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的意義是反向和背離意料之中的事,我們不可能試圖去剝開它的內核。艾略特說,詩歌是對個性的逃避--但只有那些懂得個性的人才知道逃避意味著什么。人們習慣在日常生活中尋求真理和現實,但真理往往躲在現實的另一邊。
福克納精神的故鄉在那個一張郵票大小的地方。海德格爾說:人詩意地棲居。他說到的是詩人精神的故鄉。對于作家來講,這個故鄉是真實的虛構。比如馬爾克斯的故鄉是整個南美大陸,博爾赫斯的故鄉是堅固而博大的圖書館。那么我們的故鄉呢?散文寫作是需要作家強大的精神故鄉的,它是一個人的童年和整個心靈所觸到的世界,可能很小,也可能很大。
馬敘說要\"降低散文的高度\",這是有道理的。我對這句話的理解是散文要放下那些假大空和高大全的東西,大東西要往小里寫,小東西才往大里寫。
《文心雕龍·宗經》說:“辭約而旨豐,事近而喻遠”,散文要有這種大東西,大境界,文字要不拘一格,要很少拘謹和內向,要把內心敞開給人看。
什么是好散文?我認為首先是個人氣質,這決定作家作品的個性,是與其他作家劃清界線,也是區別,這是成為好散文的最根本的條件。其次是身體性,我們談到作品的身體性,這是散文的骨骼,如果散文沒有身體,它是軟的,是空的,是浮在塵埃中的,即使有再高深的思想內涵,它也無法被支撐起來。身體性不光是肉欲,是吃喝拉撒這些具體的事,它更重要的是日常的,向下,讓人感受到力量的,也可能個人的體溫,是活生生的現場和過程。再次,是作品的靈魂,作家作品的靈魂是貼著地面行走的,它不能是高蹈,盡管它應該有自己的千姿百態,但有一點它是不變的,那就是作家內心的最大誠實。具備了這三點,我想它應該是好散文。
散文寫作的根本價值來自于每個作者對日常的體驗和觀察,從不同側面不同方式逼近人性的真實和心靈的底處。我想這樣的寫作它的難度在于讓散文重新彎腰下去,親近泥土、自然和人間煙火。
我始終覺得散文寫作的尊嚴來自于作者那些內心不為人知的秘密,他應該向著自己的內心奔跑,它有時需要喃喃自語,更多的時候它傾向于那些有溫度的有手感的事和物。我從來不相信英雄是只有靈魂而忽視生命的人——他從不敬畏對手和死亡,他有超人一樣的智慧和力量。那是不可信的,它遮蔽了人民的作用,掩飾了作為普通人的庸俗和瑣碎,也喪失了人性的美德和良知。散文寫作也是這樣的,我們從卑微和細小處,從庸常和平靜中,從繁復和熱鬧里覓見生活真諦,其實都是稀松平常不過的小事,從來就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上午,戰爭;下午,游泳。”——這就是散文,平靜中蘊涵所有的氣勢和智慧。我們應該站在歷史和時間的背后看待事情的本身,作為旁觀者對現實的狠和殘酷,我們應該司空見慣,但不是麻木不仁。散文寫作必須具備這種姿態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