侵犯。
——托馬斯·潘恩
那些沒有自尊的人仍然可以是愛國的,他們可以為少數犧牲多數。他們熱愛他們墳墓的泥土,但他們對那種可以使他們的肉體生機勃勃的精神卻毫無同情心。愛國主義是他們腦袋里的蛆。
——亨利·大衛·梭羅
愛國主義是無賴最后的避難所。
——塞繆爾·約翰遜
以上關于愛國主義的言論,均出自外國思想家之口,這是他們對于本國歷史進行批判性反思后的痛定思痛之言。再來看看中國思想家的思考:
惡國家甚于無國家:……我們愛的是國家為人民謀幸福的國家,不是人民為國家做犧牲的國家。
——陳獨秀
爭你自己的自由就是爭國家的自由,爭你自己的權利就是爭國家的權利。因為自由平等的國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來的!
——胡適
盡管比起西方哲人的自我批判,我們的思想家顯得勢單力薄,但總算還沒有交白卷。特別是陳獨秀的話,完全可以和愛因斯坦相媲美,這位號稱“沒有祖國”的科學家這樣說:“最重要的寬容就是國家和社會對個人的寬容。”在我們這個充滿“道德刀斧手”和“正義裁判官”的國家,對位高權重者我們常常報以無奈的寬容和理解,唯獨對和自己一樣弱勢和平凡的“大多數”缺乏應有的寬容。我們似乎是一些買空賣空的“帽子”和“棒子”的雙料批發商,看誰不順眼,就可以給你扣上一個“漢奸”的帽子,打上一記“賣國”的棒子。
愛因斯坦還說:“在真理的認識方面,任何以權威者自居的人,必將在上帝的嘻笑中垮臺。”其實,愛國主義也沒有什么“權威”。誰都無權宣稱在“愛國”這個變數太多的問題上,自己真理在握。遺憾的是,盡管愛國主義被我們當作一個至高無上的道德神話供奉了多年,我們的國民還是沒有學會怎樣愛國,還是不明白欲“愛國”、先“自愛”的道理。檢點一下白義和團以來的“愛國”事件,真是觸目驚心者多,正面推動社會進步者少。仿佛只要祭起愛國的大旗,殺人放火奸淫擄掠都是正當的,愛國行為變成了釋放埋藏在人性深處的暴力沖動的最好渠道。似乎只要是“愛國”的,就可以不“愛人”,就可以無視他人的尊嚴、權利甚至生命。當年的革命小將哪個不自詡愛國,歷來的皇帝諸侯又有哪個不宣稱愛國?要我說,歸根結底,這不是愛不愛的問題,而是怎樣愛的問題。
這樣說,不是我熱血已冷,而是看不慣太多的罪惡假“愛國”而行!以眼下的事情而言,我不認為家樂福該不該抵制是一個問題,因為對于這個問題,一定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公婆自有公婆理。但,無論持何種意見,都不能用暴力或侮辱于段干涉他人的自由和權利。伏爾泰的話大家都知道:“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表達觀點的權利!”馬克思也說過:“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你可以抵制家樂福,這是你的權利;但不能強迫別人也抵制,更不能干涉到家樂福購物的同胞的自由和基本權利,難道那些從不攙和政治的老百姓去買點便宜貨就是“賣國”?!試問,一種愛國行為居然以踐踏本國公民的基本人權為表現形式,這樣的愛國又有何正義可言!發展到極致,只有讓“親者痛”、“仇者快”而已。
反躬自問:我們真的愛國嗎?還是僅僅愛“愛國”這樣一個讓人熱血沸騰的詞?為什么不想一想,一個不自重的人怎會讓人敬重?魯迅說過:“多有不自滿的人的種族,永遠前進,永遠有希望。多有只知責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種族,禍哉禍哉!”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這話聽起來還是令人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