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卷聞香

茶道彎彎 流 水

祖居皖西南小鎮，地處四縣交界處，四面環山，盛產茶葉。明朝放馬南山，故鄉因領一方風水，商旅輻輳，漸成山南重鎮。實行“茶馬政策”以后，以茶換馬，進而帶來了空前繁榮。

爺在成年之后就跟隨老太爺做起販茶的營生，一根扁擔，兩個籮筐，小鎮子連著六安州，翻山越嶺挑著擔子長年累月奔波在這條山茶道上，一走就走到了長須拂面兒孫滿堂。

話說某一年的六月，賊熱。爺光著膀子還嫌燥熱。那件藍粗布大腰褲子的褲腿挽上去了，走走又掉下來。爺瞅瞅四周，荒山野嶺，黑燈瞎火，連條野狗都見不著，這便放心卸下擔子，索性將藍粗布大腰褲脫了去，順手搭在茶草籮上。舊時貧家爺們極少有穿內褲的習慣，爺當然也不例外，就這么光著腚繼續趕路。

天將亮時爺在一道茶山溪邊擱下擔子，準備將大腰褲重新再穿上，不經意間，胯部被一條突然橫竄而出的毒蛇咬傷。爺強忍劇痛，爬到一棵老茶樹下，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潮濕的老樹一點一滴地往下滴水，剛好滴在他的胯處，還滴落到他呻吟張開的嘴里。不多久，他那被毒蛇咬傷的紅腫的傷口逐漸消腫。疼痛也緩和了許多。頗通藥理的爺清醒后立即敏感地意識到什么，趕緊從茶籮里抓過一把茶草送進嘴里嚼碎敷在傷口上。

待一切忙完了爺才想起仍舊光著身子，可茶籮上除了罩護茶的那層油皮紙外哪還有什么褲子呢?爺無計可施，揉著胯處坐在擔子上干巴著急，眼瞅著天就漸漸放亮了。這時，不遠處的山坡上隱隱約約傳來了女人的采茶歌謠，爺一瞧，樂了，矮棵的茶樹上晾著幾件或許是女人剛剛在河邊洗干凈的衣服。爺貓弓著腰，輕手輕腳地挪了過去，將手伸到茶樹上胡亂抓出一件迅速套在下面，慌亂中卻一腳踩空摔了個仰面朝天。

響聲驚動了趕早采茶的女人。女人嚇了一大跳，但很快就鎮靜下來，從茶樹叢里站起身來厲聲問道：“大白天的，你這位大哥怎么能偷人家的衣服呢?”

爺說“我沒偷”，臉卻紅得像關公一樣。女人瞅瞅茶樹，又瞅瞅爺，眼睛瞪得老大。

這個時候，爺只能死不認賬，剛好從莊子里走過來一幫下地干活的男人，爺急中生智，主動迎上前去，攤開雙手請他們理論，爺說：“這位大姐硬是說我偷了她的衣裳，大伙給瞧瞧，除了這兩籮筐茶草和我身上的大褲衩之外，我還有別的什么嗎?好歹我還是條漢子，怎么會去偷她一個婦道人家的東西呢?”

大伙一聽，也是，難道這漢子先前光著屁股不成?再看爺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哪像個賊?于是，都斜眼瞥瞥女人，各自忙活去了。

女人很委屈，卻又說不出所以然，只好眼睜睜地看著爺穿著她的褲衩挑著擔子漸漸走遠。

爺始終不敢回頭，心里的那個“羞”喲，不得了!一到家，爺便稱上兩斤洋砂糖，撕了三尺洋布，炒了兩斤上好的蘭花茶，又將女人的褲衩洗凈疊好，恭恭敬敬送了去。

女人哭笑不得，連說：“算了算了，也算不上個什么，還勞累你往返幾十里山路送來，太難為大哥了?！?/p>

爺接過女人的敬茶說：“要送的，不然我這心里一輩子也不安寧，做人也要像這蘭花茶一樣，無論多沸的水沖上去，依然清朗可鑒?！?/p>

女人家的男人說：“往后那片山上的茶草歸大哥你收了，實誠人，咱信得過。”

聽老一輩的人講，爺在這條茶道上奔波的后二十年間，趟趟都會在這女人家里歇腳，教會了他們許多制茶的工藝，趕上用飯時爺也不客氣，跟這女人當家的男人喝點酒，說古今茶事，來來往往保持著相互走動，形同嫡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