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許是科學家(scientist)、科研工作者(researcher),也許是科技人才(technologist),總之,他們并不承認自己是天才。他們只不過是這樣一群人:在一個框架下關注客觀世界,能夠不被紛繁復雜的表象所迷惑;對未知永遠抱有熱誠和原始的好奇之心;長久深入地做一件事情。
王堅,因其微軟亞洲研究院常務副院長的身份,因其一直以來秉持著的“科學救國”情懷,因其背后站立著無數具有上述特點的“天才”員工,成為我們的樣板。

王堅
微軟亞洲研究院常務副院長。畢業于杭州大學心理學系,早年曾為浙江大學心理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人機交互的研究。
1999年加入只有五人的微軟亞洲研究院。“數字筆”的發明者,用這支筆在特殊紙上記錄,可以上傳到電腦中。當年據說當王堅把這個小東西擺到微軟公司高級主管的會議上時,比爾甚至欣喜到脫了鞋跳到椅子上。
在一個依稀可憶的科學繁盛時代,人們穿著藍色的確良騎自行車上下班的路上總是可以路過一兩家陳景潤書店,走進書店,薄而樸素的書籍被插在書架上,人們對其中一兩個書名燃起天然的興趣,蹲下來閱讀那些與他們生活相隔非常遙遠的數學或物理書籍,然后心滿意足地回家。
那是1977年,隨著陳景潤論證“歌德巴赫猜想”獲得重大突破,“學科學、講科學、用科學”開始在新一代青年中蔚然成風;次年,鄧小平首次提出“科學技術也是生產力”,“向科學進軍”成為最鼓舞人心的口號。那時,當你問起一兩個面臨未來選擇的青年,他們多半鏗鏘有力地回答要做科學家,他們相信科學可以改變一個國家由來已久積貧積弱的命運、可以改變自己和其他人的生活。而問起今天的青年,他們十中有五會選擇“前程好”的專業,選擇制造財富。好不容易碰到一個想成為科學家的6歲孩子,還有可能是因為喜歡哈利·波特。
所謂一個科學繁盛時代的遠去,并不在于科學研究成果的多寡和科研隊伍的強弱,中國在科學研究上永遠人才濟濟,但一個科學繁盛的時代還是在過往的二十年中漸行漸遠了。不過幸運的是,一個新的科學的春天正在來臨,新一代人科學價值觀的逐漸形成,對客觀未知世界興趣的重新燃起,對于深入某一科學的耐心再次有了條件培養,讓一個科學繁盛時代漸漸清晰。
于是,我們走近這些以科學研究、科技創新為職業的人才——我們稱之為“天才”,即便他們并不承認。他們認為天才是愛因斯坦一樣的人物,而我們認為,“天才”的區分并非局限于智商之上,天才在現在這個以財富為衡量、安逸為追求、奪人眼球為完滿的時代,應該指這樣一些人:他們向客觀世界和未知世界致敬,不以“完成”為目標,只為在一點上不斷深化下去;他們不追求固有的社會價值體系,完整地保有自己,沒有在社會化過程中迷失;他們專注、專注、專注,這個詞被比爾·蓋茨無數提及,他視之為社會大部分智力平庸者解決一切問題的法寶,另一個“天才”愛因斯坦也同意這個觀點,他一直認為自己沒有什么特殊才能,無非“興趣、專一、頑強工作,以及自我批評使我達到我想要達到的理想境界”;他們保有人類最原始的好奇之心,相信規則、秩序,相信總有一些真理等待我們發現,總有世界可以創造;他們飽含熱望。
這是“天才”的基因圖譜,我們需要這樣的“天才”。
王堅的故事
王堅并不知道自己今天會成為微軟亞洲研究院的“精神旗幟”,他一定不同意這種“浮夸”的說法,但是我們和他有接觸的兩個記者都帶回來了這樣的信息——王堅對他的工作飽含熱情,“他是那種希望‘科學救國’的人物”。
和王堅相熟的人說,他這兩年老了很多。他的臉上有很多雀斑,走起路來脖子往前傾,身體一顛一顛地。無論在哪里,你和他談話,他的話題總是不離開“科學是創新,不是發現”云云,他有一套非常堅硬的科學觀,他對中國目前科研制度和科學人才培養機制有很多話要講,他覺得科技對于中國真是一個巨大的機會,“我們有很多事情要做!”王堅說。總之,他是一個充滿了信念的人物。
而即便是這樣,他也不是很早就有預兆說要走上這條路。
王堅小時候的理想實際是造飛機、保家衛國。他目前最得意的作品是一副兩層樓高的周總理的水彩畫像,畫于他14歲的時候。他成績平平,唯一讓老師驚愕的地方是,全班50個同學只有三個人考試及格時,他是70多分,大部分同學考90多分,他還是70多分。他高中辦報紙,為了紀念高中結束,自己寫了篇文章登了,后來因為高考成績不理想,還被同學建議去報心理學,“因為學心理學可以當作家”。
后來學心理學發現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又有人建議他去學學計算機,他也就把計算機課程修了一遍。最后李開復找到他請他來微軟亞洲研究院,當時請了幾次他都不樂意去,直到出席了研究院一次會議,才最后做了決定。
這份履歷的形式是紛亂的,一不小心你很容易把它歸結為運氣或“是金子總會發光”,而實際在王堅看來,這履歷很簡單,簡單到只有一件事情——受原始好奇心的驅使,不斷深入,不考慮結果。
“好奇心和興趣不太一樣。興趣是你可能對這個有、對那個沒有,你可能覺得它對你未來有幫助,于是才有興趣。但是好奇心是一種原始的東西,它存在于一切之上。”拿王堅學習心理學舉個例子,實際上他到現在也不覺得心理學對自己現在所從事的工作有什么特別的幫助,如果說心理學這門課程對他有什么幫助的話,就是保護了他的好奇心,“保護了我應該怎么去思考問題,它讓我想到,為什么其他學科,比如物理學是不考慮人的,但是卻有心理學這樣一個學科完全從人的角度出發。”
“有了好奇心,一個人要做什么,大概都不會錯。”王堅說。
定力,“天才”的基礎基因
我實在是一個“孤獨的旅客”,我未曾全心全意地屬于我的國家、我的家庭、我的朋友,甚至我最近接近的親人;在所有這些關系面前,我總是感覺到一定距離而且需要保持孤獨──而這種感受正與年俱增。無疑,這樣的人在某種程度上會失去他的天真無邪和無憂無慮的心境;但另一方面,他卻能夠在很大程度上不為別人的意見、習慣和判斷所左右,并且能夠避免那種把他的內心平衡建立在這樣一些不可靠的基礎之上的誘惑。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我的老師告訴我,Research由Re和Search組成,就是告訴你要反復尋找。”這里的“反復”并不是你想象般的容易,也許就此“反復”一生,并無結果。即便在愛因斯坦的日記中,也記錄著很多長達兩年甚至五年的“彎路”。這在我們日常工作中是難以想象的。我們的日常工作充滿了deadline,很多事情要求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不能完成所帶來的恐懼和壓力會讓我們瘋狂,而科學家們則需要長久地面對這種“使人瘋狂”的狀態。他們是如何擁有這股定力的呢?
“做科研工作,最重要的是耐心。對于大部分科學研究者來說,大部分所謂的失敗是沒有結論。我經常告訴我們的研究員,我們可以做很失敗的項目,但是,如果這個項目能夠告訴別人足夠多的信息的話,這個項目實際上是非常成功的。對于這些沒有結論的事情,我們不會采用休克的方式來處理,而是把從中得到的經驗帶到下一個項目中去。”王堅說。在微軟亞洲研究院,他們需要人才做創造性的事情,而不是“完成”某件事情,所以他們對這些人才的考核也非常長遠,也許是三年,也許是五年,讓他們放心去做。
在微軟亞洲研究院,這些“天才們”的另一個基因就是獨立性,他們可以自由選擇項目,哪怕這個項目并沒有商業上的價值,甚至被大多數人所反對。“獨立性很重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評判標準,別人覺得你是對還是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知道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王堅說,他覺得目前中國科研上一個讓人憂心的地方是我們失去了自己的話語權,我們總是習慣說我們的科研成果達到了美國哪個時代的水平。“這樣下來,你就會慢慢地失掉原創,變成某某企業要做中國的Google、某某汽車研究所全盤模仿豐田。你跟美國人做得一樣不一樣這不重要。當你知道要做什么事情的時候,你確實愿意花時間去做下去,我覺得這可能比什么都重要。”
“有一件事情我跟沈博士(沈向洋,微軟亞洲研究院前院長)聊起,我們大家有一個共同的夢想,就是說一輩子只能做一兩件事情。”王堅說。這兩個微軟亞洲研究院巨腦達成的共識很有趣:做什么并不重要,關鍵是做的方式。他們希望能沉浸在一件事情中,心無旁騖。他們都知道,以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研究中去,必須把每天的24個小時小心使用。一個職業經理人會拒絕你的采訪,原因是:對不起,我的時間不是我的;而一個科學家拒絕你的采訪,原因卻是:對不起,我的時間都是我的。社交活動與宴會對愛因斯坦來說是“把時間喂給動物園”,而年輕的擁有大量Fans的數學家陶哲軒拒絕了采訪,只是淡淡地表明:自己在做實驗。王堅的固定電話里有三位數的未接電話,因為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分給不明所已的來電,他們知道一生短暫,甚至不足以完成一個足夠深的項目。
這樣的生活艱苦嗎?“如果非要用到‘艱苦’這個詞的話,大概是因為你的生活會跟別人不一樣,然后別人一定會覺得你失去了什么。”王堅說,“實際,那是你的選擇。”
伽利略站在比薩斜塔上用鉛球和一張薄紙進行了自由落體實驗,牛頓用三棱鏡和擋板完成了色散實驗,許多年前,人們用大頭針和棱鏡、溫度計和干涉計、云室和木質鐵輪及陰極射線管追逐腦海中的神奇假定;而那時,他們面對的情況也許是:求證地球是圓的,即使可能被教會捆在十字架上、圍上稻草焚燒——但他們還是做到了。成為“天才”,是說復雜也并不復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