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于格律而不為格律所拘

罵聲秦瓊瞎了眼，

把響馬當作好賓朋。

拉著店家撒個賴，

如此說我和你兩丟開。

只要懂得京劇的人就會發現，這段唱詞完全不符合京劇的規律。因為京劇唱詞最通常的要求是一段唱詞須用同一轍韻，只有在較長唱段或對唱中才能換轍。而這寥寥4句唱詞，竟用了3個毫不搭界的轍——“眼”是言前轍，“朋”是中東轍，“賴”、“開”則為懷來轍，這怎么唱？

有人要問，像這樣完全背離京劇演唱規律的唱詞，是否是文字記載有錯？否！這的的確確是“伶界大王”譚鑫培在《秦瓊賣馬》中的唱詞。

有人再問，難道譚鑫培競不懂京劇藝術的規律？否！這正是譚鑫培在掌握規律的基礎上自由駕馭規律的生動事例。

《秦瓊賣馬》的故事，說的是隋朝時秦瓊在歷城縣衙當捕快，奉命解犯人至潞州天堂縣投文。由于犯人中途有一人死亡，知縣不發回文，秦瓊無法回去交差，困居客店。店主向秦瓊索房飯錢，秦瓊被逼無奈，忍痛欲賣黃驃馬時，恰遇當地綠林好漢單雄信。單雄信識得好馬，就要買下。秦瓊雖然落魄，卻沒有在單面前暴露自己的身分。兩人正在討價還價，單家家人來報單雄信的大哥被人射死了。單雄信急欲趕回，秦瓊便把馬暫借與他，單雄信于是騎馬而去，匆忙中并未給錢。單雄信走后，店主告訴秦瓊此人乃是響馬。這四句唱，就是此事秦瓊對店主的唱詞。

原來唱詞的前兩句，是“往日公堂當馬快，而今時敗運又衰”，是懷來轍，雖然合轍押韻，但唱來卻淡乎寡味，也并不甚符秦瓊當時的心情。同時，演員也缺乏討俏的腔調，沒什么身段可用。早期的京劇以唱為主，演員須唱得聲音宏亮，一口氣唱他百十句才算本領，唱詞要講究轍韻，是為了讓演員唱得順口、聽眾聽得悅耳。光緒年間有一段時期《賣馬》完全是以小花臉為主，光緒中葉就有丑角劉趕三為主貼演的《賣馬》。此時的這四句唱，每句間都有店主的成段說白，每句都成了獨立唱句，演員唱來并不覺拗口。往往是唱完上句后觀眾已忽略了原來的轍口，不覺得有什么別扭之處。這樣的處理，比原來的唱詞更符合戲情戲理與人物身份。

譚鑫培喜改唱詞，眾人皆知，對此評論褒貶皆有。他所改的詞，也是有好有壞。不過，他在掌握規律的同時力求出奇、出新，這種精神還是值得肯定的。《賣馬》這四句唱，改得就比較符合秦瓊的身份——他既是捕快，又與綠林中人暗中往來，因此“罵聲秦瓊瞎了眼，把響馬當作好賓朋”這兩句，是秦瓊裝腔作勢說給店主聽的，撇清自己根本不知對方是響馬，唱時在困頓之中仍不失豪氣。但緊跟唱“拉著店家撒個賴，如此說我和你兩丟開”時，卻耍起了無賴，意思是既然你曉得單雄信是響馬，為何不早告訴我？此事該你負責。這兩句唱詞顯出公門老吏的作風，令人聯想到舊社會偵緝隊那類人的嘴臉。

任何藝術規律，既有其不可變的內在因素，又有著必須變化、不斷創新的要求。永遠墨守成規，不敢突破，藝術就會失去新鮮感，也就停止了發展前進的步伐。杰出的藝術家往往能夠在掌握規律的同時駕馭規律，有所創新。趙樸初曾說“精于格律而不為格律所拘”，雖說的是詩詞創作，但對于其他藝術也同樣如此。這也是前輩大師留給后人的寶貴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