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程與導向：略論我國農民工的市民化問題

摘要：農民工市民化，是我國社會現代化發展進程中的重要現象。我國農民工市民化的發展過程具有鮮明的曲折性、漸進性、規模性、發散性等時代特征，其所給予我們的啟示將比發展過程本身更具現實價值和深遠影響。農民工市民化的價值導向在于，它可以促進農耕文明的飛躍。它是人的現代化的加速器，它開啟了我國社會歷史發展的新進程。

關鍵詞：農民工；市民化；進程；導向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08)05-0134-04

農民工市民化，是我國社會現代化發展進程中的重要現象。因為這一現象不僅標志著農民的社會身份和角色正在發生新的轉化，還標志著我國社會的發展進程正在進入一個新的歷史時期。在這個時期。我們的現代文明創造與傳承不僅依靠城市化、現代化，而且還在相當程度上依靠農民工的市民化。因為農民工在我國的傳統農耕文明與現代都市文明之間架起了一座由此及彼的橋梁。顯然，從這個意義上講，農民工的市民化探討就不能不具有重要價值和時代特色了。

一、我國農民工市民化的演化進程

在我國，農民工市民化現象常常與農村城市化相伴而行。據此，新中國成立后的市民化進程大致可分為五個階段：

1、1949—1957年：農民工市民化的自由發展階段。建國初期，全國上下以恢復國民經濟為中心，城市的發展更是如此。由于吸收了大批農村人口進入城市和工礦就業，使市鎮人口迅速增加，因此加快了城市化的進程。1951年和1953年國家先后公布《城市戶口管理暫行條例》和《關于建立戶口登記制度的規定》，其中對于公民遷徙只要求辦理登記手續，未對流動問題提出限制。在這一階段國家基本實行自由流動和遷徙的政策，農民工市民化得到了自由發展。

2、1958—1977年：農民工市民化的停滯萎縮階段。195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登記條例》正式制定，否定了1954年憲法規定的中國公民有居住和遷徙自由的條款。這一法律確立了中國特有的城鄉分割的戶籍制度、就業制度、土地制度、人口制度等等。農村勞動力的流動受到嚴格限制，這種限制一直持續到改革開放初期。其結果，使我國農民市民化進程長期處于停滯狀態。在此期間，還有三年自然災害和十年“文化大革命”浩劫，所有這些使得我國市民人口比重由1960年的19.7％下降到1975年的17.3％，在長達15年的時間里，我國市民人口比重不僅沒有增長，反而下降了2.4個百分點。

3、1978—1983年：農民工市民化的恢復階段。在這個階段約有2000萬原“上山下鄉”的知青和干部離開農村返回城鎮。1980年的全國勞動就業工作會議及其后下發的文件，解開了對城鎮職工流動的禁錮。1981年中央在提出城市實行合同工、臨時工、固定工相結合的多種就業形式的同時。又進一步強化了對農村勞動力流動的管理。這個階段，市民人口比重由1978年的17.92％(17248萬人)增加到1984年的23.01％(24017萬人)。市民人口共增加了6769萬人，年均增加1128萬人。

4、1984—1991年：農民工市民化的啟動階段。從1984年開始，國家準許農民自籌資金、自理口糧，進入城鎮務工經商。這是農民工市民化啟動的一個標志，它表明實行了30年的限制城鄉人口流動的就業管理制度開始松動。之后。政府又進一步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和措施，允許和鼓勵農村勞動力的地區交流、城鄉交流和貧困地區的勞務輸出，使農村勞動力的轉移和流動進入了一個較快增長的時期。在此期間，我國鄉鎮企業異軍突起，大批鄉鎮企業在城鎮集聚。開創了我國農村城鎮化和農民市民化的新途徑。這個階段，市民人口比重由1984年的23.01％(24017萬人)增加到1992年的27.63％(32372萬人)，市民人口共增加了8355萬人，年均增加1044萬人。

5、1992年以來：農民工市民化的發展階段。1992年以來，我國從計劃經濟體制轉向市場經濟體制，三資企業、民營經濟等非公有制經濟迅速發展，農村勞動力流動的政策逐漸發生變化。從控制盲目流動到鼓勵、引導和實行宏觀調控下的有序流動，開始實施以就業證卡管理為主的農村勞動力跨地區的就業制度，并對小城鎮的戶籍管理制度進行了改革。從2000年下半年開始。國家關于農村勞動力流動就業的政策發生了新變化。這個階段，城市化速度加快，農民工市民化進程加速，市民人口比重由1992年的27.63％(32372萬人)增加到2003年的40.53％(52376萬人)，市民人口共增加了20004萬人，年均增加1819萬人。

綜上所述，我國農民工市民化已經并正在形成中的五個發展階段。具有鮮明的曲折性、漸進性、規模性、發散性等時代特征，揭示了我國社會現代化發展進程的又一演化軌跡，其所給予我們的啟示將比演化過程本身具有更加重要的現實價值和深遠意義。

二、農民工市民化的概念界定

在學術界，對市民化的概念界定迄今為止沒有明確的、公認的說法。有的學者認為。完整的農民工市民化應該包括兩個步驟：第一。農民工群體實現從農民角色集向市民角色集的全面轉型；第二，在實現角色轉型的同時，通過外部賦能與自身增能。適應城市的發展需要，成為合格的新市民。而從具體的個人層面來看，在這個過程中。農民工將實現自身在生活方式、思維方式、生存方式和身份認同等方面的現代性轉變。

也有學者認為，同城市化概念側重于國家、區域(社會結構)物質層面的變化相比，市民化概念主要是指社會成員角色的轉型。從狹義的角度來看。農民市民化主要是指農民在身份上獲得作為城市居民的合法身份和社會權利的過程，如居留權、選舉權、受教育權、勞動與社會保障權等。在中國，最明顯的標志就是獲得所在地的城市戶口及其相應的社會權利。這些可以被認為是與國家、政府相關聯的技術層面上的農民市民化過程。而從廣義的角度看，農民市民化是指在我國現代化建設過程中，借助于工業化和城市化的推動，使現有的傳統農民在身份、地位、價值觀、社會權利以及生產生活方式等各方面向城市市民轉化，以實現城市文明的社會變遷過程。這些可以被認為是與國家、政府相對應的社會文化層面上的農民市民化過程。很顯然，完整意義上的農民工市民化應該是廣義上的農民市民化，只是農民工市民化更典型，因而也更具有代表性。據此我們認為，農民工市民化系指我國現代化發展進程中，農民進入城市從事非農產業，其身份屬性、社會心態及行為方式向城市市民轉化的一種社會現象。以此界定概念，無論在定義的內涵上還是結構上都更具有合理性。

根據上述分析，我們認為，農民工與市民化兩個概念之間，具有以下的互動關系：

1、“農民工”與“市民”存在角色差異。在我國，農民工這一角色系指身份為農民，但卻在城市定期或不定期從事生產和服務性工作的人。而“市民”的概念卻要復雜得多。在西方國家的文字中， “市民”一詞不光是指在城里居住的人，而且是特指具有市民權的人，是有身份自由、享有充分權利的社會成員⑦。從“農民工”和“市民”的概念可以看出，農民工市民化是指農民向城市轉移并逐漸轉變為市民的一種過程和狀態，并伴隨著意識、行為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變化，是現代化進程的產物。

據此我們認為，農民工和市民之間存在著以下的區別：一是身份不同。農民工的身份是農民，市民的身份是城市居民。二是福利待遇不同。農民工所從事的多為苦累臟險等體力型勞動，收入明顯偏低，由于工作具有不穩定性，因此其收入也難有保障，且不能享有勞保、社保、醫保、年金等待遇；市民工作、收入不僅相對穩定，而且工作環境、條件比較優越，享有制度化規定的各種福利待遇。三是權利不同。農民工在城市只有暫住權。沒有管理權，更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市民則具有長久居住權和城市事務管理權，以及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四是心態不同。由于農民工是城市里的邊緣人，因此他們不太容易融入城市的主流生活，大多抱有觀望、等待、欣賞等隔膜的心態：市民是城市生活的主流群體，他們對城市的發展具有一種本能的參與心態。總之，由于處境與地位的不同，導致了他們之間表現在工作、生活及行為方式、心態上的種種角色差異。

2、農民工是市民化的重要對象。目前，從我國農民的現狀看，他們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群體：第一類是已經獲得非農化職業，不再從事農業生產，但在戶籍意義上還是農民的人：第二類是完全從事傳統農業生產的全職農民：第三類是介于上述兩者之間，在從事非農職業的同時也從事農業生產的農民。如果從農民最為重要的生產資料——土地的被征用狀況來看，第一部分的農民往往是土地完全被征用的農民，他們一般居住在離城市中心較近的地方，身份正在或即將被改變而成為戶籍意義上的市民：第二部分的農民土地還沒有被征用，仍然在傳統的農村、農業框架中生產生活，他們一般居住在遠離城市中心的地方；第三部分是正在發生變化的農民，他們的土地往往被部分征用，既難以在傳統的農業框架中生存，也難以在城市的框架中生活。是處在“夾縫”中的群體。由此可見， “農民”不再是一個同質性的群體。相比較而言，第一部分的農民即農民工是目前市民化的主要對象。

3、市民化是農民工演化進程中的階段目標。我們認為，在農村現代化與城市化的發展進程中，市民化是解決“三農”問題。實現農村現代化的攻堅階段，也是最為重要的一個階段。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農村和農業問題更多地表現為物質形態上的問題，它受政策、技術和經濟因素的影響較大，當經濟與技術發展到一定階段且制度上的條件也可達成的時候。農業和農村的問題相對比較容易解決。而農民與市民的問題更多地表現為一種社會文化問題，除了制度和政策上的約束之外，它受文化傳統和社會價值觀的影響較大。因此，我國在完成農業現代化和農村城市化之后，可能還有很長一段農民市民化的道路要走。在逐步實現農村城市化、農業現代化和城鄉一體化的基礎上進一步推進農民市民化，不僅是社會經濟發展和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必然趨勢。也是城市化的必然要求。

三、農民工市民化的價值導向

農民工市民化的價值導向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促進傳統農耕文明向著現代工業文明的飛躍。歷史上，農業的出現標志著農耕文明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上主導地位的確立，標志著它與游牧文明發展的差異開始形成。隨著社會形態的不斷演化，農耕經濟越來越不能滿足社會進步的需要，于是，歷史的車輪又推動傳統農耕文明向現代工業文明轉變。在此過程中，盡管我們已經取得了歷史性進步，然而，農村現代化的發展卻始終落后于其他方面的發展，成為傳統農耕文明向現代工業文明轉變的制約“瓶頸”。正因此，在今天“三農”問題已經成為關系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全局的重要問題。過去解決“三農”問題的思路多半局限于農業本身，提出的辦法是調整農業種植結構。增加農業投入，提高農業產出等。實踐證明，這些辦法并不解決根本問題。實際上，“三農”問題的核心是農民，農民問題的核心是收入。而“民工潮”的形成正是起到了破解“三農”難題的關鍵作用。

改革開放以來的近30年里，中國農民克服重重困難，沖破多種阻力，自發地掀起大規模的流動，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有力地緩解了“三農”問題的困境。這主要表現在：第一。農民工外出打工成為農民就業和增收的主要途徑，成為農民增收的一大亮點。第二，大規模農民工外出去城市從事非農產業。有利于加快農村土地的合理流轉。為農村實行土地規模經營提供了契機，從而對于農村產業結構的調整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第三，大規模的農民工外出對農村經濟與社會發展產生了全面的影響。例如，帶動了勞動力和資金的雙向流動，提高了資源配置效率，對農村經濟的發展起到了促進作用：激發了農民的創業精神，增強了農村地區的發展能力；促進了現代城市文明向農村的輻射。進而推動了農村的現代化進程。

總之，農民工的市民化需要農民工的流動，是在農民工的流動中形成和發展的。而農民工的流動又促進了“三農”問題的緩解，促進了傳統農耕文明向現代工業文明的飛躍。

2、農民工市民化是人的現代化的加速器。現代制度和現代人是社會現代化的兩個基本方面。美國社會心理學家英克爾斯最早較為系統地研究了人的現代化。在他看來，人的現代性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即人的主觀態度和客觀行為方面。由于現代制度、現代組織和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會逐漸培育出人的相應的現代品質。人的現代化是社會現代化的重要方面。沒有人的現代化。現代制度也不可能很好地運行。一個社會只有它的成員現代化了，或者說，只有那些在現代科學技術、經濟和各種組織中工作的人都獲得了與整個社會現代化發展相一致的現代性，這樣的社會才可以說是一個真正的現代社會。

我國農業人口占全國人口的70％。這意味著我國人口素質的整體提高，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農民素質的提高和最終實現農民的現代化。眾所周知，國家經濟發展的關鍵是生產要素的合理配置，而人力資源則是生產要素之一。在我國。人數眾多的農民人力資源素質較低，觀念、思維方式落后，特別是部分農民缺乏進取的思想、開放的市場意識、競爭意識和法律意識，表現出人力資源素質上的先天不足。要提高其素質，開發其人力資源，必須借助于城市化，使傳統農民進入現代城市文明行列。這是因為，農民工進人開放的現代化城市，經過城市文明的洗禮和現代文明的熏陶，其價值觀念、思維方式、心理結構、市場意識、競爭意識、法律意識必將發生深刻的變化。例如，他們的觀念變新了，求知欲變強了，交際范圍變廣了，關心的話題變多了，眼界變寬了，腦子變活了，膽識變高了，行為方式變文明了等等。這些變化生動而形象地反映了市民化的農民工整體素質的提升，這對于實現城鄉經濟的繁榮發展和社會文明的進步提高，都將產生巨大而深刻的影響。顯然，農民工的市民化促進著傳統農民身份的終結，實現著農民自身的現代化，從而加速了人的現代化過程，是人的現代化的加速器。

3、農民工市民化開啟了一個新的歷史進程。農民工群體的形成和發展，與我國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進程相互促進。相互影響。這主要表現在：

第一，大規模的農民工流動促進了我國勞動力市場的發育。勞動力市場的運行是以勞動者的自由流動為前提的。沒有勞動者的自由流動，就無法形成勞動力市場。大量農民工進入異地，利用市場信息尋求就業機會，參與就業競爭，通過勞動者與企業供需雙方的自主決策權實現勞動就業。這就使勞動力的配置決策權由行政主體轉移到農民與企業等市場主體手中，形成了由市場配置勞動力資源的新機制，從而有力地推動了城市勞動用工制度及其工資制度的改革，在客觀上推動了勞動力市場的發育。

第二，大規模的農民工流動為我國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順利進行提供了較為穩定的外部環境。發展中國家在經濟快速起步時期，由于生產還處在勞動密集型階段，對勞動力的需求很大，因而很容易拉動工資水平上漲，從而減弱經濟高速發展的勢頭，并破壞改革和現代化建設的進程。但在當代中國，在東南沿海發達地區經濟迅速發展的時候。從中西部來的農民工避免了東南沿海發達地區的經濟發展遭遇勞動力的供給“瓶頸”，這些地區經濟發展保持了較好的增長勢頭。此外，農民工勞務價格低。大大降低了經濟發展所支付的成本，這就為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推進提供了一個較為穩定的外部環境，保證了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順利而持續地進行。

第三，大規模的農民工流動打破了城鄉二元制度壁壘，客觀上促進了傳統的社會管理制度的改革。城鄉二元結構的基本功能是限制社會成員在區域間的自由流動，這在當時對于啟動工業化和維護社會穩定具有積極作用，但同時也構建了封閉性很強的經濟和社會結構，抑制了經濟發展的活力。隨著以市場為取向的改革的不斷深入，這種制度越來越暴露出其弊端和阻礙作用。大量農民工的流動對城鄉二元制度起到了極大的沖擊作用，傳統的城鄉關系格局、區域關系格局大大松動，以戶籍制度為中心的城鄉二元制度的改革勢在必行。事實上，大規模的農民工流動已促使一些地方開始對戶籍制度著手進行改革，并對現存的城鄉有別的就業、醫療、養老保險、社會保障等制度以及農村的土地流轉制度提出了有力的挑戰。

綜上所述，農民工的流動在很大程度上沖破了阻礙改革開放的不利因素，對我國的現代化建設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在一定意義上，農民工市民化現象開啟了我國社會歷史發展的新進程。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