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唐詩也有硬傷。該怎么認識和對待?先對第一個問題舉例說明。
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硬傷:首句第二字應該用仄聲字,而作者用了平聲字(即人字),這不合七絕的格律。
賈島《憶江上吳處士》:
閩國揚帆去,蟾蜍虧復圓。
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
此地聚會餐,當時雷雨寒。
蘭橈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硬傷:“此地聚會餐”不合五律的格律。
宋之問《送別杜審言》:
臥病人事絕,嗟君萬里行。
河橋不相送,江樹遠含情。
別路追孫楚。維舟吊屈平。
可惜龍泉劍,流落在豐城。
硬傷:“臥病人事絕”不合五律的格律。
陳子昂《晚次東鄉縣》:
故鄉杳無際,日暮且孤征。
川原迷舊國,道路入邊城,
野戍荒煙斷,深山古木平。
如何此時恨,嗷嗷夜猿鳴。
硬傷:“故鄉杳無際”不合五律的格律。
李商隱《錦瑟》首聯有“一弦一柱思華年”,因“思華年”是三個平聲字,這也不合七律的格律。這首七律很有名,就不全文抄錄了。
李益《寫情》:
水紋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首句“思悠悠”不合七絕格律。這是三平調。
韋應物《登樓寄王卿》:
踏閣攀林恨不同,楚云滄海思無窮。
數家砧樺秋山下,一郡荊榛寒雨中。
硬傷:第二句是三平調。
張螟《登單于臺》:
邊兵春盡回,獨上單于臺。
白日地中出,黃河天外來。
沙翻痕似浪,風急響疑雷。
欲向陰關使,陰關曉不開。
硬傷:“獨上單于臺”是三平調。
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萬籟此俱寂。但余鐘磬音。
硬傷:“潭影空人心”是三平調。
有些人非常反對議論入詩,不僅宋詩,就是唐詩也讓議論入詩了。
杜甫《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六)》: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硬傷:第二句不合七絕的格律。
杜甫《戲為六絕句》之第二首:
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硬傷:第三句不合七絕的格律。
上述硬傷是形式上的硬傷,而非內容上的硬傷。這是依據人所共知的律詩和絕句的格律評判的。
如何對待這個問題?筆者寧肯讀有“硬傷”的好詩,也不讀那些四平八穩的中規中矩的,也就是所謂完完全全合律的庸詩。尤其是那些_內容蒼白、病態十足或老氣橫秋的所謂詩詞,讀起來真是受罪。
內容和形式的對立統一關系。已經是詩壇老話題了。要解決好這個矛盾真不容易。
理論上,很多人可能認為,不能以犧牲內容去照顧形式,可是,行動上如何呢?
許多人思想不夠解放,深怕被人指責:“你不懂詩”,因為有所謂“硬傷”,就會被習慣勢力指責為“不懂詩”——這種習慣勢力,總是針對當代人。而對祖宗,一概崇拜得不得了。祖宗的一切規矩,視為天經地義,金科玉律,一點不能違背。
我認為寫詩詞要遵守格律,只能是總體要求,相對而非絕對化要求。一本刊物或一個人寫了一百首詩,只要百分之九十以上合乎格律,就行了。有些較好的作品,大可不必強求每一句都要“嚴守格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