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村戶的零星燈光與星空融為一體。
田莊遠(yuǎn)處,靜謐的夜氣中桑煙裊裊飄然,如傳說的扉頁,朦朧的山坳上隱現(xiàn)著一位老人,懷抱扎念琴,似彈似舞地晃動著,漸漸清晰。
這是2007年一個夏日的夜晚,旦木吉老人撥動著心愛的琴弦,音調(diào)悲傷而深沉。還沒有歇息的村民議論紛紛:聽說,白珍病死了,死前,只有一樣要求,讓家人給她彈了六十年前迫不得已遠(yuǎn)嫁他鄉(xiāng)時為思念旦木吉自編自唱的《悲歌》:我心愛的人兒還在睡夢中,而我就要起程,嫁進我不喜歡的人家。為什么這么多的姑娘,偏偏是我,偏偏是我?我就像那河邊的羊糞蛋,被河水一遍一遍地沖刷,最后被遺忘在河邊……現(xiàn)在,旦木吉彈的也是這首歌。聽說,那是旦木吉不死的靈魂,因為舍不得他的六弦琴,舍不得屬于他的那個歌舞時代。聽說,那只是一桿琴,聽那飄忽的音聲,附在旦木吉的手指上,附在全村人的心里。
干澀的情感在老人邊彈邊唱邊跳的歌舞中訴泣,在整個村莊里彌漫。
也許,真的有一位少女的影子伴他而舞。
也許,這只是屬于旦木吉自己的傳說。
也許,旦木吉多年前已經(jīng)死去或永遠(yuǎn)活著,和他的扎念琴一起。
堆諧耕歌
在歡暢的回憶里。時間的身軀上下彈跳,恍若未來老人臉上的燈光,閃現(xiàn)著真實與失去的頁腳……
號稱西藏拉孜縣奪瑪村堆諧歌王的旦增正怒目圓睜,氣呼呼地等待前來向他挑戰(zhàn)的鄰村女孩措姆,這是他從三歲起就已熟稔堆諧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除了傳說中的旦木吉,但他已經(jīng)因為失去心愛的女人而隱居了。在村里,旦增早被村民們約定俗成地稱為“堆諧王子”了,還有誰敢妄然發(fā)出挑戰(zhàn)的信號?
措姆唱著歌,帶著一些姐妹信心百倍地向這邊走來,旦增及他的崇拜者們不屑一顧地看著。正是正午時分。火熱的太陽照著這些皮膚黝黑而健康的年輕:人。
“嗨,不在家里等著嫁人,跑到這里干什么?”
“沒有接到通知嗎?”
“你們竟然敢和堆諧王子比試?”
“那又怎么樣?”
“你們哪個村的?”
“哈哈,這也要問?難道你們晚上睡覺的時候,沒有聽見你們枕頭的后方傳出我們的琴聲歌聲嗎?”
“哈哈哈哈,太可笑?像蚊子一樣的聲音也希望別人聽見嗎?”
“不和你們耍嘴皮子,我們比試比試。”
“我們不和女人比試。”
“但我們要和你們比一比。”
說完,還沒等旦增一方回應(yīng),以措姆為首的十幾位女孩懷抱扎念琴開始邊彈邊跳邊唱起來。
“春天到了,我是多么快樂,
兩匹野馬,領(lǐng)著小馬駒,
小馬駒不停地吸著媽媽的乳汁,
多舒暢啊!正因為這樣,
我才唱起一支舒暢的歌。”
旦增聽著,冷笑了一聲,打了一個響哨,十幾位男孩熟練地彈起手中的琴弦:
“夏天到了,我是多么快樂,
每一片草葉,都掛著一顆露珠兒,
雨點兒在天地之間不停地來往,
多舒暢啊!正因為這樣,
我才唱起一支歡快的歌。”
措姆一方接道:
“秋天到了,我是多么快樂。
每一株麥穗,綴滿珍珠般的麥粒,
從此有了美酒和我高興地做伴。
多舒暢啊!正因為這樣,
我才唱起一支快樂的歌。”
旦增一方毫不示弱:
“冬天到了,我是多么快樂,
每一條小河,都結(jié)上了白白的冰凌兒,
皚皚的白雪鋪蓋著草原和山谷,
多舒暢啊!正因為這樣。
我才唱起一支美妙的歌。”
抑揚起伏的節(jié)奏,激昂的音符,洪厚的歌聲,奔放的舞步讓措姆及她的姐妹們看得頓時愣了神,措姆身邊的尼瑪見勢不妙,用胳膊肘碰了碰措姆,驚慌的眼神似乎在說:“怎么辦?”
措姆自信地笑笑。獨舞起來,將六弦琴反抱在身后。手指輕快地彈著,像飛在琴弦上的蝴蝶。她向尼瑪使了一個眼色,尼瑪便帶著女孩們追隨著措姆的舞步一起跳起來。她們齊聲唱著拉孜縣的民間《篩麥歌》:
“風(fēng)啊,請你快快來吧!
風(fēng)啊,請你快快來吧!
多么愜意的風(fēng)啊,
你是從哪里來的呀?
晚上在何處歇息?
你的馬兒餓了吧,
我這兒有草料,請來吃吧。”
旦增情不自禁地咕噥了一句:“還行啊”,大聲喊道:“來吧,小伙子們,堆諧耕歌。”
一排充滿活力的年輕人隊列整齊地將手臂交錯,互彈六弦琴。他們一會兒躬著腰似辛勤耕耘的村民,一會兒圍成一圈似在為慶祝豐收而高歌,一會兒斜著身子歡快地舞動似向愛情發(fā)出呼喊。
“高高的珠穆朗瑪,
裝飾著七色的彩云。
年輕能干的奪瑪村小伙兒,
勤勞地四季耕種。
把滾燙的汗水。
灑在金燦燦的青稞地里。
天空吉祥的星辰,
閃耀在心中的夢想里。”
在雙方賽得熱火朝天時,奪瑪村的村民已陸陸續(xù)續(xù)趕來圍觀,無論誰唱誰跳,都不住地喝彩、鼓掌、呼喊。
旦增他們唱完一段停下來爽朗地齊笑。這時。有人撥開人群。焦急地大喊:“旦增哥,旦增哥,停停,停停。”
所有的人靜下來。齊刷刷看著這個前來傳話的小不點,惟有措姆注意到了且增驟然緊張不安的神情。童言無忌。小不點還是大聲地說出了令旦增既惱又羞的事:“旺姆姐姐家里來人了,大叔說明天就讓你和你弟弟一起成親。”
這是村里祖上傳下來的婚俗。為了家族的興旺和富有,若養(yǎng)有兩個以上男孩的話,到了婚娶年齡,兄弟們共娶一妻,和諧度日。
‘
旦增為了挽回臉面。怒聲道:“誰說我要成親,你去告訴我阿爸,讓我弟弟和她結(jié)婚就行了。”
小不點跑著離開了,村民們開心地笑起來。有議論聲傳出:“這好啊,要結(jié)婚了,該結(jié)婚了。”旦增沮喪地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轉(zhuǎn)頭看了看措姆,措姆的臉上掛著汗珠,被太陽照得透亮。
措姆看著他,幸災(zāi)樂禍地笑著說:“既然這樣,今天的比賽到此結(jié)束。”
尼瑪炫耀地說:“如果你真有本事,可來我們村比試一番。我們村有拉薩來的老師,彈得好的,要被選到拉薩去。我們幾個都是被選上的。”
“這是什么事啊?”
“旦增,去就去唄。”
“她們是哪個村的?”’
“我們也跟著去啊。”
村民們七嘴八舌。措姆說話間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遠(yuǎn)處依然聽到她們高興的笑聲。
小伙子們看著她們遠(yuǎn)去的背影,懷疑地問:“咳,旦增,她們剛才說的是怎么回事?”
“走,現(xiàn)在就看看去。”旦增帶著大伙跟在措姆后面。一路上,他們也不停地唱著鄉(xiāng)間民歌。
桑珠村半月來可謂熱鬧非凡,地區(qū)煙草局的普布局長帶著拉薩來的歌舞團的老師們說是文化扶貧,要將這里人杰地靈的堆諧歌舞帶出大山。經(jīng)過幾番說教,村民們一改先前的扭扭捏捏,一夜之間全村無論老少男女均彈著六弦琴,跳著踢踏舞,唱著民謠,給老師們“獻禮”。經(jīng)過一番篩選,以措姆為首的十六位女孩和幾位小伙子被定為訓(xùn)練隊的隊員。這對于措姆她們來說是至上的榮譽,但保持榮譽卻不容易,還要在其它村莊里選一些彈得好跳得好的隊員。經(jīng)過訓(xùn)練后,還要進行一次篩選才能去拉薩表演,所以被選上的人既興奮又緊張。措姆早聽說鄰村有位自吹自擂的什么“堆諧王子”。便對老師說奪瑪村的招收一事交給她了,她與尼瑪商量出挑戰(zhàn)的招數(shù)引旦增他們過來。
旦增一伙人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桑珠村熱鬧的場景。看見措姆對兩位氣度不凡衣著整潔風(fēng)度翩翩的人說著什么。然后一起回頭朝這邊看過來,像是蓄謀已久的等待。這讓旦增極為不滿,但他還是帶著大伙走來。
先前底氣十足的旦增頓然懈氣了,他在老師面前停下后變得局促起來,眼睛不敢正視周圍的人,腳不停地蹭著地面,揚起一絲灰塵。
老師大方地迎上前,笑著拍了拍旦增的肩說:“別緊張。小伙子,聽說你的琴彈得很好。”
“哦。”
“舞也跳得好。”
“哦。”
“我們要在拉孜縣的十個村子里選一百個跳得好的人組成拉孜堆諧訓(xùn)練隊,然后去拉薩演出,你愿意報名嗎?”
“哦。”
“你們都是來報名的嗎?”老師對著一起來的十幾位小伙子問。
大家表情驚愕,不敢置信,斷斷續(xù)續(xù)回答:“報,報,報吧。”
這時措姆跳出人群,指著旦增對老師說:“老師,他不能參加了,他明天要結(jié)婚。”
旦增一掃膽怯,吼道:“誰說的?沒有的事,是我弟弟要結(jié)婚,她胡說。”
老師笑了:“你終于大聲說話了。”
旦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措姆使了個眼色哼了一聲,低下了頭。
措姆沒有在意。說:“剛才他們自編的堆諧耕歌彈得挺好的,老師,讓他們表演給你們看看。”
老師驚喜地看著旦增他們,表示贊同。
旦增忸怩了一會,在措姆等人的慫恿下,終于鼓起勇氣帶著大伙和著飛揚的塵土、伴著空氣中的音符激昂地跳起來彈起來。
姑娘小伙被曬紅的臉上露著笑。
桑珠村歡騰起來了。
木椽上懸吊著一只二十五瓦的燈泡,透著微弱而疲憊的光影,投在旦增年輕的臉龐上。他手里拿著畫筆,在琴上仔細(xì)地畫著吉祥瑞物之蓮花圖案。他不時用手背揉揉鼻子,抿抿干皺的嘴唇,不經(jīng)意間看一眼站在窗前的婦人。
一會兒,旦增輕輕地?fù)u了搖頭問:“媽,你老站在窗前想什么呢?”說話時旦增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他的琴。他繼續(xù)在琴上畫著。婦人轉(zhuǎn)過身,去給兒子斟了一杯熱茶,茶的熱氣在旦增的琴弦上徐徐繚繞。
“對了,你應(yīng)該去,你看見了嗎?剛才這股熱氣讓我看見了你彈著六弦琴在布達(dá)拉宮廣場又跳又唱的樣子。好多好多人啊!”
“媽,放心,今天老師對我很滿意。加布和頓珠他們也都被選上了,我們還要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訓(xùn)練,再進行選拔才能去拉薩。我最終會選上的,一定會去拉薩。”
“可是,你哪有時間啊?明天你阿爸就去旺姆家商量婚期。”
旦增用下手中的畫筆,像泄了氣的氣球,癱坐在那里。
“媽,我不想和弟弟們一起結(jié)婚。”
“可是,這是事先說好的呀。”
“媽,你總是聽從于阿爸。但心里想得總是和他不一樣。這么多年,你操持這個家太辛苦了,都老了。”
“你們都這么大了,媽老了也正常啊,現(xiàn)在你和弟弟們都到了成婚的年齡了,聽說旺姆是一個賢淑的姑娘,這個家交給她我們也放心。”
“媽,我知道你二十多年前也是這樣嫁給阿爸和叔叔的,叔叔是個癱子,阿爸又愛喝酒,你從未快樂過。我不想這樣,不想讓那個旺姆姑娘像你一樣,我想和自己喜歡的人結(jié)婚。”
“咳,這哪行啊?這樣想太自私,這樣咱們就等于分家了。”
“反正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去訓(xùn)練。不去訂婚。”
“哎,你怎么像牛一樣倔犟呢。你阿爸一會兒回來了,你可不能這么說。”
旦增長嘆了一口氣,瞇起眼看著燈泡,自言自語道:“我應(yīng)該感謝那個措姆,讓我明天有了去處。”
清晨,索朗多吉的吼聲不僅驚醒了妻子白珍,左門右戶都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有的前來觀望。
“旦增呢?桑姆。看見你弟弟了嗎?他到哪去了?我們一會兒要去旺姆家了,他知道嗎?”
白珍起身穿衣,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把旦增的去向告訴丈夫,索朗多吉已經(jīng)氣呼呼地瞪著白珍問:“你沒告訴他,今天是什么日子?”
“說了,只是他,只是兒子他說。說,說……”
“說什么啊?”
“說他現(xiàn)在很忙,暫時顧不上婚事!再說今天他又不用去旺姆家,你們?nèi)ゾ托辛恕!?/p>
“不用去也要知道啊,也要送送我們嘛,太不懂事了。很忙?忙什么?他根本不在田里。忙到哪去了?”索朗多吉更為憤怒,一轉(zhuǎn)身急步走出了房子,在外面張望了一會兒,又匆匆閃進屋來質(zhì)問妻子:“這混賬小子有沒有告訴你他在忙什么?到哪忙去了?”
白珍怯怯地不知如何回答,這時女兒桑姆跑進屋來稟告:“阿爸,我知道弟弟去哪了。他和頓珠他們到桑珠村去參加什么訓(xùn)練隊了,頓珠家里人說的。”
索朗多吉聽完,坐在那兒不再說話,這讓白珍好生奇怪。桑姆看了看母親吐了下舌頭不知該怎么辦。
只見索朗多吉坐了一會,笑著搖搖頭,自言自語地咕嚕道:“我在外面也聽說了。訓(xùn)練隊。對啊,說是練好了。一個月有好多錢呢。比我一年掙的錢還多,是真的嗎?不會吧?!”然后又抬頭問桑姆:“他們有沒有說是不是那個掙錢很多的訓(xùn)練隊?”
“這個我不知道。”桑姆回答。
“應(yīng)該是吧。聽旦增說,是扶貧什么的,還能到拉薩去呢。”白珍看見丈夫笑了。一時得意地說。
“哼,原來你都知道,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白珍只顧打茶。不再說什么了。
索朗多吉簡單整了整衣冠,對白珍說:“還有一會兒時間,我去桑珠村看看。你們把酥油、磚茶、羊肉全部準(zhǔn)備好,我回來咱們就出發(fā)。桑姆,幫忙趕緊喂喂馬。”
說完,索朗多吉便大步流星向桑珠村走去。
兩個村子之間相隔不遠(yuǎn),這也是拉孜縣距離最近的兩個村。平日。除了孩童在兩村之間穿梭玩耍。大人們都忙著種地。閑暇時,只有兩村的歌聲琴聲交錯著飄在天空里。這里的村民無論男女老少都能歌善舞。用他們自己的話說:會說話的就會唱歌,會走路的就會跳舞。
清新安靜的早晨,索朗多吉邁往鄰村的步伐里充滿矛盾,漸漸慢了下來。他當(dāng)然聽到了關(guān)于訓(xùn)練隊的種種說法。這樣的事在村里是件大事了,傳播也異常地快。這事關(guān)系到村民的收入,對旦增這樣的年輕人來說還能到拉薩去顯擺顯擺。這也是孩子們從小到大的一個夢啊!可是,如果不像傳言中的那么好呢?那也好辦。拽著旦增回來。若真有傳言中的那么好,今天的訂婚又怎么辦呢?想著想著索朗多吉矛盾的雙腳已站在了桑珠村的田埂上,不遠(yuǎn)就能看見彈啊跳啊的小伙子姑娘們,他的兒子旦增矯健的身影躍入眼簾,只見他歡快用力地跳著踢踏舞,雙手飛快地彈著六弦琴,身子挺拔而有節(jié)奏地晃動著,嘴里唱著熟悉的民間歌曲。在記憶里,這還是索朗多吉頭一次看見兒子如此的奔放。
其實,旦增也看見了站在人群外不遠(yuǎn)處的父親,他孤零零地思考著。旦增加大了動作幅度提高了嗓門,想以此掃去父親那些束縛自己的安排,使他的那些想法顯得更加孤單無力,最終向自己低頭。
但是,強有力的父親越來越近地向他走來,這種氣勢壓過了一個二十歲小伙子的力量。旦增驟然停下來,大伙也隨之驚訝地停下來,看著一臉汗水一臉懊惱的‘旦增,又看看站在他們面前的索朗多吉。索朗多吉這時倒坦然了,像是在跟兒子較勁:小子,敢和老父比試,老父一個表情就讓你歇氣。
索朗多吉拉起旦增的手。硬氣地命令道:“跟我回去,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
旦增腳踏實地地站著,任憑父親怎么拉動也不動,用一臉不滿地沉默回應(yīng)。索朗多吉心里正高興旦增的這種反應(yīng),這樣,老師們就會出來說話,自己的疑問也就會得到解答。
果然,從還未完全鋪落的塵土中走來一位笑容可掬的老師,他彬彬有禮地回答著索朗多吉關(guān)于訓(xùn)練隊收入及其它方面的問題。什么一年多少錢啦?什么時候拿到手里面?這樣的收入年年都有嗎?能到拉薩去嗎?自己這么大歲數(shù)能不能參加?家里的人全部都能參加嗎?等等。一直問到索朗多吉露出滿意的笑容。
“噢,真是太好了,我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今天,天天彈唱的六弦琴會這樣神奇。我們參加不了沒關(guān)系,旦增參加也行。且增,你好好練啊,你的婚事我今天去旺姆家說明情況,商量推遲,他們一定會理解的。你放心地練吧!要聽老師的話。”
旦增因為婚事和父親露骨的種種疑問,不滿地怒視著索朗多吉。,同時不經(jīng)意地看了看隊伍中的措姆,被措姆眼中飛過來的一把干硬的青稞穗掃得火辣辣地生疼。是啊,大家都滿腔熱情地認(rèn)真訓(xùn)練,而自己從一開始就被這婚事攪得心煩意亂,加之父親問這問那,似乎自己參加這個訓(xùn)練隊不是為了去拉薩,而是為了錢,甚至還讓忙碌辛苦的老師不得安神,讓處處占上風(fēng)的措姆平添得意,這讓人們眼中的堆諧之王臉面放在何處?旦增這么想著,索朗多吉已經(jīng)哼著小曲走遠(yuǎn),隊伍在老師的指揮下重新練起來。
這一夜,旦增徹夜未歸。
他按照母親的指引,背著自己精心描畫的扎念琴,不辭辛苦地走了幾十里,來到旦木吉所在的村莊。快到的時候,旦增就被一種神秘的氣氛圍繞,自己就要站在這位傳說中的堆諧能人面前了。他出神入化的彈唱、頻頻去拉薩演出獲獎的奇跡、傳奇的愛情故事讓方圓幾百里的村民無不爭相傳頌。母親比劃著說:“兒呀,你朝那個方向直走,不用經(jīng)過桑珠和崗拉村,稍微繞點路就可以走到旦木吉那里了。這樣,沒有多少人可以看見你。”旦增感激地望著母親,眼里噙滿眼淚,信誓旦旦地說:“阿媽啦,您放心!我旦增一定要成為隊里跳得最好的、彈得最好的、唱得最好的。如果真能找到這個旦木吉,我一定會學(xué)到他的全部本事。”旦增走出幾步時,白珍又想起什么似地叫住旦增,說:“噢,聽說那個旦木吉性情古怪,若他不理你,你就好好求求他,說你的母親白珍也向他求情了。”旦增點點頭離開。在母親滿足而滄桑的目光注視下,旦增如愿以償?shù)卣驹诹说┠炯募议T口。
恍恍惚惚的,這是旦增二十年來離家最遠(yuǎn)的一次,是為了找自己小時候多次聽說的一位傳說中的人物。并且這個人物就要出現(xiàn)在眼前了。他緊張、興奮、不知所措,快要忘記自己來這里的主要目的了。
這地方和自己的村莊沒什么兩樣,某一處透著微弱燈光的窗戶里也能聽到勞累了一天后,歇下來的村民聚會的歌聲、琴聲、笑聲,甚至連周圍的狗叫聲也和自己村里的一樣。眼前的這扇門,比自己家的舊許多,里面飄出來孤寂和清冷,根本沒有旦增想象中的琴聲繚繞、仙氣飄渺的景象。
旦增沒有敲門,而是輕輕地推了推,門“吱”的一聲開了,旦增緊張地愣住,牲畜圈里沒有牛沒有羊,安安靜靜地閑在那里。抬頭看見一扇窗戶里的燈光一晃一晃的,像是點著蠟燭,那里面就是旦木吉了。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yīng)聲,旦增便小心翼翼地走上梯子。
門開著一條縫,只見一個瘦削的男人背影。
“誰啊?像魔鬼一樣躡手躡腳。”
旦增嚇了一跳,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我,奪瑪村訓(xùn)練隊的旦增,專程來找老師學(xué)琴。”
“不教。”
“老師,我參加了一個……”
“我說了不教,你們不是有老師教嗎?”
旦增想,這個人真神奇,什么都知道。
其實,旦木吉的村里也進行過篩選,有二十幾個人被選上了,這倒讓這個傳說中的人反而郁悶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這次來的拉薩老師教的動作和自己的有所不同,難道幾百年的扎念琴可以隨意更改嗎?在前幾日選拔后的一場演練中,旦木吉覺得自己多年的威望和自尊受到了打擊,那位老師當(dāng)著諸多隊員和看熱鬧的人們語氣溫和但立場堅定地說:“按說,我們應(yīng)稱您為老師,您多年來在拉薩民間藝術(shù)比賽中屢屢獲獎,這次我們也是和您探討,在傳統(tǒng)堆諧彈唱中改變一個單一動作。就是現(xiàn)在教大家跳的‘直立甩琴’。”
“這個動作太難,我不同意。”
“旦木吉啦,難不是問題,這樣可以在整體上有個突破,動作更顯氣魄。”
幾番爭執(zhí)之下,旦木吉憤憤地說:“以后這些不用問我了,我也不參加了。”說完就扭身走了,也沒有聽見有誰叫他回來,漸漸放慢的腳步在身后數(shù)十雙眼睛的注目下漸漸遠(yuǎn)離去,再也不見訓(xùn)練隊的老師和隊員了。
今晚,倒有個小伙子如此真誠地來請教。這讓旦木吉暗生幾分得意。多日來的郁悶頓然掃去了一大半。但畢竟是訓(xùn)練隊的人來請教,這讓旦木吉不好受,所以。他頭也不回就讓旦增回去。
“我走了很遠(yuǎn)的路,我……”
“不教。”
旦增在旦木吉的冷落和威懾下,只能悻悻地轉(zhuǎn)身離去,腳還沒有邁進那扇充滿神秘的門內(nèi)。
走出幾步后,旦增突然想起母親的話。又疾步走回門口像是有了天助的勇氣似地大聲說:“格啦。我的母親白珍說,她也求您了,教教我。”
旦木吉像遭到轟炸似地跳了起來,終于轉(zhuǎn)過身來,驚訝地望著旦增。旦增也清楚地看見了這個傳奇人物。從臉上看他有七十歲,從他轉(zhuǎn)身的動作看,說有四十多歲也可。
旦木吉的眼里放出光亮,比蠟燭還要耀眼的光亮,刺人的光亮。旦增抬起胳膊擋住猛烈刺過來的光,瞇起眼看著光中旦木吉喜怒難辨的表情,背上的扎念琴輕輕作響。
“你是白珍的兒子?”
旦增疑惑地點點頭,難道他認(rèn)識母親?難怪母親要那樣提醒自己。
“白珍的兒子。”
光暗了下來,旦增慢慢放下胳膊,心跳也慢慢減速,腳終于邁進了門檻,屋內(nèi)的光搖曳神秘。兩個男人,像在兩個不清晰的世界看著對方,疑問和猜測變換著顯在兩張臉上。旦木吉覺得,這個小伙子溫暖的聲音敲開了他心中堵塞了千年的冰川,也是這個小伙子生硬的面孔戳傷了他心中編織了萬年的情思。他的背彎了下來。走在旦增慢慢變大的影子里,像是真實地走在了二十年前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
“你非常想去拉薩看看?”旦木吉面朝向地面,不停地踱著,唐突地問。
“非常想看布達(dá)拉宮,我只在畫上見過。”
“你可有喜歡的女孩子?”
“沒,沒,沒有。”
“噢,那還行。還能去看看。”旦木吉像是一個常來往于拉薩與村莊之間的老者,語重心長但不乏一絲得意。
旦增怎么也想不通去看布達(dá)拉宮和喜歡一個女孩子有什么聯(lián)系。
疑問間,且木吉已來到了那個下午。這~年,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開了民族歌舞這朵花苞,旦木吉像今天的旦增一樣背著扎念琴踏上了去拉薩的路,隨意的彈唱、自然的舞步、豪放的歌喉使旦木吉獲得了掌聲、獎狀、鏡頭、贊美聲;領(lǐng)導(dǎo)在布達(dá)拉宮前與他合影、握手、獻哈達(dá)。他想把這些都送給心上的白珍姑娘。當(dāng)他帶著鼓鼓的榮譽回到村里,聽到的卻是白珍即將嫁人的消息。但白珍托人帶口信說,出嫁前一天下午,約他到山頂?shù)乃聫R里見一面。旦木吉心中暗誓一旦見面就帶著白珍跑出去,到那個光環(huán)四射的拉薩去,親眼看布達(dá)拉宮。下午來臨的時候。地區(qū)上的記者隨著他的榮譽也匆匆趕來,要采訪這個生活在偏遠(yuǎn)山村卻有如此技藝的“堆諧之王”。這個稱呼讓旦木吉飄飄然,以至于后來的幾年他頻頻參賽表演都源于這個稱呼所賦予的榮耀的虛榮,盡管后來他再也沒有這個下午的心情了。當(dāng)記者來的時候。旦木吉因心里惦記著白珍產(chǎn)生了幾分鐘的為難和猶豫后,便靈機一動自以為是地想:我邊走邊接受采訪,走慢一點,等白珍來時。在路上就可以看見自己這樣的風(fēng)光,無限崇拜地跟自己離開這里。哪想,在旦木吉慢騰騰地接受采訪時,白珍已從捷徑去了寺廟。這是寺廟里的喇嘛告訴他的:剛才一個女孩等了很久便滿懷心事地走了。
那以后,旦木吉對采訪有一種莫名的驚慌,久而久之便產(chǎn)生了抗拒和厭倦。
“有些東西會讓人忘形,耽誤終身。就像現(xiàn)在來的那個老師,改什么動作,祖祖輩輩不都這么彈下來的嗎?”旦木吉回過神來,回到了眼前這個現(xiàn)實的光影里,他沉浸在無限悔恨中,沒有發(fā)現(xiàn)旦增臉上的驚訝和緊蹙的眉。
“您說的是我母親?”
“不,是我的白珍姑娘。你聽不懂的。來吧,教你我彈了幾十年的絕活,記住,不要忘形,要謹(jǐn)慎,彈琴也是一樣。”
夜深沉,來時還能聽見的那些歌聲、琴聲已經(jīng)歇息了,旦增的眼睛里晶瑩閃閃地印現(xiàn)著旦木吉的每一個動作。從小常聽的傳說中之人原來就在身邊,他第一次覺得扎念琴其實會說話、會思念、會哭、會笑。
旦增在旦木吉的教導(dǎo)下心情沉重地拿起琴,表情復(fù)雜地看著旦木吉,然后一遍一遍地彈起來,彈到黎明的寒意襲來,彈到旦木吉相送的身影漸行漸小地隱沒在第一縷晨光里,彈到已經(jīng)晨起打酥油茶的母親身邊。
旦增面對表情驚喜的母親仍然沒有停下來,他堅定地等待母親聽了這首旦木吉教的曲子后會發(fā)出一句百感交集的疑問:“你?你?都學(xué)會了嗎?”
可是,母親還是帶著那種看到兒子安全回來后的驚喜,淡淡地問:“學(xué)會了嗎?”
旦增不明所以,所有的疑問被剛醒來的父親吼了回去。
“大清早的,彈什么彈?”
新的一天來臨了,村莊重復(fù)著往日的忙碌,旦增抱著扎念琴面帶自信的笑容向訓(xùn)練隊走去,古老的傳說在一夜之間破密在自己的琴弦上,他邊走邊愛撫著琴弦,像是愛撫著心中頓生的對于愛情的向往。
自然的舞蹈
晨光穿越少年的心扉,伴著塵土的笑顏漾起自由的萬縷琴絲,飛旋的滄海桑田青稞碧浪,撫慰著古老的山脊……
在旦增徹夜求教時,措姆也孜孜不倦地和好友尼瑪一起召集幾個姐妹,將大家還不能接受的新動作“直立甩琴”練了一遍又一遍。當(dāng)?shù)┰鱿蜻@邊走來時,措姆的臉上掛著展露似的汗水,款款大方地迎面而笑,愛意在臉龐映照的七彩光束里快速滋生,毫無保留地鋪落在旦增心間,紅彤彤地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成熟還略帶些生硬的臉上。這些被細(xì)心的尼瑪盡收眼底,她不禁想起第一次雙方比賽時這個小伙子桀驁的樣子,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詭笑。
“嗨,怎么來這么早?想見誰吧?”說著,尼瑪調(diào)皮地看了看措姆。
措姆和旦增同時乜斜了一眼尼瑪。
大家爽朗地笑起來。
“來吧,老師來之前,我們先練一遍。”
女隊一方在措姆的提議下彈唱起來。
“措姆,老師改的那個動作跳不跳?”
“跳,既然練了就跳吧。”
男隊只來了兩三個人,索性蹲在地上看著她們。這時。旦增的臉上還掛著淺淺的笑,他的目光追隨著措姆跳躍的身姿。不—會,他臉上的笑開始收縮,縮成一臉的不滿。
旦木吉反對的動作被措姆她們輕盈地跳著,旦增腦海中清晰地出現(xiàn)且木吉痛苦的神情:“自古至今,這些動作及彈法已經(jīng)融入了我們的生活中。我參加了多少屆民族歌舞大賽,為什么每一屆我都獲獎?這證明這次來的老師他們所謂的創(chuàng)新不過是他們自己的一次沒有意義的改動。大家喜歡的卻是我們這種樸素?zé)o華、沒有修飾的自然的舞蹈。不是表面的華麗,是我們真實的靈魂。”
這些教誨給旦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以說,這也是旦增長這么大第一次聽到關(guān)于民間堆諧的理論,它出自于一個傳說中的堆諧英雄口中,并去過無數(shù)次神圣的拉薩的人。
措姆肯定不懂這些,經(jīng)過修改的動作就無法體現(xiàn)真實。旦增默默地想,他突然站起來,吆喝措姆停下來。
大家安靜下來。措姆不解地望著旦增。
旦增學(xué)著旦木吉的口吻說:“彈琴不要忘形,要謹(jǐn)慎。”
措姆一知半解地愣著,喃喃地問:“你說什么?忘形?謹(jǐn)慎?”
“咳,給你們說也不懂,這樣吧,剛才的那個動作,其實并不好看,也違背常規(guī),你們誰見過我們的父輩、甚至爺爺輩這么跳過?”
“那又怎樣?老師教我們的是一些新隊形,讓我們學(xué)到更多、更好看的動作,老師懂得肯定比我們的父輩、爺爺輩多啊。”
“懂得多也不能隨意改變我們祖輩流傳下來的傳統(tǒng)隊形吧。”措姆語塞。懵懵懂懂,只好簡單地說:“花樣多一些。好看就行啊。”
“好了,不給你們說了,反正有些東西是不能隨意更改的。尤其是歷史積淀下來的東西。”這也是旦增模仿旦木吉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說不清。
措姆看著且增,不再說什么,只是覺得他的話新奇難懂。
十幾個村里選出的九十多個隊員很快來齊了。在老師的指揮下,排好了隊列。老師對大家說:“昨天教的直立甩琴,根據(jù)我們目前的狀態(tài)不急著練。我們先練好基本動作和整齊度。大家放開手腳忘形地彈、跳、唱,不要拘謹(jǐn)。放開一些、隨意些。”
措姆聽到這里,不自覺地看了看旦增,旦增不自然起來,黑著臉,低下頭。
在一天的訓(xùn)練中,無論休息、吃飯、說笑、打斗。旦增總是提不起精神,他常常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默默沉思。他心里總在捉摸著旦木吉和老師說的話,從自己的感情上,他崇信旦木吉,這個人從他小時候就在心里留下了高大的形象,現(xiàn)今又奇跡般地相識了,何況他那段傳說中的愛情竟然和自己有著某些聯(lián)系。
夕陽照在田野上,匆匆跑來的尼瑪叫住正回家的旦增,說是措姆在等他,趕緊過去。旦增看看尼瑪,又看看四周,既高興又擔(dān)憂這是不是真的,怎么看不見措姆的影子?
尼瑪看出了他的心思。挖苦地說:“別找了。措姆回趟家放下琴就過來,讓我們在那邊等她。看你急的。”
旦增笑了笑,跟著尼瑪走去。
三個年輕人坐在田埂上,措姆并不主動提及白天發(fā)生的事,她在等待旦增自己說。尼瑪幾次借口離開,都被措姆擠眉弄眼暗示留下來,弄得旦增不知所以。他好奇地問:“你們好像有陰謀?”
“哈哈。旦增,今天你盡說些新奇的名詞,什么歷史積淀啦,什么謹(jǐn)慎啦,這又來了個陰謀,你從哪學(xué)的,能解釋一下是什么意思嗎?”措姆借機進入主題。
旦增想起今天的事,不僅難受起來,也不知該怎么解釋,不知該從哪說起,關(guān)于旦木吉,關(guān)于那一夜。
“哎,胡說的,別在意。你們知道旦木吉的傳說嗎?”
“知道啊,他是有名的堆諧能手。但愛吹牛。”
“關(guān)于他的愛情故事你們聽說過嗎?”
“聽說過。聽說他心愛的女孩嫁到了山南地區(qū),日子過得很好。他還常常自編自彈很多懷念她的歌呢。”
“什么?嫁到山南?不對吧?我怎么聽說嫁到了我們鄉(xiāng)?”
“哈哈。真有意思!旦增,算了,我們也不知嫁哪了,她嫁人的時候。我們還沒出生呢。”
“措姆看見你今天悶悶不樂,起初以為你說錯話了,后來發(fā)現(xiàn)也不是,不知出了什么事,所以就來找你了,沒想到,你是一個連傳言都當(dāng)真的人。”
旦增看著措姆,與她怨嗔的眼睛相對,心里泛起一陣波瀾,這種滋味很甜也有些澀。尼瑪這回佯裝真的生氣起身走了,她心里看出這兩個人已互生好感。措姆見狀一緊張也說要走。卻被旦增叫住了。尼瑪回頭一笑做了個鬼臉消失在傍晚的天光里。
措姆真的緊張起來,久久不說話。旦增也一樣,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今天…我…沒有…沒想那么說。我見了旦木吉。旦木吉說的。他…他真是高明。我不該。嗯…嗯…那樣說。你是否笑話…笑話我了。”
除了最后兩句話,措姆一句也沒聽懂是啥意思,甚至連旦木吉也說出來了。真幽默。
過了好一陣。兩個人才稍微鎮(zhèn)靜下來。
“我沒有笑話你。只是覺得你對老師改的隊形不滿意。還說違背常規(guī)。”
“是啊,覺得不好看。”
“可是,跳整齊了真的好看,我們幾個人試過了。老師還說。我們跳整齊彈整齊以后還要加一些新動作。”接著措姆又補充道:“所以,老師教得不會錯。你知道嗎?老師12歲就開始彈唱,還是咱們拉孜縣城的呢。后來我猜他肯定上了大學(xué)。在拉薩工作,教過無數(shù)個學(xué)生,真了不起!我們應(yīng)該好好練,不能給老師添麻煩,他從那么遠(yuǎn)的拉薩來,不都是為了我們嗎?讓我們有些收入,讓我們的琴聲被許多人知道。藏歷年晚會可是個大晚會啊,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看到。沒有老師,會有這些嗎?老師教的動作一定有他的道理。旦增,老師背著你夸過你好幾回呢。”
旦增似乎明白了措姆約他的真實用意,原來她是為了勸導(dǎo)自己而來的。想到這里,旦增有些失望。
“你不覺得我說得也有些道理嗎?”
“你的道理都過時了,我哥哥也參加過演出,他獲獎的原因就是改編了幾個動作。獲了突出貢獻獎。”
“改變動作就可獲獎嗎?”
“當(dāng)然不全是,要看你變得好不好啊。”
“措姆,你上過學(xué)嗎?”
“上過啊,我初中畢業(yè)。”
“噢,我也是。”
“怎么問這個?”
“人們說,只有上學(xué)才能洗刷腦子,才能接受很多新鮮的事,我們上的學(xué)一樣,可為什么想得不一樣?”
“是你不開竅啊。”
“你這么說我?”
“我很著急。起初是我在老師面前吹噓你的,說你是堆諧王子,還惹得大家都笑我。現(xiàn)在,我不希望這個堆諧王子連一個變化的動作都無法接受,別人會說什么呢?再說,我希望你能去拉薩,去更大的地方展示,因為你跳得好,自編的歌舞也好。”
措姆說完,且增心里暗生感激和歡喜,原來她這么夸過自己關(guān)注過自己啊!暫時忘了變不變化動作的事。
“措姆,我會好好想想該怎么辦!”
措姆抬起頭,高興地望著旦增。
旦增被她的眼神攪得亂了心神,臉發(fā)熱發(fā)燙。雖然天色已晚,但旦增仍能看見美麗的措姆,她閃亮的大眼睛、紅撲撲的臉。
“太好了,旦增。”
“謝謝你,措姆。我們一起好好練。”
“會的,我想回報把我養(yǎng)大的哥哥嫂嫂。”
旦增望著沒有父母的措姆心生憐惜。他坐直身子拉起措姆的手說:“措姆,我會和你一起好好練的,我倆一定要一起去拉薩。”措姆高興地點頭,兩個年輕人緊緊拉住的手迎來了月亮第一抹笑意。
“天晚了,我回家了。”
“噢,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跑步回家。”說著措姆就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
旦增戀戀不舍地看著措姆離開。心情好極了,他禁不住大叫一聲:“唉一一措姆一一你真好!”
相信措姆一定聽得見,聽見一位少年初戀的呼喚。
旦增歡快地彈著琴回到家,看見正在織線的母親和在燈下玩著貓咪的兩個妹妹,招呼也不打徑直拐進了自己的那個角落,趴在床上回嚼著傍晚的滋味。他覺得自己的思想多了起來,他首先想到的是措姆在老師等人面前夸獎自己時的樣子,而后又想到暫時推遲的婚期。父親說,等從拉薩演出回來就結(jié)婚,旺姆家同意了。這讓他很難過,現(xiàn)在如愿以償?shù)赜鲆娏讼矚g的人,怎能和旺姆結(jié)婚呢?但父親那固執(zhí)的樣子還是令人擔(dān)憂;繼而想到了旦木吉,那一夜的碰撞至今在心里回旋,雖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措姆好好訓(xùn)練,但要接受這個動作的改變心里還是不情愿,為了措姆,當(dāng)然應(yīng)該接受,因為她喜歡。
這時,有個把臉藏在粉紅色的面紗里,只露出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頭戴華麗的銀飾,身材修長的女孩端著一碗茶向他款款走來。可是女孩的裙帶不小心被她身后墻柜上的琴弦扯住,旦增擔(dān)心這個美麗的女孩摔倒,趕緊爬起身來—個箭步上前。不料,女孩連同她手中的茶碗一起撞翻在自己的懷中。女孩溫暖柔軟的身體令旦增渾身燥熱起來,渾黃而濃香的酥油茶順著女孩的裙子自上而下的流下來,旦增禁不住將她抱得更緊更緊,突然身體像山洪暴發(fā)般地傾瀉而出無窮的快意。旦增想看一看女孩的臉卻被身體控制不住的感覺搖醒,在半醒之間他想到這個夢是他成熟身體的意識的渴望。
一大早,家里人還未醒時旦增就背著扎念琴去了訓(xùn)練場,他坐在那里心神不定地想著措姆的美麗,希望她能夠快點來。果然一會兒,就聽見勤奮的措姆和尼瑪?shù)葞讉€女孩唧唧喳喳地說笑著向訓(xùn)練場走來,兩人看見對方時都不由自主地臉紅起來。
當(dāng)晨光明亮起來時,把最柔和最溫情的那一束光鋪在了默默凝視的兩個年輕人臉上,高山宏厚的笑顏和田野的芬芳爭相享受著這個充滿琴音的愛情的早晨。
他們嬉笑著一遍一遍地練習(xí),一天一天過去,用流淌的汗記述著自然的樂譜,腳底飛揚的塵土傳播著悠揚的音符。他們盡情展現(xiàn)歡愉的歌舞、抒發(fā)著純樸的情懷、表達(dá)著激動的愛戀。老師消瘦疲憊的臉上也漸漸露出了笑意。
“一個多月來,大家已經(jīng)跳得很熟練很整齊了。明天開始咱們加進一些新動作,隊形的變化會更加復(fù)雜。”
措姆傻傻地笑著,沒有注意到旦增掩飾不住的不自然的表情。
訓(xùn)練隊坐下來休息,旦增像平時一樣拿了一瓶水給措姆。順勢在措姆身邊盤腿而坐,嘿嘿傻笑,手不時地?fù)笓感樱懞盟频貑枺骸耙俏覀円恢边@么練下去也挺好的,對嗎?”
“是啊。”
“其實老師也很累,不用再編什么新隊形了,這些我們跳好了不也挺好嗎?”
“我們都盼著老師教新隊形呢。”
旦增啞然,略帶不滿地?fù)u搖頭。
這時,有人匆匆來叫措姆,說措姆的哥哥回來了,好像受了傷。老師帶著旦增等人跑去探望。
措姆的哥哥因父母病逝的早,所以擔(dān)起了撫養(yǎng)妹妹的重?fù)?dān),為了多一些收入,結(jié)婚后就將農(nóng)活交給妻子,去阿里地區(qū)務(wù)工,三年來憑借自己的繪畫手藝掙了不少錢。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倒也寬裕,但是夫妻長期分居加之妻子一直想要一個孩子,致使措姆心理負(fù)疚累累。如今哥哥突然回來又負(fù)了傷,措姆一邊跑一邊哭,把身后的老師和同伴甩了一段距離。
達(dá)娃躺在氆氌床上痛苦地捂著胳膊滿頭大汗地呻吟著。達(dá)娃的旁邊是隨他一起打工從小和措姆一塊長大的西熱和忙里忙外的妻子。西熱心里一直喜歡措姆,在一個月光皎沽的夜晚他向措姆表白了心跡后,就隨著達(dá)娃一起外出打工,每次回來只能匆匆地與措姆聚聚。看到她漸漸成熟長大,漸顯伶牙俐齒倒也滿心歡喜,心想在外多掙些錢等到了婚嫁年齡與達(dá)娃商量將措姆娶回家中,兩個在外地相依相助的男人產(chǎn)生了堅固的情誼,達(dá)娃曾毫不含糊地表達(dá)過同樣的意思,使西熱興奮不已。
措姆握著哥哥的手焦急地詢問傷情,西熱低頭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說:“在回村的時候,開拖拉機的人喝醉了酒。不小心將拖拉機開進了溝里。”達(dá)娃一邊忍著疼一邊安慰大家說:“不要緊,扭了筋而已,活動活動就好了。”這時,妻子端來自治的藥水替達(dá)娃擦起來。
老師帶著且增、尼瑪?shù)热思皶r趕到,了解情況后,老師放心地笑笑,便抓起達(dá)娃的胳膊冷不防用力一扭,說:“活動一下,看看有沒有那么疼了?”
達(dá)娃及在場的人驚訝地看著老師,老師微笑示意。
“嘿,真神奇,不疼了。”
西熱熱情洋溢地望著措姆,措姆亦是激動地拉起西熱的手說:“太好了,沒事了。剛才嚇?biāo)牢伊耍銈円院笠⒁鈫眩茸砭频娜说耐侠瓩C不要坐。”
這一幕硬生生地沖進旦增的眼簾,心中騰起一股妒意。陰著臉一聲不響地坐在角落里。他看著措姆的舉動。心里來回證明著自己的猜測,時不時用耳朵聽聽老師和達(dá)娃的談話。最不能容忍的是西熱也湊熱鬧地說:“格拉,達(dá)娃幾年前到拉薩參加過民間歌舞表演,還獲了獎,不信讓措姆拿獎狀給你們看。我和他一塊去的,我們倆能加入這個隊伍嗎?到阿里打工太遠(yuǎn)了,也掙不了多少錢。剛才聽老師說,你們是文化扶貧,我們雖然不懂是啥意思,但知道收入多,還不用遠(yuǎn)離村子。真是太好了。”說完看了看措姆。
“好啊,你們想?yún)⒓佑?xùn)練隊是好想法。”
這個老師。什么人都答應(yīng)人隊,太不像話了。旦增不滿地想。
大家因達(dá)娃的歸來和傷勢的無礙而高興,和老百姓無數(shù)個平日一樣,每逢高興的事就自然地唱唱跳跳。措姆和尼瑪?shù)热税言谟?xùn)練隊學(xué)的動作彈法表演給大家看。贏得了哥哥達(dá)娃的稱贊,達(dá)娃趁勢站起身拿過一位隊員的六弦琴扭扭胳膊彈跳起來,他沒有和措姆等人一個節(jié)拍而是自個兒跳著,變換著花樣繁多的動作。西熱隨后跳著和達(dá)娃一樣的動作,邊跳邊看著措姆。流露著愛意。
“達(dá)娃、西熱,你們的動作好啊,我也編了幾個新動作。咱們交流交流,由你們給大家做示范吧,我來總體把握。”老師謙虛地說。
看來西熱加進隊伍里來已成為事實,忍無可忍的旦增站起來,氣呼呼地走了。
措姆驚訝地看著旦增的背影。
以后幾天的訓(xùn)練很緊張。起初幾次,旦增沒有來,老師和達(dá)娃在他家的土墻后面找到了蹲在那里學(xué)著抽煙頭發(fā)蓬亂的旦增。經(jīng)過耐心勸導(dǎo)。他扭扭捏捏地回到了隊里。首先得到的是尼瑪無情的白眼和措姆的冷漠。訓(xùn)練后。老師替旦增解釋了這幾天不來訓(xùn)練是因為對新動作的接受需要思考過程,希望大家消除猜疑,互相幫助。專心訓(xùn)練。
每回訓(xùn)練后,措姆都會拿一瓶水主動遞給西熱,然后在西熱身邊坐下來。有時兩人還撥動幾聲琴弦說說笑笑,有時尼瑪也在旁邊助興拍手叫好。熱鬧的氛圍吸引著大部分隊員,常常把旦增冷落在一邊,這使旦增心中的憤意與日俱增。
這個農(nóng)區(qū)小伙的生活開始有了變化,不再是平靜的耕種和自由的幻想,他的心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痛過恨過。就像他彈出的琴聲總是格外地響亮和長久,像他的仰天長嘯。
桑珠村及鄰村的隊員因了解達(dá)娃所以格外地?fù)碜o他,那張金燦燦的證書上赫然寫著:
獎給達(dá)娃——
——“首屆CCTV中國民族民間歌舞盛典”獲得圓滿成功,特頒此證。以感謝你在維護民族團結(jié)、弘揚民族精神、保護和傳承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中做出的貢獻。
他是村里惟一去過北京的人。回來后村里的人好奇地問長問短,聽他講一路的故事。
“北京太大了。”
“住的房間又寬敞又明亮,非常非常干凈。”
“看演出的人比青稞穗還多,望不到邊。”
“樓很高,路很寬。”
如今。達(dá)娃也加入了訓(xùn)練隊,這對大家來說是一份榮譽。他們覺得能和達(dá)娃一起跳一起彈一起唱一起去演出是件多么光榮的事。
奪瑪村的隊員則因旦增春耕時編排的《堆諧耕歌》和出色表演在村里引起了轟動,能夠參加訓(xùn)練隊則對他視若明星。當(dāng)他們看見旦增因措姆而受傷害便對措姆憤憤不平,對達(dá)娃、西熱更是壓抑著一股怒火。
這天。機會來了,當(dāng)老師微笑著糾正達(dá)娃改變的一個動作時,背后響起了起哄聲,全隊人隨聲音看去。奪瑪村的隊員緊緊圍著旦增不懷好意地吼著、笑著。旦增情不自禁露出一絲得意,正好與措姆憂傷的眼神相撞。他想趕緊收回已經(jīng)晚了,措姆生氣地?fù)u搖頭悄悄背過身去。
西熱回應(yīng)道:“吼什么?你們還編不出來呢。”
“太可笑了。胡亂扭一下誰不會?”
“再說一遍。”
“胡亂扭。”
老師極力阻止:“好了,不準(zhǔn)說了,好好訓(xùn)練。”
被火氣籠罩的雙方聽不見老師的呵斥。
西熱等幾個小伙子已經(jīng)沖到了旦增他們面前。旦增張開雙臂做了個用身子和手擋住后面哥們的架勢,冷冷地說:“不準(zhǔn)傷害我的兄弟。”
西熱沒有惡意地推了一把旦增,指著剛才那個說話的人:“讓開。你聽著。不懂別亂說。”
旦增不服氣地和西熱扭打起來,雙方的隊員紛紛助陣,拳腳相向。
措姆、尼瑪?shù)扰牡睾爸骸皠e打了,別打了。”
老師和達(dá)娃一邊拉架一邊吹口哨,扭成一團的隊伍才漸漸停下來。旦增、西熱的鼻角掛著血,灰土沾滿了衣服、頭發(fā)和臉頰。
旦增用發(fā)紅的眼睛望向措姆,措姆的臉上掛滿了淚水。
安靜下來后,有鼻子的哧溜聲和大口大口的喘氣聲。大家低著頭等待老師訓(xùn)話。
老師責(zé)備地看著這些火氣方剛的小伙子們久久沒有說話,大家在老師的聲聲嘆息和失望焦灼的眼神里冷靜下來。旦增用袖子擦著鼻血和鼻涕,低聲對老師說:“老師,我錯了,不該先動手。”
西熱也邊擦邊道歉:“老師,我們不該這樣,參加訓(xùn)練隊不容易,您也這么累。”
其他隊員也小聲地紛紛道歉。
老師語重心長地告訴大家參加訓(xùn)練隊不是哪一個村哪一個人的事,這是集體的榮譽、是整個拉孜縣的榮譽,不僅要跳好彈好唱好,更重要的是要有積極向上的精神風(fēng)貌;寬宏、友愛的心態(tài);要體驗歌舞之中的美妙意境;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用廣闊的視野和胸懷去感受我們美好生活和未來。為了爭強好勝打架斗毆,浪費時間,破壞友情,不僅練不好琴,到拉薩的機會也會失掉。
達(dá)娃謙虛地解釋:“大家對我的動作不滿意可以直說。不用打架,我們要聽老師的話。勤奮練習(xí)。誰有好的動作都可以交流,為了我們的演出成功一起努力。”
旦增并不是有意對抗達(dá)娃,聽他這么一說,看看措姆哭紅的眼睛,心里悔恨萬千。但想起西熱和措姆在一起的情景,又難消恨意。他不知該怎么辦,只好瘋魔似地練琴。從不間歇。
即便是夜深人靜時也不休息,母親一遍遍催促他睡覺不要彈了。旦增趁著夜光固執(zhí)地彈著,直到母親也不睡覺坐在他的身邊。
旦增滿懷感激地望望母親點點頭。
次日,正是訓(xùn)練隊休息的日子,再過一周將有一位聲名顯赫的藏歷年晚會導(dǎo)演來挑選節(jié)目。
達(dá)娃在訓(xùn)練廳和老師一遍遍磋商著傳統(tǒng)隊形的改變。兩個人偶爾會有不同的意見,堅持自己的看法,然后一遍遍跳著。琢磨著。
達(dá)娃在傳統(tǒng)動作上發(fā)展了右起接點七步、九步點及踏步旋轉(zhuǎn)。踏步騰躍等技巧動作,老師在其中加入了直立甩琴技巧,兩人就動作的銜接作了一遍遍示范,不斷爭論、改動、統(tǒng)一。
千指六弦
青春的汗水浸著沸騰的哈達(dá),激昂的歌聲灑滿長長的路程,在綻放五彩朝霞的眼眸里,你是飛向藍(lán)天的白鴿……
藏歷年晚會的導(dǎo)演來到了拉孜縣城,使整個訓(xùn)練隊緊張起來。平日只能在電視上看晚會盛大華麗的場面和歌舞,現(xiàn)在這個機會就要屬于拉孜縣的農(nóng)民了。
一百個隊員每天要訓(xùn)練十二個小時。天地賦予他們靈氣和歌喉,每個人都激情澎湃地表演著,時而排成一排長長的橫隊。手指飛快地飛旋在琴弦上,像一個手指的疊影;時而將六弦在身后交錯互彈。像一群齊飛的雁,在天空自由翻躍;時而將琴摟在懷中,一百雙腳有節(jié)奏地舞動,像低旋的蒼鷹。豪放有力。
無暇理會臉上流淌的汗水,無心顧及動作的傳統(tǒng)與變化,嶄新的前景和舞臺使每個人的心敞亮,每張面孔燦爛。
可是,這并沒有完全消除旦增、措姆心中的誤會。他們?nèi)匀粧熘鴱?fù)雜的表情和眼神,除了練琴還是練琴,越是激動人心的時刻臨近越是讓兩個人倔強。只有尼瑪看懂了這一切,她心中暗暗焦急,明天導(dǎo)演就要來了,她必須趕在這之前讓兩個骨干重歸于好。第一次走出拉孜。不能帶著矛盾。
善良的尼瑪訓(xùn)練完后悄悄約了且增,還是他們?nèi)齻€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不同的是地里的農(nóng)作物長高了,月亮的一半臉被夜云遮住了。星星零零散散有些倦意。
旦增坐在田埂上耷拉著腦袋,嘆著氣,扎念琴安靜地躺在他的腳邊,他的手不停地在地上劃著。
“其實,措姆心里也難過。你那天的話太過分了。”
沉默。
“西熱和措姆從小一起長大,你還有什么可猜忌的。”
嘆氣。
“你太小氣,那么說她等于是侮辱她的人品。”
臉偏向一邊。
“措姆瘦了,你發(fā)現(xiàn)了嗎?前幾天訓(xùn)練時,她是帶著病來的。”
“她?她怎么了?”
“你終于開口了。我還以為你什么都不關(guān)心呢!”
“她得的什么病?”
“措姆很堅強,她從小沒有父母。她對每個人都很好,我加入這個訓(xùn)練隊就是她帶的,我其實很膽怯。不敢參加。她鼓勵我,和我一起苦練,給我信心。”
沉默。
“措姆很想上學(xué),但不想再增加哥哥的負(fù)擔(dān),初中上完就不念了。她告訴我。她想去拉薩看看。”
“她得的什么病。”
“有頭不講道理的牛說她空空蕩蕩、不知羞恥,她就病了,睡不好、吃不好、常常半夜起來彈琴,憂傷地掉淚。”
且增的腦袋更低了。
“再告訴你一件事,我就走了。你不說話就算了。”
沉默。
尼瑪站起身來。
“告訴你一個秘密,現(xiàn)在只有措姆知道,誰也不知道,連達(dá)娃哥哥都不知道。”
旦增耷拉的腦袋警覺地動了動。
“我和西熱在戀愛。”
旦增騰地站起來,嚇了尼瑪一跳。他激動地抓住她的肩,顫抖地問:“真的嗎?不是西熱家和達(dá)娃家已經(jīng)約好兩人的婚事了嗎?”
“是啊,本來是這樣,可是措姆姐姐拒絕了西熱,他對西熱說了什么我不知道,那天西熱在我那里喝了一夜酒。我很難過,就把埋在心里的話大膽地告訴他了,自從他來隊里那一天起,我就喜歡上他。不知為什么。”
“那達(dá)娃知道怎么辦?”
“西熱和措姆互相不喜歡了,達(dá)娃哥哥也不會強求的。你應(yīng)該想想你和措姆怎么辦?該怎么對兩家說。”
旦增松開手,用腳踢著田埂上的土,為難地說:“是的。我前幾天見到了那叫旺姆的女孩。”
“什么?你去和她見面了?”
“不是專門去見面的,是碰巧遇見的。”
“那你是不是有了別的想法?”
“沒有。我只是想讓她來訓(xùn)練隊氣氣措姆。并且今天已經(jīng)給老師說了,老師答應(yīng)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也參加過訓(xùn)練隊篩選的。我還把我們的關(guān)系告訴了幾個朋友,由他們傳給措姆。但我心里清楚,我不可能娶她,如果我失去了措姆,打算離開村里,去遠(yuǎn)方打工。”
“你?你怎么這樣做?”
“你不要說我,不要這么說我!當(dāng)我聽說西熱和她的婚事,心里的滋味她知道嗎?她當(dāng)著我的面對西熱表現(xiàn)得那么親近。”
“那也是很正常的關(guān)心。”
“這么久了我天天在痛苦里,看著她每次訓(xùn)練時關(guān)心西熱,就像以前關(guān)心我一樣。”
“怎么會一樣呢?西熱和達(dá)娃哥哥在外面受了很多苦。西熱年輕,在外打工總是替達(dá)娃哥哥分擔(dān),達(dá)娃哥哥歲數(shù)大,處處都維護西熱,教給西熱很多社會經(jīng)驗。難道措姆就不應(yīng)該對他好嗎?措姆姐姐說,有些感情和愛情無關(guān)。西熱現(xiàn)在也想明白了,他說:措姆的拒絕使他清醒地考慮了感情問題。”
旦增看了看尼瑪敘述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西熱喜歡你?”
“喜歡啊。我們倆說好了,演出回來后開個餐館。”
“要是他家里不同意你們倆在一起呢?”
“你家不也不同意嗎?你怎么辦啊?”
“哼,我自有辦法。我一定要和措姆在一起。”
“別胡想了,措姆還不一定原諒你呢。”
“唉,那怎么辦啊?尼瑪。幫幫我。”
“該說的我都說了,這不是幫你嗎?剩下的事要看你自己了。”
旦增贊成地點了點頭。如釋重負(fù)地抬起頭望著尼瑪走遠(yuǎn)。
老師來了。欣慰地看見大家已經(jīng)練了起來。
身后站著一位裝扮奇特的人,想必就是那個來挑選節(jié)目的導(dǎo)演吧。大家沒有因為他的出現(xiàn)而停下來。一遍一遍地彈跳者,洪亮的歌聲穿透了簡陋的訓(xùn)練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這些來自各村的村民們不知勞累不顧汗水興奮地跳躍著。老師和導(dǎo)演靜靜地站在一旁,忘了時間的存在。
誰也沒有統(tǒng)計練了多少遍,當(dāng)停下來的時候,大家還沒來得及仔細(xì)看一眼拉薩來的導(dǎo)演,就聽他說:“OK!定了。”然后興沖沖地轉(zhuǎn)身走了。
訓(xùn)練廳里歡呼起來。琴聲、口哨聲、笑聲、喊聲、叫聲融在一起,每雙眼里涌出了激動的淚水,閃閃如星。老師站在歡呼的人群前,耐心地等待大家安靜下來。
這個民間堆諧表演的節(jié)目定下來了,但是質(zhì)量還要進一步提高。老師覺得這還不是最后高興的時刻,經(jīng)過彩排后才能最后確定。
“大家不要放松訓(xùn)練,到拉薩后還要進行一次表演,在晚會舞臺上表演后才能最后確定能否進入晚會現(xiàn)場直播。”
大家信心百倍,感激地望著日漸消瘦的老師,陸陸續(xù)續(xù)地說:“我們會努力的,老師放心。”
冬天的寒冷擋不住堆諧的熱情,熱氣騰騰的汗珠仍然密密麻麻地在每個人的臉上滾動。訓(xùn)練隊就要出發(fā)了,這段時間的訓(xùn)練格外緊張,村戶也提早忙著檢查房頂?shù)奶炀€。
旦增的父親索朗多吉最近很少出去喝酒了,他帶著孩子們天天在房頂擺弄天線,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電視效果感到滿意為止。他對二兒子說:旦增演出回來。旺姆就嫁過來了。你們的日子就有人操持了。
二兒子加措喜滋滋地聽著默不作聲,妻子白珍卻一臉愁容。
旺姆家卻很安靜,因為旺姆沒有選上,加之女兒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好,常常眼睛紅腫地回來,怎么問也不說實情,家人認(rèn)為是因為沒有選上,加之訓(xùn)練隊要去拉薩了而傷心。
旺姆趁家人睡去,一個人悄悄來到院里,慢慢爬上房頂,將天線擺了擺,又到屋里將電視打開觀察效果,然后坐在院里默默掉淚。
尼瑪父母為了看藏歷年晚會慷慨地拿出了幾年的積蓄買了一臺新電視。
出發(fā)的前一天。尼瑪正和父親在房頂試天線,誰料在房頂邊上沒站穩(wěn)的尼瑪摔了下來。全家人匆匆忙忙心急火燎地抱起她去鄉(xiāng)衛(wèi)生所。消息立刻傳到了措姆耳朵里,她急匆匆地找到西熱,一起向衛(wèi)生所跑去。
西熱看見疼得滿臉汗珠的尼瑪,心痛地將她摟在懷里,尼瑪?shù)母改阁@訝地看著,互相交換著疑惑的眼神。
尼瑪看見西熱便將擔(dān)憂和傷心倒了出來:“我跳不了了,醫(yī)生說嚴(yán)重骨折,要三個多月才能走得了路。”
西熱緊緊摟著尼瑪眼淚止不住掉下來,但還是強,裝笑臉說:“尼瑪,別擔(dān)心,如果你去不了,我也不去了,我照顧你,我們籌備餐館的事。”
“不,我要去。我爬著也要去。”
一旁的措姆等人不禁哭出聲來。尼瑪?shù)母改覆粩鄳曰冢f不該讓尼瑪上房頂。
尼瑪被西熱背著回到了家。
老師帶著達(dá)娃、旦增等一些人前來看望尼瑪,根據(jù)傷勢,尼瑪不可能參加藏歷年晚會了,而西熱這時無論大家怎么安慰勸導(dǎo)也執(zhí)意不去,要留下來照顧尼瑪。
達(dá)娃很吃驚,他看著西熱和尼瑪。又看看掉眼淚的妹妹,不問青紅皂白地將西熱拽了出去,他憤怒地問:“和她什么時候開始的?你怎么這樣?”
西熱冷靜地回答:“很長時間了。”
“你考慮過措姆的感受嗎?”
“措姆早就知道了,我把措姆當(dāng)妹妹一樣看待。”
“措姆傷心你知道嗎?你看她哭得?”
“措姆是為了尼瑪傷心,措姆有心上人。”
“你說什么?那人是誰?”
“旦增。”
“他?不可能,我絕不同意。那個小伙子不踏實。聽說他演出完就結(jié)婚,竟敢腳踏兩只船。”
“達(dá)娃哥,明天訓(xùn)練隊就要出發(fā)去拉薩了,你能不能先不說這事,別影響演出,我和尼瑪去不了了,但希望咱們的演出成功。他倆的事回來也可以說呀。再說,他倆挺合適的,兩個人彼此喜歡不是挺好嗎?”
“這哪行,一則旦增訂婚了,二來這個小伙子不可靠。現(xiàn)在的人變心變得倒挺快。”說完,不滿地看了一眼西熱,大有一語雙關(guān)之嫌。
西熱低著頭不說話。
這時,措姆走過來,她聽到了兩個人的談話。看到了哥哥的憤怒。
“哥,這事不能怪西熱,你們沒有回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認(rèn)識了旦增。”
“你了解他嗎?”
“了解,旦增其實挺善良的,就是有時像小孩子。”
“西熱是很不錯的小伙子,你會后悔的。是啊,你長大了,可以不和哥哥商量了,連婚姻這么大的事也自己做主了。我給你時間考慮,演出回來再從長計議。”
說完氣沖沖地走了。
措姆向西熱做了個鬼臉,就轉(zhuǎn)身去看尼瑪了。
老師利用下午時間,將隊形做了小小的改動。大家練得很認(rèn)真,明天就要出發(fā)了,隊伍里卻少了兩個隊友,每個人都感到遺憾。
一面寫著“西藏?zé)煵萑湛t地區(qū)拉孜縣農(nóng)民藝術(shù)團”的彩旗迎著晨風(fēng)飄揚,90多名農(nóng)民踏上了去拉薩的路。一路上歌聲嘹亮、琴聲飛揚。
遠(yuǎn)處,尼瑪拄著拐杖目送消失在塵上中的車輛,一臉的淚水。淚光中閃現(xiàn)出寬大華麗的舞臺,自己和措姆、旦增、西熱一起在舞臺的中央激情歌舞。
一曲《飛弦踏春》在西藏電視臺藏歷年晚會的直播現(xiàn)場正式演出,城市鄉(xiāng)村的千家萬戶驚喜地看著來自拉孜縣農(nóng)民的表演,不敢置信歌舞竟然如此壯美。
舞臺上的旦增、達(dá)娃、措姆等人燦爛地笑著,熱淚滿眶。臺下是久久不息的掌聲。拉孜縣的十幾個村里更是熱鬧非凡,村戶們在演出結(jié)束后彈起扎念琴表達(dá)內(nèi)心的喜悅。西藏的天空升騰著節(jié)日的祥和和百姓快樂的歌聲。
對參加演出的農(nóng)民來說,這是他們最有意義的一個藏歷新年了,閃光燈、鮮花、握手……是他們很多人長這么大從未經(jīng)歷過的,現(xiàn)在真實得卻像夢了。尤其旦增認(rèn)為這對他的一生都很有意義,演出結(jié)束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心愛的措姆說:“在跳舞的時候我就想,這一晚是我旦增向措姆姑娘正式求婚的時刻。”
措姆幸福而羞澀地說:“什么時候變得會說甜言蜜語了,跟書上學(xué)的吧。”
旦增嚴(yán)肅地說:“是心里話。”
而達(dá)娃看見兩個年輕人嘀嘀咕咕,面帶不滿,嘴里發(fā)出“嗯、嗯”的怪聲提醒妹妹,措姆沉浸在演出的激動和愛情的幸福里什么也聽不見。
演出完后,訓(xùn)練隊在拉薩停留了幾天,有的農(nóng)民去了向往已久的布達(dá)拉宮,有的去了八廓街,有的女孩子三三兩兩地結(jié)伴買了幾件時尚的衣服,有的在拉薩街頭品嘗各種美味的小吃,有的去了拉薩電影院看了有生以來的第一部大片。旦增精心為措姆挑選了一對廉價的耳環(huán),措姆給嫂子和尼瑪及幾個伙伴買了顏色各異的披肩。大家還觀看了拉薩朗瑪廳的各種藏式歌舞,現(xiàn)代拉薩留給每個人無限的好奇和欣喜。
淚光閃閃
年輪的足印淺淺深深,在聲聲酒歌里漸漸滄桑。誰在夜幕下輕唱古老的歌謠,驚醒夢幻帷帳里朦朧的臉龐……
演出歸來興奮猶在,很多村戶聚在一起彈彈唱唱喝酒對歌。
旦增家卻氣氛沉悶。
又發(fā)愁又生氣的索朗多吉大口大口抽著煙,簡陋的桌子上放著旦增交給家里的錢,白珍靜靜地坐著,不時用袖口擦著眼淚,一旁是旦增的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姐姐到縣里買農(nóng)具還沒有回來。
旦增一個人坐在角落里,用倔犟生氣的眼睛看著父親。
“你不要瞪著我,別以為去了趟拉薩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
“我想問的是兩個妹妹為什么不上學(xué)?”
“你這個臭小子,剛掙了兩個臭錢就敢訓(xùn)斥我了。上學(xué),哪來的錢?”
“九年義務(wù)教育不要錢的,這個你不會不知道。”
“那家里的活誰干?”
“我們兩個干不就行了。”
“說得倒輕巧。以后你自己干吧。現(xiàn)在說你們的婚事,這些事不用你管,你別找茬。”
“我不想和旺姆結(jié)婚。”
“你?你再說一遍?”
索朗多吉憤怒地站起來,白珍將他拉住。勸他坐下來。
“告訴你,你想和你們隊里那個女的好絕不可能。我已和旺姆家說好了,演出回來就選個日子把婚事辦了,沒什么商量的了。”
“措姆是個好女孩,她還從拉薩給你帶了好酒,你不是很愛喝酒嗎?”
“我愛喝酒怎么了?再饞我也不喝她買的酒。她好不好也要講規(guī)矩。你已經(jīng)訂婚了,她還這樣纏著你,說明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她纏著我,是我們兩個互相喜歡。這個家里,你最固執(zhí),什么都自己說了算,你每次出去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什么都不管,想過阿媽嗎?我不會像你一樣。”
“嗖”地一聲,索朗多吉拿起桌子上的茶碗向旦增扔過去,旦增一躲茶碗扔在了身后的木柱子上。
“旦增,怎么能這樣和阿爸說話?”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問題。覺得阿爸有些地方確實不對。”
“再不對他是你阿爸,你太不像話了。你阿爸也很辛苦。現(xiàn)在你們長大了。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你阿爸心里牽掛,考慮了幾戶人家,覺得旺姆是個好女孩,這不都為了你們好嗎?你和措姆的事本來就不應(yīng)該。阿媽對你說過,結(jié)了婚慢慢就會喜歡的。”
“我不是單指我的事。我在想兩個妹妹應(yīng)該上學(xué),姐姐不應(yīng)該呆在家里種地,她應(yīng)該去做點生意。當(dāng)時家里要是寬裕,我們?nèi)齻€人中可能有人繼續(xù)上學(xué)呢。”
“我們倆不想上學(xué)。”兩個弟弟說道。
“那兩個妹妹也應(yīng)該上學(xué)。”
“這些不是你管的。”
“我覺得阿爸沒有管家里的事。”
“沒有管你們會長這么大?”
“我這次出去不僅是參加了演出,還看到和聽到了很多新鮮事物,現(xiàn)在國家對我們這么好,我們自己也應(yīng)該要努力,首先是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多了解一些新鮮事物,該上學(xué)的上學(xué),該種地的種地,該做生意的做生意,該結(jié)婚就和喜歡的人結(jié)婚。讓我們的日子越來越好。”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你自己嘛。混賬。”
索朗多吉被白珍勸說著離開了屋子。
旦增低頭不語。他抬眼看著母親的背影,關(guān)于旦木吉的愛情傳說又涌上心頭,心里充滿了疑惑。不一會。他也站起身來,向措姆家走去。
措姆家里也不平靜,達(dá)娃雖沒有像索拉多吉那樣怒氣沖天。但也一臉的愁容。
“措姆,我并不反對你自己選擇幸福,你對西熱沒有感情就算了,西熱和尼瑪我看也挺好的。但是你選擇旦增,我覺得這個小伙子不適合你。”
“為什么?”
“他莽撞、自負(fù)。不能保護你。”
“他愛思考。”
“那不是愛思考的表現(xiàn),那是沒腦子。”
“不是這樣的,你不了解他,他知道自己錯了,但又找不到機會向你道歉,聽說,他還專門找旦木吉說你改的動作好呢。”
“什么?他找旦木吉?這和旦木吉有什么關(guān)系?”
“旦木吉的傳說很多,他從小就很崇拜他。”
“哈哈,措姆,旦木吉是有很多傳說,但有些不是他的也安在了他的身上。只是他是第一個帶隊出村表演的人,那時,大家確實對他充滿了好奇。現(xiàn)在演出成功了,過不了多久也會有各種傳說,也許有一天會說,措姆那個扭腰的動作其實是因為有一天她被夢中的堆諧之神教會的呢。”
“呵呵。”
“聽說旦增已經(jīng)訂婚了。快結(jié)婚了吧。”
“他不喜歡那個女孩。”
“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什么都不顧了,說明他沒有責(zé)任心。”
“不是這樣的。”
“措姆,你一生的幸福很重要。我和你嫂子商量了無數(shù)回。一直盼著你和西熱,現(xiàn)在不提這事了。但旦增你還是好好考慮。不要聽他說好聽的。我們再打聽打聽好的人家。”
“哥、嫂子,你們再了解了解旦增吧。”
“了解什么?他父親愛喝酒,還有個癱瘓的叔叔,家里很窮。”
“我們兩個可以自己掙錢,旦增說,尼瑪他們開了個小餐館,我倆也可以開個小茶館。”
“看看,這個人多么異想天開。開茶館有誰來喝茶呢?這周圍都是老百姓,家家自己打茶。誰經(jīng)常花錢去他的茶館喝呢?”
“試試嘛。”
“措姆,你哥去的地方多,見的人多,他能夠看清楚很多事,你年輕,對什么都沒經(jīng)驗,容易被表面的東西迷惑。你還是再想想。”
達(dá)娃和妻子不再說什么,坐在那里看電視。
措姆沉默了一回。便拿起鋤頭出了家門。
正好看見正向這邊走來的旦增,她匆匆忙忙又把鋤頭放回了院子,拽著旦增向遠(yuǎn)處走去。
“旦增,咱們?nèi)タ纯茨岈斔麄兊牟宛^準(zhǔn)備得怎樣了?”
“好啊,也順便想一下我們倆的茶館,我倒是看好了一個位置,你去看看。”
“餐館呢可能有一些愛喝酒的人去吃飯喝酒。茶館呢。家家都打茶,誰去啊?”
“這么想就不對了,你沒發(fā)現(xiàn)嗎?現(xiàn)在咱們村來的外地人也多了,蓋房子的。做生意的,他們可以喝呀。再說。咱們演出隊這回出名了,在拉薩聽老師說下一步要舉辦民間文化節(jié)什么的。那時來的人不就多了嗎?嘗嘗咱們老百姓打的茶,比城里的香比城里的濃。肯定有人愛喝。”
“這倒也對。”
“呵呵,措姆。別擔(dān)心。茶館開起來了,你專心打茶就是了。其它事我來想。”旦增拉著措姆的手一路小跑著來到尼瑪?shù)牟宛^。
尼瑪?shù)哪_還是不利索,西熱忙里忙外的,見兩人來非常高興。
“正要去通知你們呢,我們的餐館后天開業(yè),你們看看布置得怎樣。”
措姆掃視四周。餐館雖然不大但布置得簡單干凈,墻上還掛著幾個風(fēng)格不一樣的扎念琴和幾幅不同場合里一群人彈琴跳舞的黑白照片。尼瑪說這是西熱的點子。將我們能收集到的各種扎念琴都掛上。其中還有古老的三弦琴,很短。
“西熱。你的點子太好了。這些老照片和這些不同年代的琴簡直像博物館。為了了解琴的歷史和參觀也會來這吃飯的。”
“你們覺得滿意就好。我準(zhǔn)備加一些川菜,是為了給本地人吃的;特色藏餐主要是為了外地人吃的。”
旦增看著餐館的裝飾。問著各種琴的來源和照片的內(nèi)容。有的是祖輩留下的舊琴,雖有些破,但仍可以感覺琴上飛旋的手指和散發(fā)出的笑聲;有的琴雖一樣但畫在琴桿上的圖案不一樣,有的是音樂女神的畫像,有的是蓮花寶座,有的是各種單品吉祥物。
西熱介紹時,措姆看見尼瑪一臉幸福地尾隨在他身后。西熱不時地用胳膊攙扶尼瑪。措姆不禁問道:“你們什么時候結(jié)婚?”
“餐館開業(yè)一個月后就在這里辦婚事。”西熱一邊摟著尼瑪一邊回答。
“家里同意了?”
“經(jīng)過幾番說服,同意了,現(xiàn)在要緊的是我們要把日子過好。”
從餐館出來,旦增措姆又去看了開茶館的地方。兩個人都很滿意。決心一定要開起來,先不跟家里人說,開業(yè)的時候再說。
十天后,旦增和措姆的“民俗茶館”開業(yè)了,室內(nèi)的布置源于西熱的點子,內(nèi)容不一樣,旦增主要在墻上掛了一些關(guān)于堆諧的介紹和圖片。其中,有一幅是介紹跳舞時的服飾:白襯衣、黑外衣;男子梳長辮盤在頭上,穿白色藏裝和長靴;女人也梳長辮但垂在腰間,穿黑色藏裝和自己織的毛氈鞋。還有一幅不知誰畫的一張畫:一群男人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和夸張的嘴形在歡快地彈唱跳舞,旁邊是一邊笑著欣賞他們跳舞唱歌,一邊捻著羊毛線的婦女。近處是幾壺青稞酒和奶渣,遠(yuǎn)處是田地牛羊。還有一幅介紹了拉孜縣曲旦寺的風(fēng)俗:每逢藏歷六月十五,各村的人都集中在此唱歌跳舞,演藏戲的場面。
“你真行,從哪弄到這些的?”
“中學(xué)老師那里,我專門去的。這些藏、漢文字介紹也是老師寫的。老師非常支持我們。”
“你真聰明。”
“嘿嘿。措姆,我再給家里說說,你也去說說,我們趕快結(jié)婚吧。”
措姆點點頭。
剛開業(yè)時只有幾個訓(xùn)練隊的朋友來照顧,他們在這不大的房間里談?wù)撛睢⒄務(wù)搻矍椤⒄務(wù)撽P(guān)于演出,其樂融融。
旦增家知道這件事后,索朗多吉氣呼呼地來到茶館里,準(zhǔn)備摔碎一兩樣?xùn)|西來表達(dá)氣憤,但看到整齊干凈的茶館和墻上掛的風(fēng)俗裝飾畫后。隱隱動了心,覺得還真不錯,沒有理由拿這里的東西出氣。于是只是厲聲喝道:“旦增,你出來。”
這時,措姆從廚房里鉆出頭來,驚慌失措地望著索朗多吉,她知道這就是旦增給她說過無數(shù)次的酒鬼父親了。措姆假裝大方地回答:“大叔。旦增不在這,一會兒就來,您先坐會兒。我給您倒茶。”
“我不喝了,他來了讓他回家,商量結(jié)婚的事。”
說完轉(zhuǎn)身走了。措姆呆呆地站在那里,眼淚流出。
日子在平淡中過去,索朗多吉仍然常常在外喝酒,對于旦增的婚事,在記者找他談了后,他勉強答應(yīng)不再說什么了,但旺姆還是要按原定的婚約娶回家里。
尼瑪和西熱舉辦了熱鬧的婚禮,在婚禮上,尼瑪和西熱也一再勸說達(dá)娃接受旦增、措姆的婚事,旦增也在婚禮上向達(dá)娃說了心里話并表了決心。雖然達(dá)娃不屑聽這些孩子氣太重的話,但最終還是同意了他們的婚事。一再囑咐兩人要好好過日子,不能懶惰,不能幻想,要腳踏實地。
春耕開始后茶館的生意不是很好了,旦增措姆本想靠自己掙錢結(jié)婚的想法沒有如愿實現(xiàn),但兩人的感情依然如故。決定什么時候掙到錢什么時候舉辦婚禮。
但在夏夜來臨的時候,措姆第一次在茶館的小床上背對著旦增換夏裝的那一刻,旦增終于忍不住沖動,將心愛的女孩摟在了懷里,品嘗了人生的第一次云雨歡暢。
負(fù)責(zé)文化扶貧的地區(qū)煙草局普布局長和老師又一次來到了拉孜縣,給村民們帶來了一些日用品和一個好消息:農(nóng)民藝術(shù)團參加藏歷年演出后并沒有解散。即將重新組隊繼續(xù)訓(xùn)練,參加九月份的全國第三屆少數(shù)民族會演,演出地點在北京人民大會堂。
大家聽到這個消息像在夢里般不真實。
旦增和措姆暫時停了茶館的生意,全心投入到訓(xùn)練中去。尼瑪為失去這樣的機會趴在西熱的肩頭痛哭,她遺憾地對西熱說:“你去吧,去找老師說說,我參加不了你一定要去參加啊。”
“算了,尼瑪,你和餐館都需要我啊,以后我們還有機會的。我們應(yīng)該為他們能有這樣的機會高興,就像我們自己在舞臺上一樣,你說是嗎?”
尼瑪不住地點頭。淚水卻像珠子一樣掉落。
訓(xùn)練重新開始了,隊員們比以往更加自信和熱情地投入到訓(xùn)練中。每個人的腦海里都有各自的幻想,幻想著北京天安門是不是和畫上的一樣金光閃閃;幻想著人民大會堂是不是像傳說中的宮殿般富麗堂皇;幻想著青藏鐵路通車后第一次坐上火車是怎樣的情景;幻想著舞蹈和歌聲層層穿越世界上空,被無數(shù)雙歡喜的眼睛注視著,那是何等的自豪;幻想著村莊變得更加美麗。
老師看到這樣的場景,認(rèn)真地對大家說:“這次演出,大家不要緊張,平時怎么跳的就怎么跳,我只是負(fù)責(zé)把隊形做個調(diào)整。八月中旬我們出發(fā)去北京,火車已經(jīng)開通了。我們坐火車去。”
陣陣歡呼聲久久不能平息。激動的情緒融在了田間地頭一個個忙碌的身影里,融在了村戶淡淡的日子里,雖然不用集體訓(xùn)練了,但他們在忙碌之余仍然聚在一起唱歌跳舞彈琴。
這晚旦增獨自一人去了茶館,當(dāng)他開門的時候聽見茶館里有悠悠的琴聲飄出,一會兒長一會兒急促,一會兒憂傷一會兒似淚水滴落的聲音,這樣的琴聲不會是措姆彈出來的。旦增緊張地推開茶館的門,一位50多歲的女人撫琴而坐,她的長發(fā)簡單自然地從左肩垂下來,額頭上有淺淺的皺紋,眼神深沉凝望著地面,她沒有抬頭看旦增,只顧自個兒彈著。旦增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手指如何在琴弦上撥動,旦增的手情不自禁地跟著動起來。旦增的手指空彈得累了,他停下來問道:“你是誰?”
對方?jīng)]有停下手中的琴,彈著聽完了旦增的問話,她笑了笑表示回應(yīng)。旦增再一次跟著學(xué)起來。
直到天蒙蒙亮?xí)r女人才停下來,對旦增說:“旦木吉沒對你說過,我就是白珍嗎?當(dāng)初他極為欣賞我的琴技,我已逝去多年,遺憾的是至今沒有看到哪個女孩子的琴技超越過我的,所以旦木吉在尋找在等。他在等關(guān)于扎念琴的愛情。他啊,真是一個琴癡。現(xiàn)在我把這些技藝傳授給你,你再教給更多的人,讓旦木吉死心。讓他接受一切事物都在發(fā)展變化。”
說完天亮了,一道刺眼的晨光照進旦增的眼睛,他用手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躺在措姆的身邊,而措姆還在酣睡。
他興奮地?fù)u醒措姆,連外衣都沒穿就取下墻卜的琴給措姆彈了起來,措姆睡醒過來,夸獎他說怎么一夜之間就有了這么大的進步,太好聽了。旦增將昨晚的事告訴了措姆。
“那是你的心里太惦記演出的事了,又好鉆研琴技才做的夢罷了。”
“呵呵,也許是,但怎么那么巧那么真實呢?”
“措姆,來,我教給你。”兩個人一起學(xué)彈琴。
旦增帶著措姆來到了旦木吉的家里,一進門就和措姆按事先商量好的,不等他說什么兩個人就彈跳起來,彈到旦木吉從滿臉愁容到眼里露出亮閃閃的東西時,兩個人才停下來。
“你們?怎么會彈這些?”
“昨夜我夢見白珍了,她教給我的。”
“這是真的嗎?你在夢里真的看見她了?”
“看見了。”
“哈哈,你這個小伙子真滑頭,用這些來騙我。告訴你,你倆剛才彈得不怎么樣,回去吧。”
“格啦,我第一次見您時,您告訴我白珍遠(yuǎn)嫁他鄉(xiāng)的原因和您的心痛。現(xiàn)在我才明白,那是您的一種情結(jié)。您的扎念琴沒有遠(yuǎn)嫁他鄉(xiāng),永遠(yuǎn)在您心里。盡管這么多年您沒有再出頭露面參加演出,看著各種演出隊欣喜而去喪氣而歸,你心里難過。不過,現(xiàn)在好了,您也看見了,咱們的堆諧真正走出大山了,不僅贏得了無數(shù)贊譽,還獲得了經(jīng)濟收入,您不高興嗎?”
旦木吉站起身來走近旦增和措姆,雙手扶著兩個年輕人的肩,眼里涌出一行老淚,他微微點頭,深情地說:“好好彈啊,到北京去爭光。我的演出隊效果不好,我也想了好多天了,也許你們是對的,走出大山,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我和我的白珍要白頭到老啦。”
從遠(yuǎn)處傳來一陣歌聲,那是人們傳唱的情歌,聽說有個姑娘遠(yuǎn)嫁他鄉(xiāng)時自編自唱的。旦木吉跟著歌聲晃頭晃腦地唱著,坐在了那張破舊的氆氌上,抽起煙來。
旦增和措姆一路跳著、笑著回到了茶館。空寂的茶館里兩對年輕人明亮的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們說:這次演出的收入一到手就可以結(jié)婚了;回來后好好經(jīng)營茶館;不行,一個種地一個經(jīng)營;哈哈,還是一個帶孩子一個去掙錢吧;算了,別臭美了,演出回來一邊經(jīng)營茶館一邊幫家里種地;我已經(jīng)回不到從前了,農(nóng)民藝術(shù)團要繼續(xù)下去;看看,又開始浮想聯(lián)翩了,記住,腳踏實地。
走出大山
在燦燦噴薄的希冀里,在漸漸凝匯的信念中,那裹不盡擋不住的活力啊,灑落著汗水、淚水。在身后的家園,默默耕種期待的心田……
清涼的早晨在一陣喧天的歌舞聲中漸漸睜開眼睛。尼瑪端著切瑪站在長長的人群之首,當(dāng)她說完祝福你們時,淚水從臉龐上流下,一曲悠揚的扎念彈奏深情飄揚。
“措姆姐姐,你看,我們組織了一個民間堆諧演出隊,特意來為你們送行。希望你們帶更多的好消息回來。”
大家紛紛給到北京演出的農(nóng)民獻上祝福的哈達(dá)。措姆和尼瑪相擁而哭。
“太好了,終于,終于有這么一天,你們可以像鷹一樣展翅高飛了。”
“措姆、旦增,祝福你們幸福!等你們回來,我就可以正式叫你們哥嫂了。”旺姆端著一杯青稞酒流著淚說。
“讓我們?yōu)槟銈兲恢璋伞!?/p>
在舞動的腳步和塵土中,拉孜縣農(nóng)民藝術(shù)團出發(fā)了,他們從后窗里回望著漸漸消隱的村莊。
第一次坐上火車的拉孜縣90多名農(nóng)民,身著嶄新的服裝、懷抱古樸的扎念琴一路歌聲向北京飛駛而去。他們欣喜地觀賞著窗外快速飛過的風(fēng)景,噴噴稱贊著美麗的祖國。
當(dāng)首都北京第一次呈現(xiàn)在他們的眼前時,除了笑容還有什么可以表達(dá)他們內(nèi)心的驚喜呢。旦增緊緊抓住措姆的手,措姆的眼睛睜得很大。
“正如達(dá)娃哥哥說的,這兒的房間非常干凈。”
“這里的食物味道太好了。看,盤子上還有一朵雕花,說是用蘿卜刻出來的。”
“我們拿到房間里擺起來吧,做個裝飾。”
“這么厚的地毯,夏天躺在上面睡覺都可以了。”
“這幅畫畫的什么呢?看不懂啊。”
“我看,畫得像一位神仙。”
“不對,像一堆漂亮的木塊。”
哈哈哈哈。
2006年9月1日,拉孜縣農(nóng)民藝術(shù)團的節(jié)目《飛弦踏春》被全國第三屆少數(shù)民族會演劇組采納。參加了會演開幕式。寬大的人民大會堂里表演著樸素的歌舞。大家被原生態(tài)的藝術(shù)深深感染,激動的表情使臺上跳舞的拉孜農(nóng)民們慢慢放松下來,跳得令人蕩氣回腸,掌聲不斷。國家領(lǐng)導(dǎo)人上臺與他們握手慰問。他們微微顫抖的手掌心里汗水盈盈,熱血澎湃。
各大媒體、電臺、報紙開始報道這個來自西藏民間由老百姓自彈自唱的歌舞隊。旦增、達(dá)娃、措姆等人還接受了中央電視臺記者的專訪。面對鏡頭,他們憨厚地笑著,說著心里真實的感受。
“北京太大了,衛(wèi)生特別好。”
“我們的舞蹈。主要歌頌西藏新面貌、新生活、新氣象。”
“西藏現(xiàn)在變化可大了,我們農(nóng)民的生活越來越好了。”
“第一次坐火車很新奇,開心。”
一張張純樸燦爛的臉,一句句樸實無華的語言,令記者們無比感動。
旦增結(jié)束采訪后拉著措姆的手,激動地補充了一句:“我們倆是這個隊里惟一的一對夫妻,我們西藏電視臺還要報道我倆的婚禮呢。”記者們真誠祝福著他們。
當(dāng)?shù)┰觥⒋肽吩僖淮巫谔镩g地頭時,旦增總是不住地回過頭來捏捏措姆的耳朵,措姆擋了又擋不知何意,她嗔怪地問旦增:“你是怎么啦,這次回來養(yǎng)成了這么個毛病。”
“我常常想,那一切是真的嗎?就拽拽你的耳朵。你要罵我說明是真的。”
“嘿,還想呢。”
“咱們茶館的生意好起來了,跟這次演出有關(guān)。我們名聲大著哪。”
“呵呵。”
“我要去當(dāng)尼瑪他們表演隊的教練。”
“你看看。又來了,說你愛胡思亂想吧。”
“老師表揚過我的胡思亂想,說這樣會有出息。”
“老師說的是符合實際的胡思亂想。”
旦增不再說話,低頭耕地。這時,尼瑪走過來。
“嘿,旦增,你怎么又把贈送的鞋穿來耕地了。”
“這個。呵呵,穿起來舒服,結(jié)實啊。磨不破的,是名牌——耐克。”
“穿著種地浪費了。”
“是嘛,呵呵。”
回來后的農(nóng)民繼續(xù)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去,他們用得來的上萬元錢。開始籌劃新的日子。有的讓孩子上學(xué);有的存起來留作備用;有的做了投資買了拖拉機跑運輸;有的開小餐館;有的賣起了小百貨。達(dá)娃對妻子說:“咱們開個手工藝店吧,專門做六弦琴和給琴桿上畫畫。”妻子高興地說:“是啊,你有這樣的手藝怎么沒想到在本地做呢,再也不用出遠(yuǎn)門了,咱們養(yǎng)個孩子。”
不久,西藏電視臺專題報道了旦增和措姆的婚禮,這時,措姆已經(jīng)懷孕兩個月。
關(guān)于《飛弦踏春》——
2007年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十點五十分,西藏拉孜縣農(nóng)民藝術(shù)團的《飛弦踏春》在晚會現(xiàn)場直播,受到了廣大觀眾的一致好評。獲得了獎項;西藏自治區(qū)領(lǐng)導(dǎo)親自迎接演出團的歸來,并給予高度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