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關村20年
1988年,中關村科技園正式建立,至今
已是20年。在此之前,它僅僅是“電子一條
街”,更早的過去,它還曾是太監的棲息地。
而轉眼20年過去,往日破落的村莊,如今已
成為高樓林立、面積達幾百平方公里的高科技產業基
地。今天,我們很難再從地理概念上去界定它,但“村”
的親切稱呼卻就這樣保留了下來。也正因為這份親切,20年來
吸引了無數從四面八方前來的創業者,對于他們來說,中關村充滿著
激情、創新、發現的欲望和創造的想像,那代表著無數可能。
20年,中關村實現了完全的蛻變,成為引領我國高科技走向、主
導技術創新脈搏的高科技圣地,“兩彈一星”的神話,計算機漢化的漂
亮一仗……全國屈指可數的高科技人才匯集在中關村,成就了今日中關村的輝煌。當國人
提起北京中關村,皆以
“中國硅谷”來稱呼它,語氣中
帶著驕傲。
在信息成為時代關鍵詞的今天,我們
或許會發現,中關村在電子科技領域已不再占
有絕對的主導地位。有人認為,在互聯網時代,
中關村傲視群雄、睥睨天下的霸主時代已一去不復返了。然而,
誰也不能否認,它在引領科技突圍中打響了中國科技革命的第一
槍。在科技日新月異的今天,群雄紛起之勢凸現,一花獨秀,不
如春色滿園,這對于中國科技的發展未嘗不是幸事。這也是我們
關注中關村、策劃這組報道的緣起。
迷茫不見邊際的湖水綿延在公路兩側,湖面上時而會有船影飄忽。
從安徽省霍邱縣縣城到其下轄的馮井鎮的路上必經一大片蓄洪水域,當地人習慣稱之為“城西湖”。
大雨綿綿、洪水泛濫、田畝被淹、失去家園、背井離鄉……這里曾經是淮河水患的“老災窩”。
“北靠山,南臨灣”。2007年12月3日,馮井鎮何崗村的付書記說,村子的地理狀況不好,南邊的水灣是淮河水的支流,村里的田畝經常遭洪水侵襲。
走進這個毗鄰河南省固始縣、本該有1800多口人的淮西村莊,卻難得見到村民,即使碰到的也多是老人和兒童。往李道生家走的沿途,一連5戶,大門緊鎖,門口已經堆積了雜草和樹葉。偌大的村莊顯得冷冷清清。
60歲的李道生說,鄰居們都到北京的中關村做電腦生意了,他和老伴兒平時要替別人照看好幾個空院落。
一
就是這個至今仍然靠一條坑洼土路通向村外的山莊,卻走出了數百人,在世界聞名的高科技園區——中關村,做著電腦中央處理器(CPU)的生意,其中的一些人還成了身家數百萬、甚至上千萬的富翁。
該村的付書記說,他們村在中關村的人大約能夠占到全村人口的1/4,在400人以上。
李道生家里有兩個兒子,小兒子李均紅原來在村里開小四輪拖拉機,大兒子李均平在村子里燒磚窯,兩個人都是初中畢業。他們先后于2001年和2002年到了中關村,在這之前,他們根本不知道電腦是什么東西。
李父說,原來兩個人在村里除了種地,再通過跑運輸、燒磚窯,每年也能收入2萬多塊錢。2001年春節,他家一位在中關村的親戚建議兩個兒子也到北京做電腦生意。最初動心的是小兒子李均紅。過完年,他揣著從家拿的3000塊錢跟著親戚走了。“當時,家里確實拿不出錢,也就能湊出那些。”李父笑著說。
李均紅最初給一家公司賣電腦,一個月800塊錢的工資,干了將近半年,就租起了柜臺獨自經營。第一年,他就凈賺了1萬多塊錢。
2002年,大兒子李均平也拿著家里所有的積蓄,跟著弟弟去了北京租柜臺。
從種地的農民,到經營電腦CPU的生意人,李家的兩個兒子“轉型”之快,在何崗村已經不是神話,在他們之前,已經有許多人通過這種親戚、鄰里朋友的幫帶走出了山村。
“不懂電腦沒關系的,他們學習得很快,城里的老板喜歡用我們鄉下的年輕人,城里人太狡猾了,不聽話。”李道生的老伴兒并不覺得自己的孩子會因為缺少相關專業知識而影響在城里的生存。
付書記說,村里人去中關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去賣電腦配件,也沒有別的雜念,所以學習起來就很快,有的人一個晚上就能弄明白各種產品的基本知識。
如今,李均平已經在北京的清河鎮以按揭形式買了價值60多萬元的房子,并且有了自己的小轎車。李均紅也在安徽省六安市區買了房子,并開上了轎車。
馮井鎮的韓副鎮長說:“從馮井出去的第一代打工者,主要是彈被套。他們以兄弟姐妹或者夫妻搭檔的形式,開著手扶拖拉機,利用農閑時節到全國各地彈被套,除了西藏、青海、新疆等邊遠地區不去,其他地方幾乎都到。掙回錢,就在村子里蓋房子。到了第二代打工者,很多人在外邊打工掙錢,即使在村子里蓋了房子,也很少回來住。現在,發展到第三代,很多人在中關村等地方掙的錢多了,更不回來住了,都在城里買房子,把老婆、孩子全接出去了。”
馮井人出外彈被套已經有10多年的傳統。付書記覺得,他們中的許多人能夠到中關村做電腦生意,也主要依賴彈被套的原始積累。否則,大多人僅靠家中常被水淹的田畝是難以有什么積蓄的。
二
何崗村人的外出,繁榮了中關村的電腦市場,卻冷落了自己的家鄉。
村委會冷清的大院里,三面墻壁上刷滿了關于計劃生育的標語。“村里的工作很難做,沒人,怎么做工作啊?什么事情也不好落實。”在付書記之前,何崗村曾在原任村書記范剛嶺之后,一度出現“書記荒”,一年多的時間內,鎮里委任了兩任村書記,都因為計劃生育工作沒做好而被免職。
通往村外的土公路,鎮里幾經決策想要鋪設水泥,但這項工程也被一再擱淺。“政府撥付的資金不夠,村里的人又大多不在家,也不愿意出錢修路,就一直沒有修成。”2007年12月17日,身在中關村的老支書范剛嶺說。
說他是老支書,是因為他在何崗村做村支部書記的工齡達31年,而他的實際年齡只有53歲。他現在是馮井鎮政府正式委派在北京的職業支部書記。他的任務是負責在中關村的馮井人的黨員組織工作、計劃生育等事務。
他到中關村的初衷本來是為了幫助兒子照顧生意上的事情。馮井鎮政府根據實際情況,不僅沒有接受他辭去職業村支書的辭呈,還專門委任他管理在中關村的馮井人。
記者見到他時,他正在科貿電子商城的3樓替兒子看管賣電腦CPU的柜臺。
“現在的生意不好做,市場飽和,競爭很厲害,關鍵是電子產品的價格很不穩定,今天上的貨,明天可能就掉價,不掙錢。要是價格穩定還可以,上點貨,存著,慢慢賣,可以賺些錢。”范剛嶺開門見山的談話,使他看起來更像一個職業的生意人。
談話的間隙,老范一會兒打電話聯系上貨,一會兒又和柜臺前的顧客討價還價。他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都在中關村,女婿的親戚,以及女婿親戚的親戚等有連帶關系的人也被拉到了中關村。
和范家柜臺緊挨著的兩家柜臺的小老板也是何崗村人。其中,一位叫周東的年輕小伙子,用手指著周圍的柜臺說:“那些都是老范的親戚,這里半層樓的人,我們都熟悉,大部分是馮井人。”
范家也在安徽省六安市買了90平方米的房子,范剛嶺說在那邊買房也不一定去住,一方面是希望房子升值,另一方面,也考慮以后孫子上學在那邊比較方便。
三
范剛嶺覺得,大部分馮井人還是要回老家的。真正成為大老板的主要還是早期出來的人。
1989年,馮井鎮團山村的栗洋成為馮井人獨闖中關村的第一人。據馮井鎮的韓副鎮長說,栗洋原來在村里也就是個本分的農民,因為家中困難,才被迫遠赴北京謀生。初到北京,他在工地上當泥瓦匠,生活沒有著落,幾經輾轉,才到了中關村一家電腦公司打工。1991年,他開始租柜臺自己經營電腦。
“他在村里什么也不是,就是個放牛的,”范剛嶺笑著說:“現在他可牛得很,也不用像我們一樣每天站柜臺,人家手底下雇著幾個人,還有大學生,平時一般也不到公司上班。”
緊隨栗洋之后的郭玉喜、李新江、劉保生、付兵、付振平等人,成為馮井人在中關村創業的第一批打工者,也成為中關村創業者中的第一批人。
如今,在后來的馮井老鄉眼中,他們成了大多數人追隨的榜樣。“應該采訪我們的老大,像栗洋、付兵、付振平這些人,他們才是真正的成功者,我們沒什么值得講的,做得也不好。”李均紅對自己現在已經擁有的并不感到滿足。
20世紀90年代初,不成熟的中關村市場造就了馮井早期一批成熟的生意人,他們從產品規格、進貨渠道、客戶資源等方面都完成了很好的原始積累。到如今,中關村經過近20年的發展,市場變得成熟,激烈的競爭使得后來的馮井農民有些難以適從。
“現在的新市場開得太多了,客戶被分散得很厲害,每周也就到周五以后的3天還有些生意,平時顧客很少,主要靠一些老客戶。中關村已經不好做,我都打算到別的城市,現在一些二線城市應該還可以,雖然客戶資源少些,但起碼競爭沒這里厲害。”柜臺老板周東表達了自己目前的憂慮,而他已經在中關村獨立經營了近兩年。
2007年年初,在親戚的幫助下,從深圳一家工廠辭職到中關村租柜臺的一位馮井業主,生意更顯慘淡。“現在都后悔了,還不如在深圳的工廠里打工,我的手里沒有老客戶,新客戶資源又很有限,除去每個月2000塊錢的柜臺租金,到現在,我已經賠進去了1萬多塊了。”
這些小業主身上所發出的信號,無疑表明中關村已經不再是“泥腿子”們創業的樂園。馮井人開闖了中關村的CPU時代,他們也確立了在中關村占據CPU市場份額60%的優勢地位。但是,馮井人幾年前所形成的1000多人穩居中關村的局面并沒有進一步突破。在市場飽和與產品的更新換代中,眾多后來者已經顯現出自身條件的局限性。中關村的成熟,即將迎來的或許是馮井現象的春天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