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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硬的影子

2008-01-01 00:00:00張利文
美文 2008年1期

張利文生于1974年。有作品入選《原生態散文十三家》及《2004年文學精品o散文卷》《大家美文》《散文'2006精選集》等多種選本。

她轉身,漂亮地轉身,不作絲毫猶豫地轉身。影子可以作證。影子從她兩只腳的腳尖開始生長,傾斜著鋪在地上,瘦長而具有骨感,沉默著,漆黑地沉默著。轉身之后,影子迅速地移動,仿佛小跑,緊追著她的兩只腳。塵土被影子一一碾壓,空氣有些輕微的戰栗。她并不想跑,她只是疾走,但她的影子看上去是在奔跑。她的左手用力抓住挎在左肩上的包,黑色的真皮的包。包的影子附在她的影子上,在腰部形成一個尖銳的突出。她的右手擺動得很快,似乎不如此,她就要摔倒在她的影子上。

她無暇注意自己的影子。她也無暇注意日光,上午九點的亮晃晃的日光。但是,她在轉身的瞬間一定注意到了什么。她看到了他嗎?

影子與影子糾纏,亮晃晃的日光里,兩個影子靠攏,分開,再靠攏,再分開。靠攏的時候,影子重合在一起,卻生長出兩個腦袋,兩個腦袋左右擺動,讓人眼花。分開的時候,兩個影子前后移動,一個往前,一個就后退,后退的往前,往前的又退后。刀的影子突然出現。它早就藏在一個影子的內部,只是等待時機。它原本是不必出現的。它目睹了它所依附的那個影子無數的成功:伸手,奪包,然后逃離,在一個胡同的拐角處或者在荒郊在廁所,分贓,竊笑。它等待了很久,它以為自己永不會出現,永不會在日光底下亮出它的寒冷的影子。現在,它該出現了。它的出現基于另一個影子的出現。另一個影子擋住了即將逃離的影子。它的出現意味著另一個影子形成了障礙,它的隱藏就是等待障礙,它的出現就是解決障礙。

刀的影子,在兩個影子之間,上下左右地跳躍,呈現,閃著冷冽的光,然后隱沒,光芒被深埋。沒有聲音,只有移動,影子在移動。

越來越多的影子,從各個方向陸續加入,踮起腳,掙著脖子,側身,鉆,擠。更多的影子是靜止的,不往前,也不往后,不往左,也不往右。街道被一遍一遍地涂黑。多一個影子,寂靜就增加一分。我懷疑我的影子也在其中。

我坐在車里。車窗緊閉,世界安靜。車被堵死了。從西往東的車與從東往西的車之間,有一段二十米的空地。一個人,躺在地上,躺在他的影子上。他的雙手緊抱住他的頭,如果他是站著,他的影子就會呈現一種怪異的姿勢,仿佛沒有手,頭顱特別大。現在,他躺著,你就看不到他的影子。他在地上滾來滾去,在一些腳之間滾來滾去,在一些舞動的影子上滾來滾去。我看見了那些影子,七個,或者八個,擁擠不堪,常常是一個影子覆蓋了另一個影子,或者兩個影子有一半重合,仿佛連體人,肥厚臃腫。鐵棍的影子細長而堅硬,從空中落下,落到他的頭上和背上,腳從地面抬起,各種顏色的皮鞋,黑色的,棕色的,白色的,如紛落的雪,因為沒有聲音,看上去輕而且干脆,踏在他的臉上,腿上,和胸上。血從他的身上流下來,流到跳來跳去的影子上,黑色的影子被染紅。我覺得窒息,但我無力動彈。我把身子縮得更緊些。事實上,沒有誰會注意我。我沒有影子,我的影子深埋在車的影子里。就像周圍所有的影子,單個的影子一律被淹沒,被深埋。

和她一樣,我也在第二天的報紙上讀到了昨天發生的事情。晚報上說,雙方用鐵棍和磚頭互砸,足足打了近十分鐘。沖突中不斷有人倒地,警察趕到后他們才住手,好幾個人滿頭是血地躺在地上爬不起來了。

她從第二天的晚報上看到了關于那件事的報道。她想起了那個瞬間。她依稀記起了他。那時,她不知道他的名字。那時,她騎在車上,小心翼翼地躲閃著迎面走來的行人。她還想著一些事情,想著一些人。她看著鋪在地上的她和自行車摞在一起的影子,心里有些焦躁。她有些恨那個皮笑肉不笑的經理,她每次遲到,他都在門口堵著她,笑嘻嘻地盯著她。她有些恨自己的丈夫,他從來不管孩子,起床之后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有些恨自己的孩子,總是賴在床上不起來,她得把他拖起來,給他穿衣,洗漱,準備早餐,收拾書包。她恨著這些人的時候,就聽到了他的聲音。那個聲音有些大,大到她猛然收起了所有的恨,所有的焦躁。她抬頭,就看見了他。可是,她現在一點也記不起他的樣子。

晚報上沒有他的照片,只有他的血的照片,大片的血,殷紅的血,還有一只拖鞋,拖鞋上也沾滿了血。那應該就是他的拖鞋。血的上邊曾經躺著他,穿拖鞋的他,還有他的影子。一個人只有躺下了,人和影子才合二為一。

晚報上說,他現在躺在醫院的外科病房里,神志清醒,能慢慢說話,但是右臉腫得厲害。據此,她猜想,那把刀曾經刺進了他的右臉。事實正是這樣,晚報介紹的情況很詳細:他的右臉、左右前臂各被刺了一刀,其中右臉傷勢最重,刀口有五六厘米長,險些傷到骨頭,由于面部神經受損,有面癱的可能;左右前臂多條肌腱損傷,手指雖然能動但向手背方向抬起有障礙,需要固定石膏慢慢恢復,即便恢復后手指的活動能力也會和以前不一樣。

她坐在真皮沙發上繼續看晚報。晚飯已經做好了。丈夫和孩子還沒有回來。她知道他們馬上就會回來。她放下報紙,拿起水果刀,削蘋果。

她讀到的晚報上的那則消息,我也讀到了。晚報上對于她的描述只有聊勝于無的幾句話:被偷的婦女不知何時離開了,只記得她30多歲,身材偏瘦,個子不高。我據此猜測她的影子,轉身的瞬間,那個瘦長而具有骨感的影子,那個堅硬而沉默的影子。我不知道她在晚報上讀到那些話時是否會站起來,看著燈光下自己的影子,或者對著鏡子,看看自己是否真是給人這樣的印象。

我想她在讀到這則消息時,至少會想起自己轉身的那個瞬間。或者她也想起了她當時對一些人的恨。比如經理,比如丈夫,比如孩子。她記不起來他的樣子,但是她一定記得他的聲音。她想要去追那個倉皇逃離的影子時,他告訴她,提包,在汽車下面。她走過去,撿起了提包。她很想對他說聲謝謝,但是來不及了。他的影子已經和那個逃離的影子糾纏在一起。她也許是猶豫了的。直到她看見刀的影子。直到她看見周圍越來越多的影子,沉默而堅硬的影子,齊齊地后退。她終于轉身,漂亮地轉身,果斷地轉身。

她也許并不記得她在街道上留下的那個影子,就像現在,在明亮的日光燈底下,她根本看不見她自己的影子。我設想她在削蘋果,她慢騰騰地削著蘋果,耐心地等著她的丈夫和孩子。水果刀閃著銳利的光,無聲地進入蘋果的身體,也許在她偶爾發愣的時候,水果刀突然戳破了她的手指。

晚報的照片上看不出來周圍的影子,但影子一定是存在的。影子離那片血應當有些距離,不會有人把自己的影子留在鏡頭里,留在鏡頭里的血跡上。有些影子或許已經移開了,向南,向北,向西,向東,揣著一些說不清的想法,去往該去的地方。對這些影子來說,這是一天之中偶爾出現的一個插曲。這只是和其他日子沒有什么差別的普通一天,太陽是一樣的,遇到的人是一樣的,躲過的車是一樣的,心里的恨和焦躁也是一樣的。

他們之中,一定也有人在第二天的晚報上讀到了這則消息,或者也讀到了我撞見的另一事件的消息。他們會比平時讀到類似的消息時更加有興趣,他們花在這則消息上的時間會比當天報紙上的其它消息更多一些。他們甚至會有些興奮地指著這則消息,以親歷者的身份向家人講述比報紙上更多的細節和更生動的場景。就像我一樣。我那天回家以后,帶些夸張地向家人描繪著我在車里看到的一切,那個滾來滾去的雙手抱頭的身體,那些鐵棍,那些踢來踢去的腳,那些染紅了街道的紅色的血。就像我不曾看到自己隱在車里的那個影子,他們也一定,想不起來自己留在那片血跡周圍的影子,那些漆黑的或長或短或胖或瘦的影子,那些堅硬,沉默,靜止的影子。所有的影子都是堅硬而沉默的,柔弱的,是肉體和肉體里的心臟。

只有她,或許將經常陷入發愣的狀態,水果刀總是不小心地戳破了她的手指。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或者她和我們一樣,晚報扔了以后,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關于一則留言的虛構

他在深夜開始行動。確切地說,應是凌晨。凌晨比深夜更加可靠。我試過,午夜,十一點三十分,我站在那里,看他的留言,我一字一字地看下去,想把它們刻進腦子里,就像當時的他,一筆一劃,把它們刻在鐵欄桿上。我的記憶有些遲鈍,常常記了前面的忘了后面的,記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因此我停在那里的時間就顯得長了些,況且我停留的姿勢也顯得怪異:有誰會在深夜一動不動,只是盯著,死死地盯著,盯著一個居民社區的鐵欄桿?我覺到了危險:我的行為至少招來了五個人的目光。

三個人在那里喝啤酒,兩個光著膀子,我從街道的那頭走到這頭時,已經看見了他們。啤酒瓶雜亂地豎在地上,三個已經空了,還有三個,瓶蓋開了,滿著。三個人都把腦袋側向我的方向,六只眼睛在昏黃的路燈的光里射出六道尖銳的直線。我打了個寒噤,身體有些緊縮。另外兩個人離得稍遠些,一個躺在鋪在地上的涼席上,我剛才經過的時候,看見他側著身,眼睛閉上,我以為他睡了。現在,他醒著,雙手壓在胸下,腦袋微微抬起,目光如那六道目光,有些兇狠,有些尖銳,還有一個坐在馬路牙子上,五個人中只有他讓我放心,雖也看著我,卻是慵懶的不屑的,只是偶爾偏一下腦袋,更多的時候,他看著他的前方,看前方黑暗的遠處。

我后退,轉身,裝作漫不經心地四處環顧。腦子卻沒有停止。我在心底默默念誦他的留言。糟糕的是,還是記得不完整,那些目光干擾了我。我走到街道的盡頭,又折了回來。這次我停留的時間很短,我只需在腦子里重新刻下那些沒有記完整的字或者符號。

他是在凌晨三點左右開始行動的。他在留言里告訴了我:“二零零六年四月二十七號三點零二”,這個三點零二我不知是他開始行動的時間還是結束行動的時間,不管是哪種,三點左右總是沒錯。二零零六年,四月,二十七號。我想不起來那是個怎樣的日子,于我來說,一年當中能夠記得起來的日子屈指可數,記得起來的往往是有大歡喜(比如得了大成功),或者大悲傷(比如有了大失敗),也或者是有了大意外(意外的得或者意外的失),記得起來的日子是因為這個日子填充了刺激性的事件,沒有事件的日子僅僅只是三個數字。我想不起來這個日子,至少說明我的那個日子平淡無奇,如絕大多數淡而無味的日子。三點零二,我一定是睡了,我很相信醫生的話,醫生說,晚上十二點到三點是深度睡眠的時間,這個時間沒有睡好,睡得再多也補不回來,身體就很容易壞掉。我是很怕身體壞掉的,因此我總是在十二點之前躺到床上,睡不著也得躺著,躺著總比站著或者坐著更不容易壞掉。

他一定記得他的那個日子,二零零六年,四月,二十七號。他在那個日子的凌晨三點零二分無法進入深度睡眠。他不怕身體壞掉,或者說,他顧不上擔心他的身體會壞掉。很多東西都壞掉了,身體的壞掉就成了無所謂的事情。或許,他已經在這之前的許多日子,整個四月,整個三月,整個二月,整個一月,甚至整個二零零五年,整個二零零四年,在北京,在許多居民社區的鐵欄桿上,做著同樣的事情:刻下自己的留言。或許,他還將在整個五月,整個六月,整個二零零六年,繼續他的刻寫。我只看到了他這一個留言,二零零六年四月二十七號三點零二分在德勝大街上北廣社區的鐵欄桿上刻下的這一個。我卻無端地認定他不止在一個時間一個地方刻下了他的留言。

我總覺得他會出現。自從在六月的某一天看到這個留言后,我就常常在這里徘徊,我想他留了言一定就會在這里等候。有時候,我覺得他就在那三個常常坐在那里喝啤酒的男人中間,他是哪一個我卻無從判斷,看起來三個都差不多的年紀差不多的個頭。他是邀了兩個同伴夜夜在這里守候?他認定了他所尋找的人就在這個小區?這樣猜想讓我有些安慰,至少他不用在其它時間其它小區遍地撒網,大海撈針。有的時候,我覺得他是那個躺在地上的人,他睡著了,卻那么警醒,我在鐵欄桿前稍作停留,他就瞬間打開了眼睛,那么銳利的眼睛。況且,他在留言里說,他就睡在這里了。還有的時候,我覺得他是那個坐在馬路牙子上的人。他的目光雖然慵懶而不屑,仿佛無所關注,那一定是假象,他的漫不經心其實掩蓋了他真正的內心,他虛空地望著前方的黑夜,其實時時刻刻都在望著這個鐵欄桿,望著他留言的位置。觀察了幾個夜晚之后,相比其他的人,我越來越確信他才是那個留言的人。他總是坐在那里,發呆,不像其他人,喝酒,說話,或者睡覺,源于心底的絕望與悲傷大多時候并非表現在目光里的兇狠,只有發呆,靈魂掏得一無所有地發呆,仿佛一切,都已與自身無關。

他是一個有著藝術天賦的人。或者,他就是一個藝術家。我每次看到這個留言,都要驚嘆:他畫了一個多么美的女人。披肩碎發,臉兒圓潤,雙目清純,身材窈窕。她微微低頭,眼神有些羞澀,有些不安,神情是讓人愛憐的神情。她背著包,背包看不出來質地,他只用了兩筆勾畫出背包的輪廓,勾出來的背包橫在身前,她的右手隨意地搭在背包的帶子上,左手安靜地放在背包上,背包與她的身體自然融合。我想他為何要如此刻意地暗示這個背包呢?雖然用筆簡省,背包卻成為這個女子最突出的特征。看慣了忸怩作態的女子,這樣的女子走在街道上會給人滿目的欣喜。她,就是他要尋找的人了。他用刀子,寒光閃閃的刀子,在堅硬的鐵欄桿上深深刻下她的容顏。他曾親近過這個容顏吧,那臉,那發,那身體,早已帶著似水柔情浸洇在他靈魂的底片上,他只是還原,柔情似水地還原她的容顏。聽得見鐵與鐵摩擦的鈍響,鐵進入鐵總是艱難的,他有的是耐心,他也無所畏懼,凌晨三點,街道空無一人,都睡了,保安也睡了,只有路燈的光溫暖地籠罩著他的身子。鐵屑一點一點落下,容顏一點一點浮現,他的女人讓他只想痛哭一晚。

我從街道的那頭走到這頭的時候,總會走走停停,把目光掃進那些店鋪。我在心底搜尋:哪個店鋪的女人突然消失?因為常在這里走過,這些店鋪我是熟悉的。哪個店鋪有女人,哪個店鋪有孩子,我清楚得很。這些店鋪都是從社區的磚墻里鉆進去的,打個洞,做個門,往深處延伸,都是五六平米的樣子。看起來,店鋪里的人就好像都是住在洞里邊。洞里邊無一例外,一張床,有的是鐵架子床,有的是磚頭壘在下邊,上邊擱塊木板;一個簡易的銹蝕了的煤氣灶;兩三個塑料的矮凳。有些差別的是,“誠信家裝塑鋼部”滿地都是長長短短的塑鋼材料;“家電維修”的墻角擺著三兩臺灰塵遍布的電視機,或者洗衣機,冰箱;“華祥名煙名酒經營”的木柜子里整齊地碼放著各種牌子的香煙和白酒。

我走進去,“誠信家裝塑鋼部”,他坐在煤氣灶邊的矮凳上,吃飯,他抬起頭,看我。我環視一圈,沒有說話。我退出來,我沒有看見他的女人。我記得他是有女人的,雖然我不記得那個女人的樣子。我站在門口愣神的時候,他的女人從街道那頭過來了,手里拎個塑料袋,袋里裝了面條。女人看我,我只好走了。“家電維修”,我一眼就見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抱著孩子在喂奶。男人卻沒在。女人問我,修什么。哦,電視遙控器壞了,不知能不能修。我說。我上個星期在這里修過遙控器,她的男人三下兩下就弄好了,收了我兩塊錢。帶來了嗎。沒有,我明天拿過來。我說完,就走了。“華祥名煙名酒”,男人和女人都在。我買了一包煙。我常常在這里買煙,很多人都說這種小店大多是假煙,我卻不信,我沒覺出來是假煙。偶爾我會看到有人在這里叫罵,讓他們退錢,要砸他們的店。店子卻還是沒被砸掉,天天有人在這里進進出出。男人給我煙,給我找了錢,轉過身和女人一起看電視。女人說,家里又發大水了。男人沒有接腔,臉色陰沉著。還有幾家,我進不去。“小賣部”,關著門。“黛麗絲”燙染專業店,關著門,且貼著“招租啟事”,說價格面議,留了手機。我在“黛麗絲”里理過發,里面有幾個女子,也有幾個男子,現在都不見了。我努力地想,試圖記起幾個女子的模樣,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我恐怕是找不到他的,那個叫余(于)小怪的人。我知道他的名字,是因為他在留言里告訴了我。他在留言的最后,畫了一條魚,碩大的魚頭,魚頭下邊吊著魚骨,魚骨兩側伸出枝枝杈杈的魚翅。沒有魚肉,只有骨頭和翅,也許魚肉是不好畫的,骨頭和翅畫起來卻要省事得多。魚的畫像下邊寫著“小怪”,我據此推斷,他叫余小怪或者于小怪。

余小怪,或者于小怪,在德勝街道北廣社區的鐵欄桿上說著這樣的話:“(女人像)妻子:我哭了好傷心(這六個字上邊被重重地劃掉,依稀可辨)好傷心沒有眼淚了(疼)(疼)(疼)我困困睢睢(我懷疑“睢”應為“睡”)在這里了我永遠是你的——(魚像)小怪二零零六年四月二十七號三點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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