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漢語中的“在于”句

摘要：本文主要考察了近代漢語中“在于”句的情況，本文認為“在于”在近代有兩種用法，一種是介詞；另一種是動詞。在句中出現時，由于所表達的語義不同，放出現的位置也不同。當“在于”用為介詞時，等同于介詞“在”。

關鍵詞：“在于” 重新分析 語義

一、引言

近代漢語中有很多出現“于”的句子，我們把這類句子稱為“在于”句。與現代漢語相比，近代漢語的“在于”句的情況較為復雜，“在于”不僅可以作句子的主要謂詞，也可以處于句中主要謂詞的前面或者后面，同時，“在于”句在語體色彩上也有自己的特點。我們分析研究了《敦煌變文集》《金瓶梅詞話》《醒世恒言》《儒林外史》《老殘游記》《型世言》《水滸傳》等七部著作，對其中的“在于”句進行考察。

《現代漢語八百詞》中對“在于”的解釋是：

①指出事物的本質所在；正是、就是。必帶名詞、動詞、小句作賓語。主語多為名詞短語。例句為：

(1)他們的錯誤就在于此。

(2)這個工程的問題所在不在于進度，而在于質量。

(3)出事故的原因就在于他們根本沒有把安全生產放在第一位。

②指出關鍵所在；決定于。必帶名詞、小句作賓語。例句為：

(4)一年之計在于春。

(5)去不去在于你自己。

(6)這件事成功與否就在于他了。

觀察以上分類，我們看到它們都可以從語義上進行合并，實際上“在于”在現代漢語的語義只有一個，即“決定于”。在近代漢語中，“在于”除了具有現代漢語的用法之外，還存在其它用例，下面對近代漢語的“在于”句進行具體分析。

二、在于句的句法、語義分析

近代漢語中的“在于”多寫作“在於”，我們在敘述的時候寫作“在于”，文中出現的例句按書中本來的寫法。“在于”句在近代漢語中主要體現為以下幾種結構形式：

（一）VP在于L

VP是動詞性詞組，L是表示地點的名詞性成分，語義為受事經過動作后所處的位置，例如：

(7)蘇武把酒回謝韓曾曰：仆是大漢之將，久陷沒在於沙場，不因ㄙ來，寧無歸？（《敦煌變文集·蘇武李陵執別詞》）

例（1）中“在于”為介詞，表示動作達到的處所。

（二）S在于＋名詞性成分（或解釋性成分）

S為主語，這種句式中“在于”的語義表示決定于，當名詞性成分為處所名詞時，“在于”作句中的主要謂詞，表示存在。例如：

(8)這送終之事，都在于我，豈可把來窩葬？”（《醒世恒言·第十卷》）

（三）在于LVP

這種句子中的“在于”相當于“在”或“于”的表示處所的用法。例如：

(9)說猶未了，只聽的有幾個士兵在于廟門前叫道：“都頭，在這里了。”（《水滸傳》）

(10)一面叫擺酒飯，管待苗實并兩個歌童；一面整辦厚禮──綾羅細軟，修書答謝員外；一面就叫兩個歌童，在于書房伺候。（《金瓶梅詞話》）

（四）S在于L

這種句子的意義表示主語存在于某處所的情況。“在于”為句中的主要謂詞，例如：

(11)且說大刀關勝在于前部先鋒，引軍殺近檀州所屬密云縣來。（《水滸傳》）

以上為近代漢語中“在于”句的主要結構，下面對它的語義進行分析。

三、在于句的語義虛化軌跡

我們認為在近代漢語中，雖然“在于”句不是主要的句式，但是由于處于語法化的不同的層次，代表了典型的語法化現象，從這些例句中我們可以發現“在于”語法化的某些機制。

語法化過程中，很重要的一個現象就是實詞語義的虛化，從動詞到介詞的發展自然屬于語義的虛化。我們認為實詞的各個義項之間也存在著語義虛實的變化，一般來說，越是靠近原始義，它的語義就越實，因為義項的發展也是一個從具體到抽象的過程。我們認為表示“存在”義的是“在”的原始義，而發展到處于謂語位置上“而”表示“決定于”的用法時的語義則比較抽象。“在”和“于”并列在句中出現就是和這個義項結合在一起，“于”后的介詞詞組表示的是方面或范圍。我們考察了“在于”在《詩經》中的用例，發現有這樣的用法。

(12)后妃在父母家，則志在于女功之事，躬儉節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師傅，則可以歸安父母，化天下以婦道也。

據張赪（2001）的研究，先秦時代的介詞主要是“于”，“在、由、從”只有零星的用例。因此，這個時候的“在于”不可能是在虛化的過程中語義出現了損耗現象，而是用同義的“于”加在后面來進行語義的強化。《詩經》中的這一形式我們只能理解成“志側重、偏重在女工”這一方面。“在”是側重、偏重的意思，后面的“于”字介詞詞組表示方面、范圍。此處的“在”意義為“側重于、強調”。因此，此類句子的結構分析為“動詞在＋在引導的介詞詞組”，這個時候，“在于”和后來發展成的復合介詞“在于”還不是一回事，只是形式相同而已。在這樣的句法語義結構里，是不會產生復合介詞“在于”的。以上分析說明，“在”字的實詞義用法影響著對句子的分析和“于”字的歸屬。

當“在于”出現在動詞前后時，是為了強調說明跟動作相關的處所。“在于”還具有存在義，但已經不是句中的主要動詞。例如：

(13)有探細人來報道：“東京新差一個炮手，喚做轟天雷凌振，即目在于水邊豎起架子，安排施放火炮，攻打寨柵。”（《水滸傳》）

上例中，“在于水邊”中的“在于”雖然還有“存在”的意思，但已經很虛，隨著實義動詞“在”的不斷虛化，它的介詞用法在語言使用中所占的比例也越來越大，它和“于”的作用越來越接近，由于經常連用，很容易把它們看成一個單位；另外，“在”作介詞的用法在后來的發展中后來者居上，已經超過了“于”字的用法，這樣在“在于”的組合中，“于”字的地位逐漸下降，從語言使用者的角度來看，“在于”更像一個介詞“在”和介詞“于”的組合，組合屬于并列結構。當這種組合放在主要動詞前后為表示“不隱含處所、方向”的動作時，“在于”的組合就完全屬于介詞組合“在于”了。這樣在句子中，“在于”用于動詞前后時，它的語義已經很虛了。

當“在＋于”的句法組合詞匯化為介詞后，“在于”不會再變成語義實在的動詞“在于”。我們認為介詞“在于”形成后，這種固定的組合影響實詞“在”和介詞“于”的組合，由于結構、語音、字體相同，人們很難把它們完全區分清楚，這樣在“動詞在＋介詞于”的組合中，表示實義的“在”和介詞“于”就融合成一個單位，由于“在”是動詞和介詞兼一身的兼類詞，因此即使沒有“于”字出現，一個“在”字也可以兼表動詞“在”和介詞“在”，隨著“于”在口語中出現得越來越少，它在句子中就逐漸相當于一個后綴，這時動詞“在于”出現了。由于動詞“在于”中，“在”是詞匯意義的主要承擔者，因此，動詞在于也就繼承了動詞“在”的意義和特點。

當然除了介詞組合“在于”經常作為介詞出現的影響外，實詞的雙音化影響和漢語的音節結構特點也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我們認為介詞組合“在于”的同形影響是主要的方面。實詞“在于”在聯合緊密之前“在”的語義已經形成了“決定于、側重于”的用法，當它重新組合后，“在”的實詞意義就成為整個組合的意義。例如：

（14）西門慶道：“大舅之事，都在于我。”《（金瓶梅詞話》）

至此，現代漢語動詞“在于”的“決定于”的用法正式形成。可見在這個過程當中，由于“在”向介詞用法的進化已經開始，但是由于它的動詞義用法始終存在而具體，因此在使用過程中很容易互相影響而形成新的語法形式。“在于”的語法化和動詞“在于”的形成是語法化機制中重新分析和用法的相互影響的結果。

劉丹青（2001）認為在漢語的語法化進程中存在著強化的現象，強化是指在已有的虛詞語素上再加上同類或相關的虛化要素，使原有虛化語素的句法語義作用得到加強，也是抵消語法化損耗的有用機制。作者在文中提到了“在于”的例子，認為“在于”的出現屬于語法化進程中的強化現象。我們則認為“在于”的出現和語言中舊有的語法結構形式重新分析組合、同形語法單位的用法的相互影響有關。

比較“在于”和“在”的用法，我們可以看到，兩者都為動詞和介詞的兼類詞，“在于”和“在”的動詞義主要有兩個：表示存在和決定于、側重于。兩者在句中都作主要謂詞，在句子的結構方面，充當句子成分的詞性方面都一樣。“在于”和“在”充當介詞時，兩者也幾乎沒有什么區別。介詞“在于”和介詞“在”都可以位于動詞的前面，也可以位于動詞的后面，當介詞“在于”和“在”位于動詞前面時，多表示動作發生的場所或動作起始的場所；當介詞“在于”和介詞“在”位于動詞的后面時，多表示動作結果所在的處所。因此，當“在于”和“在”用為動詞和介詞時，它們在句法結構、語義和用法方面幾乎沒有什么區別。因為兼類詞“在于”的形成和兼類詞在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因此，當“在于”詞匯化為一個詞后，它的用法很難和兼類詞“在”有大的區別。

在同一時期語言的運用中出現了用法和語義幾乎相同的詞語，兩者一定不會完全等同，它們之間一定存在著某些細微的差別，我們通過對“在于”和“在”在近代漢語中用法的對比，發現除了相同點之外，它們還有一些差異。

首先，兩者的出現頻率不同，無論是動詞用法還是介詞用法，“在于”出現的次數都遠遠少于“在”的出現次數，《敦煌變文集》“在于”句出現18例，《醒世恒言》中“在于”句出現10例，《金瓶梅詞話》14例，《型世言》2例，《儒林外史》4例，《水滸傳》8例，可以說“在”的動詞和介詞用法在近代漢語中是占優勢的用法，“在于”的介詞和動詞用法的出現是有條件的。

通過對七部著作的調查，我們發現，“在于”句多出現在長者、官吏的語言中，對于戰爭的描寫中也常常出現，因此我們推斷，“在于”的使用可能是為了表示言者的身份和地位，也可能是為了表達一種嚴肅、莊重的氣氛。而“在”的使用面非常廣泛，在口語化的語言中主要用“在”。“在于”和“在”的不同主要表現在這兩個方面。

四、結語

近代漢語中“在于”的用法主要有兩個：一個是介詞用法；一個是動詞用法。當“在于”用作介詞，且語義表示動作的結果和動作達到的目的地時，“在于”位于主要謂詞的后面；當“在于”表示動作發生的時間和地點，以及在敘述語中出現時，“在于”多用在句中主要謂詞的前面。“在于”用作句中的主要謂詞主要有兩種用法，一種是表示存在的“在于”，相當于“在”；一種是表示“決定于”的意思，第二種用法和《現代漢語八百詞》中對“在于”的解釋一致。近代漢語中之所以出現語義和用法與“在”相同的“在于”，兩者并不是等同的，和“在”相比，“在于”出現的次數很少，主要是為了突出莊嚴的氣氛和言者的身份地位，“在于”的書面語性質較強。

參考文獻：

[1]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2]張赪.漢語介詞詞組詞序的歷史演變[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2002.

[3]劉丹青.語法化中的更新、強化與疊加[J].語言研究，2001，(2).

（石彥霞，吉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