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高等教育產業的三個理論前提

摘 要:產業，原本上只相當于生產各種有形或者無形產品的行業，而當前，人們則將之等同于生產商品的企業了;高等教育產業的特殊性，不是許多人所說的公益性，而是其生產勞動能力的屬性;高等教育產品的性質，取決于個人教育成本分擔的比重，并非一成不變的#65377;

關鍵詞:高等教育;產業;商品

在我國，高等教育產業是一個爭議多時但尚未取得共識的話題#65377;自20世紀80年代后期開始，就有學者研究有關“教育產業”與“教育產業化”的問題#65377;[1]在早期，人們傾向于“教育根本就不是產業”;其后又以“教育是產業，但不可以產業化”或者“教育是產業，但不應當產業化”占主導，同時，也有許多學者堅持“教育是產業，可以產業化”#65380;“教育是產業，不但可以產業化，而且應當產業化”等等;當前，在民間輿論和學界呼聲的推動下，似乎有一種要“清算教育產業化”的思想運動#65377;[2]為何關于教育產業① 的討論如此經久不衰?為何關于教育產業的不同觀點又如此針鋒相對勢不兩立?應該說，重要原因還是在于人們對以下三個理論問題認識模糊，或者關注不夠#65377;

一#65380;產業的涵義已由行業滑向企業

對于何謂產業，不僅學界有不同的觀點，而且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有不同的涵義#65377;例如，早些年提出的“產業革命”#65380;“產業工人”#65380;“產業部門”等，其中的產業內涵指向“與工業生產相關的”#65377;又如，“變賣產業”中的產業，又相當于財產之意#65377;對于近些年學界關于產業的定義，則更是五彩繽紛#65377;當前，我們從這些關于產業的說法中，難以把握產業本真意義上的內涵#65377;為此，我們可以先來看看具有經典意義的人類社會三大產業的分類#65377;

按照人類生產活動的歷史順序和各種行業的性質，社會各種行業和部門可以分成三大產業:第一產業是農業;第二產業是工業和建筑業;第三產業是第一#65380;二產業以外的所有行業的總稱，是為第一#65380;二產業提供服務的產業，所以也叫三次產業#65377;再看中國第三產業的四個層次:第一層次是流通部門，包括交通運輸業#65380;郵電通信業#65380;飲食業等;第二層次是為生產和生活服務的部門，包括金融業#65380;旅游業#65380;信息業等;第三層次是為提高科學文化水平和居民素質服務的部門，包括教育#65380;文化#65380;衛生#65380;社會福利事業等;第四層次是為社會公共需要服務的部門，包括國家機關#65380;政黨機構#65380;社會團體以及軍隊和警察等#65377;[3]可見，產業包含了社會中諸如教育#65380;軍隊#65380;機關等在內的各種行業，它只是一系列關系和利益相近的群體的集合體#65377;中國把教育看作是一項全局性#65380;基礎性和戰略性的產業，只是強調教育在國家產業結構中的地位和作用，這與教育產業化#65380;商品化以及市場化沒有關系#65377;

也有學者研究指出，教育產業理論是舶來品，起源于美國和英國#65377;1957年，前蘇聯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上天，促使美國人民對教育賦予了極大的期望#65377;1958年，美國提出人力資本的理念，肯定教育是帶來財富的重要資本#65377;1962年，美國馬赫魯普教授的“知識產業”(Knowledge Industry)出籠，教育從隸屬于第三產業進一步細化到隸屬于第四產業的“知識產業”#65377;1965年，歐美等西方發達國家正式拋出“教育產業”的理念#65377;從這里可以看出，教育產業的出現與營利沒有邏輯關系，它只是承認了教育在國家產業結構中的作用#65377;[4]

由上可知，產業原來是指一系列關系和利益相近的群體的集合體，或者說，相當于一種生產各種有形或者無形產品的行業#65377;《辭海》亦指出，產業是“各種生產的事業”[5]#65377;至于這種行業或者事業的產品是否要成為商品，與產業本身的涵義沒有關系#65377;例如，軍隊#65380;警察等也已經納入到產業范疇，但在理論上就不應該使其服務產品變成商品#65377;或者我們會認為，這都是“化”字惹的禍#65377;事實上，“化”并不意味徹頭徹尾#65380;絕對與惟一，更多地表示一種運作#65380;一個過程或者一種趨勢#65377;有時，“化”起一個使修飾的名詞或形容詞等詞語轉為動詞的功能#65377;類似于產業運作與產業化，剔除個人思維習慣，其實這兩個詞語沒有差別#65377;正如廈門大學鄔大光教授在一次講學時指出的，中國人似乎形成了對“化”的恐懼，實際上，“什么化”只是中國人的一種習慣用法#65377;因此，提出高等教育應該按產業運作，以及實行高等教育產業化，在本義上也只是指出高等教育應該按高等教育行業規律辦事，并形成一定的規模和效益，這與高等教育企業化#65380;市場化#65380;商品化等沒有固有的#65380;內在的和必然的聯系#65377;

但是，現實情況卻不是這樣，教育產業被人們賦予了不同的內涵，也就是說，這個概念的外延已經發生變化，人們往往從企業的角度來把產業與事業對應起來研究#65377;至于這一點，無論是學者們關于“教育產業”#65380;“教育產業化”的學術陳述，還是人們隨意性的感情流露，我們都會發現，人們已經把產業等同企業看待了#65377;人們談論高等教育產業化或者按產業運作，也就是在談論高等院校企業化#65380;高等教育商品化或者將高等院校按企業運作#65377;例如，有人曾對產業內涵作了一番系統的研究，并認為產業有以下特點:生產性#65380;商品性#65380;求利性和組織性#65377;[6]對于生產性，可以說，一切產業都具有生產性，世界上不存在無生產性的產業;對于組織性，應該說，只要具有生產性，形成需求，形成規模，就必然會走向組織性和行業性#65377;因此，以上對產業四個特點的歸納，相對于本真意義上的產業內涵來說，根本的變化還是增加了產業的商品性與求利性#65377;也就是說，當前的產業內涵擴大了，外延縮小了，變成了求利性和提供商品的行業了#65377;事實上，商品是產品，但產品不一定是商品，商品本身就包含了對求利的訴求#65377;因此，簡單地說，當前的產業，已經變成一種生產商品的行業或者部門#65377;顯然，這只能將產業等同于企業看待了#65377;

前面的分析表明，本真意義上的產業無所不在，社會就是一個產業社會，但是，在人們的觀念中，產業的外延被大大地縮小了，已經只相當于一種提供商品的部門或者行業#65377;也就是說，產業的涵義，已經由相當于帶有價值中立的行業滑向了相當于追求利潤的企業#65377;

二#65380;高等教育產業“特”在生產勞動能力

當人們把產業視為求利性的企業的時候，在高等教育是不是產業的爭鳴問題上，有一種帶有中庸色彩的論斷就明顯占了上風，成為學界流行的一種口調，即“高等教育是一項特殊的產業”#65377;其言外之意是，高等教育雖然是一項產業，但具有特殊性，這種特殊性使得高等教育產業區別于旅游#65380;醫療等其它產業，不能實行商品買賣與市場運作#65377;于是，對“特殊”兩字作何種詮釋，便成為研究高等教育產業的新的切入點#65377;

有一種觀點認為，高等教育產業不同于生產杯子#65380;衣服等實物形態產品的產業，其產品具有無形性，不能實行商品買賣與市場運作#65377;高等教育活動，核心問題是一種教學活動，是教育者與受教育者之間的一種交互活動，或者說一種授受關系#65377;從這一點來分析高等教育產業，顯然，其產品不是其它，而是高等教育服務與知識#65377;這種產品確實不同于杯子#65380;衣服等實物形態的產品，而是一種觸摸不到的無形產品#65377;但是，導游向游客提供的導游服務#65380;醫師向病人提供的保健按摩服務等，其產品都是無形的服務產品#65377;同時，無論從應然狀態來看，還是從實然狀態來看，這些產業都變成了商品生產的產業，其產品都變成了商品#65377;因此，我們不能從高等教育產品的外在特征來發掘高等教育產業的特殊性，更不能因此而否定高等教育產品變成商品的可能性#65377;

有一種觀點認為，凡是人對人的關系活動，都是非常復雜的活動，不能簡單地變成商品交換的活動#65377;確實，高等教育是一種教育者對受教育者的社會活動，是一種人對人的活動，而不像工人做工#65380;農民種地一樣屬于人對物的活動#65377;可是，不只是高等教育，還有醫療保健#65380;美容美發等都是直接人對人的活動;同時，生產的指向和目的仍然是人，雖然諸如工人做工#65380;農民種地是人對物的活動，但最終是為了將產品與他人交換，或者由自己消費#65377;因此，人對人的生產活動，不是高等教育產業的專利，不能成為高等教育產業的特殊性，更不能成為高等教育產品不可以變成商品的理由#65377;事實上，高等教育的生產之所以更易于表現出人對人的活動，主要是因為教學服務的生產與交換#65380;消費通常是在同一時間地點進行的，而工人做工#65380;農民種田的生產與交換#65380;消費往往是分開的#65377;

當前，許多人把高等教育產業的特殊性直接定性為其公益② 性#65377;試想，美國的營利性大學和中國的民辦大學等，均以學費作為最主要的收入，這些大學就沒有公益性?在計劃經濟條件下，中國高校實行免費教育，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實行了教育成本分擔，難道當前的中國高校在一夜之間就失去了原來的公益性?又如，當前醫院以成本加利潤的方式提供的醫療服務(不是醫療保險)是典型的私人產品，它也沒有公益性?顯然，我們不能從公益性的角度斷定高等教育產業的特殊性#65377;事實上，正是因為高等教育產業具有與其它產業不同的特殊性，才使得高等教育具有與其它公益事業不同的公益性#65377;

那么，高等教育作為一項特殊的產業，特在哪里呢?從高等教育本質出發，高等教育產業的產品不是學生和科研成果，而是育人內容的高等教育服務與知識#65377;正如北京師范大學褚宏啟教授所言，“教育的本質不是財產流轉，而是思想(包括觀念#65380;情感#65380;態度#65380;價值觀)的流轉#65377;”[7]這種流轉的思想，正是高等教育的產品#65377;作為受方的學生，與同樣作為受方的病人，以及在商場等許多場所同樣作為受方的顧客，接受各自的服務產品，效果和貢獻是不一樣的#65377;病人接受了相應的服務產品，只是恢復體能和健康;一般顧客接受了各種有形或者無形的產品，只是一次性地滿足了顧客生理或者心理的需要與享受#65377;但是，高等教育的產品在經消費者(學生)接受并內化之后，能夠成為具有一定政治觀#65380;世界觀#65380;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勞動者，為個人和社會生產一定的物質和精神財富#65377;這，才是高等教育與其它服務性行業或部門在產業問題上的本質區別#65377;[8]由此可見，與其它產業相比，高等教育產業的最大不同不在其生產的過程和形式，而在其生產勞動力的功能屬性;高等教育作為一項特殊產業，其“特”不在它生產有形產品還是無形產品，不在它是否屬于人與人之間的直接關系，不在于它的產品是公共產品還是私人產品，而“特”在它能夠生產勞動能力#65377;簡言之，高等教育產業不“特”在其它，而“特”在它能夠生產勞動能力#65377;同時，高等教育產業可否實行商品買賣與市場運作，也就看這種生產勞動能力的教學活動能否成為一種商品交互活動#65377;

三#65380;高等教育產品的性質直接取決于個人教育成本分擔的比重

長期以來，人們習慣地將高等教育產品界定為“準公共產品”，據此而否定高等教育的商品買賣與市場運作#65377;筆者認為，“準公共產品”直觀性的提法和稱呼，沒有透過現象抓住本質，是欠科學的#65377;從辯證唯物主義來看，一種物質由量變到質變，產生了新的物質，但中間不存在過渡狀態的第三物質#65377;從世界高等教育發展史來看，高等教育產品的性質也是變化的，某時某地屬于公共產品，某時某地屬于私人產品，不應該套用“準公共產品”來僵化高等教育的產品性質#65377;因此，高等教育產品，最終要以某個標準劃入到公共產品或者私人產品(即商品)中去#65377;

評價一種產品是否屬于商品，關鍵看授受雙方是否遵循等價交換的原則#65377;也就是說，商品的特點，就是按產品單價付費，誰享用誰付費，不享用不付費，多享用多付費，少享用少付費#65377;對于所謂“準公共產品”的高等教育產品，不同于一件衣服，不同于一次旅游觀光，它能夠帶來勞動能力的提高，能夠帶來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的雙重收益#65377;因此，高等教育產品的付費不只是受教育者個人，也有政府和社會，而且應根據高等教育對個人的貢獻率，確定學生個人成本分擔的“度”，達到以及超出這個“度”，產品就成為商品了#65377;也就是說，對于所謂的“準公共產品”，應當根據個人收益率與個人實際支付額的比重，將它們劃入到商品或者公共產品中去#65377;這，就涉及到社會收益率和個人收益率等的研究#65377;

不同時期#65380;不同國家以及不同層次的教育，對個體和社會的投資收益率或者說貢獻率是不一樣的#65377;不過，世界銀行高級教育經濟學家薩哈羅普勒斯，提出了世界性的教育投資收益率的基本趨勢#65377;他認為，高等教育的個人收益率為20.3%，社會收益率為10.9%#65377;[9]這就表明，在一般情況下，高等教育的個人貢獻率永遠要大大超過其社會貢獻率，兩者之比約在2﹕1以上#65377;按照這種分析，如果學生負擔部分在辦學成本的2/3以上(含2/3)，或者社會負擔部分在1/3以下(含1/3)，就可以將高等教育服務稱之為商品#65377;從這里來看，中國民辦高校目前的辦學成本100%由學生負擔，那么其產品肯定是商品#65377;對于中國的公辦高校，一般認為學生負擔部分只占到30%左右，即1/3左右，那么其產品就不能稱之為商品#65377;可是，盡管學生負擔只占到1/3，老百姓就感到不堪重負#65377;這是為什么呢?應該說，這里存在多方面的原因#65377;一是高校辦學成本過高;二是長期把高等教育看作福利蛋糕的思維習慣對高校收費還不適應;三是中國經濟發展太不平衡;四是研究型大學的某些科研成本，不應該完全納入到教學成本中去#65377;

由上可知，盡管一個發展中國家的一所高校，其辦學成本相當于一個發達國家同樣招生規模的高校，在這種情況下，老百姓傾家蕩產，學生個人負擔部分也只占很小的比例，但其產品仍然不能稱之為商品，只是一種不合理的公共產品，是一種畸形的產品#65377;事實上，高等院校以及各種非物質性生產部門對資金的需求是沒有止境的;同時，作為一個非物質生產部門的高等院校，其各項成本，諸如教師勞動力成本#65380;建筑成本等，與經濟發展水平是成正比例的#65377;因此，在正常情況下，一國人民的平均消費水平，能夠大體反映該國合理的高等教育辦學成本#65377;當然，在國家和個人都有能力支付高等教育產品費用的時候，是否實行較高比例的學生教育成本分擔，亦即是否展現高等教育的商品屬性，那就是政府選擇的問題了#65377;總之，確定高等教育產品是商品，還是公共產品，只能在一定的個人收益率前提下，通過學生負擔部分與高校辦學成本之比的這個“度”來衡量;同時，由于這個“度”可根據政策#65380;經濟發展水平以及高校成本開支的變化而變化，因而其產品的性質也是可以改變的，可由公共產品向私人產品轉化，也可由私人產品向公共產品轉化#65377;

注釋:

①在這里，有兩點值得指出來:一是探討教育的產業屬性，往往從高等教育出發，因為高等教育屬性的展現比基礎教育更加充分;二是探討高等教育的產業，一般應該從高等教育的本質出發，亦即從培養高層次專門人才的教學服務出發，而不應該把高等院校提供科研成果和直接為社會服務納入到高等教育產業的內涵#65377;

②仔細分析，我們會發現“公益”至少包含兩種含義:其一，成為免費#65380;福利和公共產品的同義語;其二，體現為一種公共利益和共同利益#65377;同時，這兩種含義還蘊含著一種因果關系，即第一種含義是第二種含義的結果和體現#65377;因此，假如將公益性定為高等教育產業的特殊性，人們也不會說是其免費性，而要說是其體現了公共利益和共同利益，因而實行免費教育#6537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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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程樹禮，張可君﹒經濟與政治基礎知識[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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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付八軍﹒高等教育產業性與公益性再辨析[J]﹒山西大學學報(哲社版)，2004(6)﹒

[9]張鐵明﹒教育產業論——教育與經濟關系增長的新視角[M]﹒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171—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