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河南省平頂山市有30多名聾啞學生失蹤,多數失蹤者至今下落不明,而被警方找到的,大多已成為聾啞偷搶團伙的一員。一邊是家長痛徹心扉的哭聲和警方艱難的解救,一邊是聾啞孩子被解救卻不愿意回家。
據了解,2007年,山西、湖南、四川等地相繼出現了聾啞學生失蹤事件。是誰騙了這些聾啞學生?這些聾啞學生失蹤的背后隱藏著什么?
被拐騙的聾啞孩子
2007年10月11日晚,在知情人的指引下,河南省汝州市公安局刑警隊在許昌市區的出租屋里抓到了一個14人的聾啞偷竊團伙。
和警方一起到場的,還有汝州市聾啞學校副校長周世豪,2007年暑假期間該校已經有8名聾啞學生失蹤,14人中只有張萍是該校的。出乎辦案民警意料的是,從“頭目”到“小兵”,大部分聾啞人都目露敵意。
當晚,張萍等人被帶回汝州市公安局。但是在父母和民警面前,對于失蹤3個多月的經歷她卻不愿提起。做了一天的思想工作,張萍才答應配合問訊。
在周世豪的翻譯下,張萍告訴記者,去年6月27日暑假期間,張萍和同學高娟去汝州市區玩。經同學介紹,她認識了來自許昌市的聾啞女學生張麗。張麗勸張萍和高娟去周口玩幾天,看看外面的世界,二人經不住誘惑就同意了。第二天上車時,除了她們3人外,還多了一位聾啞男生。
在周口,張萍見到了一位穿戴體面的大老板,也是聾啞人,這時,張萍才知道自己被騙了。大老板很忙,管理他們的是大老板的弟弟,他也是聾啞人。接下來,小老板夫婦給她和另外3名聾啞人洗腦,讓他們偷東西。小老板哄騙他們說,不要害怕,萬一被警察抓住,什么都不要說,很快能被放出來,如果說真話,出不來。
在江蘇鹽城和陜西咸陽,張萍被教偷東西。在河南漯河、周口、許昌,她開始自己去偷,主要偷手機、錢包,十幾天換一個地方。張萍被抓住過兩次,她按照老板交代的做,果然每次都被放了出來。
老板經常買衣服發給他們,吃飯也比家里好,聾啞人在一起又有共同語言,這使得一些被拐騙的聾啞學生被解救了也不愿回家。
而同時,這個聾啞盜竊團伙內部等級森嚴。吃飯時,張萍這樣的“小兵”只能席地而坐,只有老板和頭目可以在餐桌上喝湯吃菜。
張萍和其他聾啞孩子偷來的東西都交給老板。張萍也記不清自己偷過多少東西,只記得偷的手機起碼有20多部。
汝州市聾啞學校副校長周世豪說,同學騙同學,老鄉騙老鄉,是各地聾啞犯罪團伙收羅成員的慣用手法。“相同的生理障礙使他們容易相互認同,老師講千句可能不如聾啞人的一個手勢。”
聾啞學生成批失蹤背后
相對于張萍的父母最終盼回自己孩子的幸運,李方的父母至今仍然處在焦急尋找兒子的煎熬中。
2007年暑假期間,在平頂山市聾啞學校讀完初二的李方突然失蹤了。8月12日上午,17歲的李方對母親王琴說要去朋友家玩兩天。兩天過去了,李方還沒有回來,手機也關機,王琴立刻到紙坊鄉派出所和汝州市公安局刑警隊報案。
王琴了解到,在兒子失蹤前一天,汝州有一男一女兩個聾啞學生突然不見了。在更早的6月底7月初,已有2男2女4個聾啞學生與家人不辭而別。
后來,王琴又打聽到,在平頂山地區,這個暑假丟失聾啞學生的不只汝州,寶豐、葉縣、魯山等地都有,一共有30多個。很快,遭遇同等煎熬的父母們結成一個圈子,他們互通信息,彼此分擔痛苦。
孩子的失蹤,對于每個當事者家庭來說,如一把重斧橫空劈來,打碎本來平靜的生活。而當被找回來的孩子描述了失蹤孩子在外面的生活后,家長們更是心痛萬分。
汝州市城關鎮的李民,自從去年暑假16歲的兒子失蹤后,就放棄了自己的生意,踏上了尋找兒子的漫漫長路。找公安,去學校,聯系其他丟失孩子的家庭,成了他每日生活的全部。
為了尋找兒子,李方的母親王琴養成了上網的習慣。她說,平頂山聾啞少年的失蹤只是一個個案,全國聾啞學生成批失蹤的消息近來就有多起:2007年年初,山西臨汾市特殊教育學校15人失蹤;2月,湖北荊門和安陸共10人失蹤;4月,貴州六盤水市特殊教育學校10人失蹤;6月,四川邛崍市聾啞學校5人失蹤……多數失蹤者至今下落不明,而被警方找到的,大多已成為聾啞偷搶團伙的一員。
更讓王琴吃驚的是,貴州六盤水市警方破獲的這個跨省拐騙聾啞少年的犯罪團伙成員中,一個重要角色竟然是六盤水特殊學校的一位女校長。
據這位女校長交代,她每介紹一位學生便可抽取人頭費4000元。老板將孩子培訓“上崗”后,通常賣給“蛇頭”管控。“蛇頭”下面設有不同級別的頭目和管教,給每個孩子有“任務”,收利由蛇頭掌管。到年終,包括她在內,所有頭目均有“紅利”可享。
失蹤背后的利益“黑手”
李方的母親王琴認為,汝州聾啞學生失蹤背后也有“蛇頭”的影子。
在王琴等失蹤孩子的家長看來,一個叫“小紅”的女孩是一個“蛇頭”,因為多名聾啞孩子失蹤前都和她見過面。她今年20歲,已經結婚,在當地聾人圈里社會關系很廣泛,屬于社會上的“混混”。一般來說,“蛇頭”會說服聾啞學生出去玩,或者出去打工掙錢,然后把他們騙走。他們往往會先給這些聾啞學生幾十元錢,作為預先支付的工資或者路費。一些家長也報案了,但是小紅不承認,他們也沒有證據。
另一個“蛇頭”是魯山縣的楊軍。
2007年6月29日,聾啞學生王召在放假后第3天到楊軍家玩。王召原籍漯河,因為平頂山有親戚,所以一直在平頂山市聾啞學校上學,楊軍則是該校高年級學生。
7月2日,王召的同學李克男坐車到平頂山和他們會面,只跟家里人說出去玩。李克男和王召從此失蹤,而楊軍在第二天就回了家。
王召失蹤后,家人向警方報案。民警三天兩頭去找楊軍要人,很快王召自己回來了,據說是有人買火車票把他傳了回來。王召不說從哪里回來,回來后還想走,說感覺在家沒意思。
聾啞女孩霞霞18歲,汝州人,剛在平頂山市聾啞學校讀完初三。在霞霞失蹤前,楊軍曾經到過她家。霞霞的媽媽還認為楊軍和女兒在談戀愛,包了餃子給他吃,待他很熱情。
去年8月12日上午8時許,霞霞說要去朋友家玩兩天,臨走時拎了個大大的亮皮挎包。鄰村17歲的藍藍與她結伴而行。此后,兩家人再也聯系不上她們。
汝州警方根據家長提供的線索將楊軍帶回訊問,但是一無所獲。楊軍被放后,霞霞的媽媽和舅舅將他痛打了一頓。霞霞的舅舅認定,霞霞的失蹤與楊軍一定有關系,于是經常去找楊軍。
11月5日,霞霞和藍藍安然回家。據她倆說,兩個人不會偷,老板讓洗衣服、做飯。至于怎么回來了,她們不肯說,因為說了“要死全家”。
家人稱,霞霞失蹤前口袋里多了50塊錢。而李克男的媽媽也說,兒子失蹤前口袋里多了50塊錢。
盡管沒有更明確的因果關系,但是,和楊軍有關的3個失蹤的聾啞少年,都是因為家長一直找他要人,才突然安全回家。因此,李克男的媽媽認為,他們一定是被楊軍介紹出去的,楊軍害怕那些家長,才聯系上線把人送了回來。
不愿回家的孩子們
這些聾啞孩子失蹤的情況基本都相同,都是失蹤學生所認識的聾啞人到家里去玩,然后用介紹工作等借口將孩子哄出去,有的甚至是用暴力方式脅迫離開,只要一離開家就杳無音信。
為了迷惑家長,老板和“蛇頭”會逼迫這些聾啞學生給家人寄信。
張萍的家人曾接到來自浙江溫州的信件,有的信是本人寫的,有的信不是本人的字跡。不過,信的內容基本一樣:我不喜歡上學,要掙錢給爸爸媽媽花,請家里放心,等錢掙的差不多了就回去。
葉縣聾啞女孩范娜的父親在女兒失蹤后一個月內接到女兒4封來信,寄信地分別是三門峽市區、安徽阜陽等地。內容大意是:我是自己從家里出來的,你們不要報警,也不要找我,找是找不到的,如果你們再找,我會自殺,我以前在家吃了不少苦,現在出來找工作,給你們掙錢,過幾年我會回去的。
家長們分析,“蛇頭”帶著這些聾啞孩子在多個地方轉,一邊訓練他們偷盜,一邊把他們一個一個地丟到陌生城市的犯罪集團里。
對于這種大規模的失蹤事件,汝州市聾啞學校的領導對記者說:“這事兒不是那么簡單。”
“解救”二字,在不少聾啞人看來,完全是警察“自作多情”。張萍說,與她一起被抓的另外13人中,有8個人明確表示不愿回家。
“聾啞人在一起能交流,好溝通,有歸宿感。”汝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教導員劉亞哲一針見血。
他說,大部分聾啞學生出去的理由是爸爸媽媽愛弟弟,不愛自己,自己是個麻煩。他們渴求傾聽與傾訴,但往往得不到父母親朋的回應。
與此同時,聾啞學生的流失率很高。“在校學生呈金字塔形,年級越高人越少。”平頂山市聾啞學校一位婁姓副校長說,該校有聾啞學生約200人,但每年的高中畢業生只有七八個。
調查取證難
自從8名聾啞孩子失蹤后,汝州市公安局刑警隊辦公室就沒安靜過,幾名家長天天催著民警找人。
2007年10月11日,張萍被解救回來后,其他失蹤聾啞學生的家長往刑警隊跑得更勤。但時間一天天過去,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聾啞犯罪團伙是流動作案,調查取證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汝州公安局的一位民警說,聾啞兒是在汝州失蹤,外地作案。根據我國《刑法》規定,應由案發地公安機關立案,但事實與法律相去甚遠。汝州警方去許昌解救聾啞兒時,許昌警方稱,只協助辦案,不接手立案,犯罪證據確鑿的也不接手查辦。
他說,調查時和聾啞孩子很難溝通,不好固定證據。這些孩子也許是因為自身殘疾,多不愿意和他人交流,不肯配合警方的調查。民警們曾找到過以前失蹤后來又回來的聾啞孩子詢問,但是他們都不肯說出有破案價值的線索。
平頂山市聾啞學校一位老師告訴記者,聾啞學校的學生以前是管分配工作的,但是近幾年來,這些孩子畢業后,學校和有關單位不再負責學生的就業問題。
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劉百駒教授認為,聾啞人的群體意識強,容易抱團,也就導致很多聾啞少年容易輕信別人,最終上當受騙。現在殘疾人找工作難、就業難,而犯罪分子就往往利用幫助找工作、一起外出掙錢為誘餌進行拐騙。
(文中的聾啞學生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