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上加景
在舞臺上,多半是兩個人做戲,一人唱,另一人聽;看戲的人,也是集中在一兩個人身上。戲畫也是這個模式。有人稱贊這種表現形式說:“與戲曲一樣,不加背景,可以突出人物。”我也沾沾自喜,有個時期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失去這種風格。
但畫多了,時間長了,自己也覺得老面孔,并不見得好。我給自己提出個課題,用添加背景來破這種風格。如川劇《秋江》,女主角在河岸邊喊船,要去追她的情人,我在畫里添上幾筆蘆葦,兩筆遠岸;演這出戲的周企和看了這張畫后說:“在戲臺上擺上這蘆葦,便要礙手礙腳,在畫上就增添了秋江的氣氛。”
索畫換畫
索畫者是戲迷文士。我畫了張《花為媒》給他,畫面是書生與小姐在花園相會,小姐隨手摘了枝玫瑰贈書生。背景是花園,山石花叢,很是幽美。我又抄了段詞寫在畫上:“紅玫瑰乃是園中寶,香閨伴我慰寂寥。贈君玫瑰君莫笑,拿回去,日燒香,夜禱告,殷勤護,把水澆,一日三朝你要不住在瞧。”這位文士很欣賞,馬上送到裱畫店裱了個立軸。
拿回家時,夫人看了看,一言未發。過了兩天,大約是看他迷這張畫太過分了,便丟出兩句話來:“這么大年歲了,還在琢磨這個啦,老不正經!”這位文士才明白過來,不敢再掛,便把畫退給我。我也沒有什么不高興——白給我裱張畫還不高興嗎。我馬上在畫室里掛上了,換了張老生戲給他,反正他是戲迷,也是很欣賞的,再度滿意而去。
坐樓殺惜
我畫戲曲人物畫,看戲,畫速寫,記下劇中我感到最生動、最感人的情節,回到家就趁熱打鐵畫下來。一次看《坐樓殺惜》,劇中的宋江因為在小妾閻婆惜處丟失了招文袋,被閻婆惜抓住了把柄。這女人太氣人,宋江怎受得了。看到這里,我感到戲演得好,抓住了人,使你不由自主地跟著劇中人的情緒走。回到家,我三筆兩筆就畫了這幅《殺惜》,畫宋江只用了幾筆,拿上身洇出去的淡墨,就像宋江的怒火從心底里往上冒,又像是氣得渾身直哆嗦。
我畫畫都是找自己有感受的地方畫,沒想到送人,更沒想到賣畫。不料竟有一個托人找我要買下這張畫。我不明白,他費這么大勁要這畫干什么,難道真要想以此來激勵自己去殺一個小女子嗎?
想到這里,我真有點害怕,要是這樣,我不也成了教唆犯了嗎?
太白醉寫
我很喜歡昆曲《太白醉寫》這出戲,也畫過幾幅角度不同的畫,如《太白醉寫》畫面是李白正在沉香亭上寫《清平調》,旁邊站著穿紅衣的高力士。這幅畫后來由俞振飛老先生寫了“清平調”之二,我把書畫裱在一起,珍藏起來并收集在我的畫冊中。像這種題材的畫,一般文人都比較喜愛。
一次,作家高曉聲到我家來,我就畫了一幅《脫靴》給他,以為他一定滿意,不想他沉默了半天后說:“不要這張。”我覺得奇怪,問其原因,他才說道:“太傲慢了!掛在家里會讓人......”這里有很多潛臺詞,我也就明白了,便又畫了一幅:靴子已脫下,拎在高力士手里,扶著已經醉了的李白,前面有個執燈的宮女引路,送往翰林院。他很滿意,又說了一句:“還是含蓄點好......”我也受益匪淺,好像又多長了個心眼。
選自高馬得著《我的漫畫生活》,中國旅游出版社2007年1月第一版,編者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