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底,《現代快報》一篇題為《考古專家:根本沒有供春壺》的文章引起了紫砂業界對紫砂壺起源問題的關注。而《中新江蘇網》一篇關于南京博物院經過3年考證,確認中國最早的紫砂壺就是吳經太監畝出土的一把提梁壺的文章,更是把有關紫砂壺起源問題的爭議推向了高峰。
供春壺是子虛烏有的傳說?
供春是否確有其人?
有關供春壺的爭議在紫砂界和眾多壺友當中持續升溫,至今依舊沒有定論。著名的紫砂文化研究學者韓其樓先生以其多年考證出的豐富資料,對供春壺是否存在和供春壺的考辨作出了可靠的判斷。
雖然我們還不能以韓先生的說法為供春壺是否存在蓋棺論定,但以此拋磚引玉,歡迎廣大壺友茶人各抒己見。
從明·周高起著《陽羨茗壺系》以來,一直把金沙寺僧和供春兩人尊為紫砂茶壺的藝術大師,尤以供春最為后人關注,是他把紫砂茶壺從一般粗糙的手工業品推進為工藝美術的創作。
據《宜興縣志》、《陽羨茗壺賦》等史料記載,供春的身份已經被世人所接受。他在伺候主人吳頤山在金沙寺讀書時,見一老僧煉土制壺。成品精美,技藝很好卻不外傳。于是,供春就偷偷研究老僧的制陶技術,并私下取了一點老僧制壺后洗手沉淀在缸底的陶土做坯,把寺旁的大銀杏樹的樹癭作為壺身的表面花紋,做成幾把茶壺。當時,他沒有工具,只用一把茶匙用來挖空壺身,并完全用手按平胎面,捏煉成形。因此,茶壺燒成后,表面上就有“指螺隱起可按”的痕跡,顯得古秀可愛。
供春壺造型新穎精巧,溫雅天然,質地薄而堅實。在當時已負盛名,所謂“供春之壺,勝于金玉”。供春所制茶壺,款式不一,有“龍蛋”、“印方”、“刻角印方”、“六角宮燈”等新穎式樣,但尤以“樹癭壺”為世人所寶重。也許是出于對自己絕技的矜重愛惜。供春的制品很少。流傳到后世的更是鳳毛麟角。清·吳騫編《陽羨名陶錄》一書里。對紫砂壺搜羅極廣,記載詳盡,可是單單缺少供春壺,吳氏以未曾親眼見過供春壺為終身遺憾。稍后的張叔未自詡為陶壺鑒賞家,平生看過不少紫砂壺,但在他的《清儀閣雜詠》中,他自嘆福薄,沒有看到過供春壺,甚至還感慨:“這個瑰寶,世間已經不復存在了!”
儲氏壺
1928年的一天,曾經主持開發宜興善卷、張公兩洞的儲南強先生在蘇州地攤上無意中發現了一把紫砂壺,造型非常古怪。擺攤的主人把它當作破銅爛鐵,毫不在乎地擺在一邊,儲先生見了好奇地拿起一瞧,壺把下的款式赫然是“供春”二字,壺蓋是由后來的制陶名手黃玉麟配制的。一向重視故鄉文物的儲先生心中明白,早期制壺并沒有在壺底刻年號或印章的習慣,一般都只是用尖竹片戳刻制壺者姓名于壺柄。直到明朝時大彬,才開始將姓名刻在壺底,但仍不用印章,不記年號。這一發現讓儲先生大為驚喜,立即不露聲色地花一塊銀元買了回來。
儲先生為了考證這把突然發現的供春壺的來歷,鑒定它的真偽,花了很大一番工夫。他親自再去蘇州,找到擺攤的主人調查盤問。攤主說是從紹興傅叔和家里流傳出來的。儲先生又趕到紹興,進一步向傅家了解,知道在傅家收藏之前,曾經是西蠡費氏所有。再寫信請問費氏,費氏又說在他之前一度是吳大徵收藏的。當初,吳大徵得到供春壺時,已無壺蓋,于是請制壺名手黃玉麟重配了一只呈北瓜蒂狀的壺蓋。而吳之前是另一收藏家沈鈞和,沈之前出于何人便已不可考。這把殘壺的來歷竟是如此曲折,而儲先生的考證毅力也確實驚人。最后,儲先生為這個珍寶做了幾萬字的考證文章,證實這把茶壺確為供春的原作。并非“假虎丘”。
有一次,著名畫家黃賓虹看到了這把壺,也給予了高度評價。但也提出了一點意見,他認為供春壺壺身既然以銀杏樹樹癭為藍本,那么黃玉麟配制的壺蓋也應該是樹癭的形式,然而黃玉麟卻配上了北瓜的蒂柄。儲先生也認為有理,于是就請現代制壺名手裴石民重做一個樹癭的壺蓋,并在壺蓋口外刻上兩行隸書銘文,凡四十五字,文曰:“作壺者供春,誤為瓜者黃玉麟,五百年后黃賓虹識為癭,英人以二萬金易之而來,能重為制蓋者石民,題記者稚君。”所謂“稚君”是宜興的金石書法家潘稚亮;“英人以二萬金易之而來”,是指當時英國皇家博物館派人來商量,希望儲先生出讓供春壺,代價是兩萬美元。儲先生因為這是國寶,又是故鄉文物,沒有答應。
1949年之后,儲先生把一生所有集藏全部獻給了國家。這把惟一的供春壺是所獻的重點文物之一。1953年收藏在蘇南文物管理委員會時,徐悲鴻在北京曾托宜興任敷孟專程去蘇州為其拍攝供春壺照片。后來,供春壺又由蘇南文管會移交給南京博物院,并請宜興紫砂工藝廠的名手依原形仿制若干把,以廣為流傳。現在,這把供春壺原作收藏在北京中國歷史博物館,供大眾觀賞。
爭議
由于有了這么多名人的參與,且被收藏進博物館,當時沒有人再懷疑供春壺的真偽,有關供春壺的話題似乎就此可以定論了。時間到了上世紀80年代,隨著宜興紫砂實踐和理論水平的共同提高,關于這把被認為供春原作的樹癭壺又開始有了一些爭議之聲。
首先是《陽羨砂壺圖考》關于樹癭壺的三條評述。
一、據宜興儲南強所藏失蓋供春壺,供春二字作鐵線小篆,鐫鋬內壺身,余不可考。
二、宜興儲簡翁藏供春樹癭壺失蓋,全身作老松皮狀,凸凹不平,鏨類松根,舊存沈樹鏮韻次家,繼歸吳意齋(即吳大徵),后歸費年慈屺懷轉傅氏,再歸儲氏,吳愙齋所仿者俱此式。
三、供春壺已經萬歷時大彬仿制,辨別殊難,唯同光間吳清卿仿制者為時未久,審辨則易,然以龔壺之價,重仿造者必眾矣。
這三條評述,對樹癭壺的真偽問題表示了懷疑的態度。吳大徵是清末的古玩收藏家,也是紫砂壺愛好者,曾讓壺藝名手黃玉麟仿制過茗壺,前后共8個月。《砂壺圖考》說:“吳客齋仿者俱此式”,又說:“然以龔壺之價,重仿造者必眾矣”,這些都暗示了儲氏的樹癭壺出于吳客齋后人的仿制。
在紫砂藝人中間對樹癭壺的鑒賞也有異議,因為此壺的制作技法和制作所使用的工具,以及泥巴等等都顯示出近代風味,特別是壺口部分,藝術表現,酷似玉麟手法。總之,關于供春樹癭壺的鑒別,還可以做進一步的研究。值得一提的是早在41年前,當時已是80歲高齡的儲南強先生在上海看到了一把施鎮昌所藏的供春樹癭壺,經過儲先生往返多次觀察、賞析,他認為施壺才是真正的吳大徵所藏之失蓋供春樹癭壺。
施氏壺
施鎮昌(1905-1978年)生前在上海圖書館善本書組工作,1941年施在上海“紅棉山房”古玩店購得一把供春壺。該店主人胡志昂稱,此壺是不久前從蘇州收購到的。此壺現由施家屬保存著,有不少材料說明,施壺就是前吳大徵所藏的孤傳失蓋供春樹癭壺,其依據主要有:
一、施壺完全符合古籍中關于供春壺特征的記載。明·周高起《陽羨茗壺系》說:“頤山讀書金寺中,供春于給役之暇,竊仿老僧心匠,亦陶細土摶坯,茶匙穴中,指掠內外,指螺紋隱起可按,胎必累按,故腹半尚現節腠,視以辨真。今傳世者,栗色暗暗,如古金鐵,敦龐周正,允稱神明則矣。”又《骨董瑣記》說:“砂壺始于金沙僧,團紫泥作壺,具以指螺紋為標識。供春見之,遂習其技,成名工,以指螺紋為標識。”《陽羨茗陶錄》也有相似的記載。但《陽羨砂壺圖考》說:“金沙寺僧以指螺紋為標識,供春習其技,成名工,以無指螺紋為標識。”一反前說,并以儲南強的壺為依據,稱供春壺的特征是“以無指螺紋為標識”。由此可見,怎樣鑒別供春壺的真偽,也是一個爭議已久的問題。
清·吳騫《陽羨茗陶錄》說:“壺之土色自供春而下及時大彬初年,皆細土淡墨色。”又文震亨《長物志》說:“供春壺‘無差小者,時大彬所制又太小。’”施壺的壺身幽暗呈栗色,薄胎細膩,質地堅實,系用淺墨色細土精心制作。壺身比一般紫砂壺大,古樸端莊,優美雅致,并饒有野趣。壺內周圍指螺紋密布,隱現可辨,外面亦有指螺紋。壺腹兩面的下半部都有一塊地方凹進去。顯然是用手指屢按坯胎之痕跡。這些都與上述古籍記載相符。
二、施壺與前吳大徵所藏供春樹癭壺的特征完全一致。施壺的壺身外面凸凹不平,狀如老松皮或樹癭,木理皺紋,蒼古逼真。壺鏨狀如松枝,鏨后刻有鐵線小篆“供春”二字,筆力道勁,勾畫清楚。《陽羨茗壺系》說是吳頤山代為署款的。壺蓋作瓜形,工藝精,造型美,蓋內刻有篆書“玉麟”兩字方章。從壺蓋和壺身接合處可看出,此壺蓋顯然不是原配或配制的,而是從另一把瓜形壺移配于壺身的。壺身上方的口子是橢圓形,壺蓋底下的子口邊沿是不規則形,二者顯然不相稱,壺蓋和壺身上的紋路也截然不同。再從壺蓋內幾處舊傷口看,此蓋似有百年以上歷史,這一切特征與前吳大徵所藏之供春樹癭壺特點完全一致。
三、解放前,許多專家學者都認為施壺是真供春壺。1941年施鎮昌購得此壺后,當時上海著名的古玩商洪玉林、名畫家黃賓虹、書法家葉恭綽、金石家鄧散木等都給予很高評價,認為它是真正的供春壺。當時在上海就有幾把吳大徵仿制的供春壺,即龔心釗、袁體明、宣古愚、吳湖帆各藏一把,其中龔的一把最佳。洪玉林等都見過這些壺,他們是經過比較才對施壺下結論的。施也拿自己的壺與龔的壺作過比較,無論年份或工藝水平。旋壺都遠超過龔壺。葉恭綽、鄧散木分別為施壺的紫檀木匣書寫和鏡刻了題詞,葉還為此壺寫了《題供春壺》詩一首贈施鎮昌。
四、儲南強肯定施壺是真的傳世供春壺。1955年,80歲高齡的儲南強先生由洪玉林的學生倪根泉介紹和陪同,專程從宜興到上海拜訪施鎮昌。要求看供春壺。儲老見施壺后尤其欣賞壺身上刻的篆書“供春”二字。從此儲與施結為好友,經常互通書信。在與施的談話和書信中,儲老均一再肯定施壺是真供春壺。儲老應施的要求,寫信介紹施去蘇南文物管理委員會參觀他捐獻的供春壺。并要施務必把參觀后的感想告訴他。施參觀后作詩一首寄儲,諷喻該壺是贗品。儲老不久回信,表示對施的詩“諷詠佩佩”,并隨信寄去清人張叔未的“清儀閣雜詠”抄件數頁。儲老在張的詩句“供春無字留人間,鼻祖今傳時少山”旁邊畫圈,并在上端寫了批語:“豈知我公竟得供春壺,叔未有知,必羨煞羨煞。”據施家后人說,此件尚存施家。
五、施壺與儲壺的比較及鑒別。施鎮昌的家屬按照施的遺愿,準備在真偽供春壺一案弄清后,把自己的壺捐獻給國家收藏,使這件珍貴文物得以永遠保存,而不致毀于后代之手。因此,1980年施家將壺送往北京中國歷史博物館供研究鑒別。經與該館收藏的儲南強捐獻之壺相比,施壺較大,儲壺顯得矮小;施壺的造型和工藝水平均高于儲壺。前者的年份也超過后者。兩把壺的鋬后均刻有篆書“供春”二字,但施壺上的字勾畫清楚,鮮明易辨,儲壺上的字模糊難認。施壺的壺蓋作瓜形,蓋內刻有篆書“玉麟”方章。儲壺的壺蓋是橢圓形的,壺藍止口上刻有重為制蓋者石民及題記者稚君等銘文。玉麟壺蓋的造型和制作水平均優于石民所制壺藍。
中國歷史博物館考古調查組的范世民、石志廉先生,將兩把壺一起提請北京、上海部分文物工作者做進一步研究鑒別。一般都認為,儲壺靠不住,施壺比較好。但也有認為兩把壺都不是明代的,從乾隆年間(公元1736-1796年)到民國初年(1912年)說法不一。范、石兩位先生說,現今懂得舊紫砂壺的人極少,又未找到其他仿制供春壺可供比較,故對施壺的真偽尚無法判斷,有待于進一步考證。
1979年,北京故宮博物院開辦規模空前的“宜興陶瓷展覽”時,宜興陶瓷公司和宜興紫砂工藝廠的一些行家見到了施壺。據稱,宜興紫砂工藝美術大師顧景舟先生曾經見過儲南強捐獻的供春壺,認為從工藝和技術角度看,該壺不可能是明代作品,而是近代或現代作品。
編者按
從文獻的角度來看,紫砂壺的歷史源流還是比較清晰的。供眷壺的問題是傳世稀少且仿制太多。宜興蜀山紫砂考古發掘的意義與價值,當如考古者表述的那樣,在于研究宜興紫砂的演變流程和分期斷代,改變紫砂鑒定全憑經驗而沒有考古學標尺的現狀,這對于建立紫砂的學術體系具有重要意義。
但發掘的結果顯然也不能成為供春壺不曾存世的證據。法門寺秘色瓷的出世經歷,已經向人們揭示了陶瓷考古與文獻相互印證的一種方式。長期以來,人們因為一直找不到實物而懷疑歷史文獻申多次提及的秘色瓷的存在。法門寺地宮與物賬相應的秘色瓷的出土,瞬間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以這個經驗來看,以目前階段性考古發掘而得出的結論,顯然為時太早。
而且今天,我們考證供春壺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即探討紫砂壺從日用品走向賞、用兼具工藝品的起始、發展之路。在供春壺之前,制壺工匠們制作的紫砂壺,僅為日常生活中所用的器皿。是供春,把生活中常見的自然物態形象濃縮、提煉,應用到紫砂壺的造型設計中,首開了紫砂壺集日用功能和藝術欣賞價值于一體的先河。他把紫砂壺從日用陶的范疇帶出,成為辨別“單純日用”和“賞用皆宜”的一道分水嶺。自供春后,仿自然形態的各種花塑器、筋瓤器造型如雨后春筍般發展、繁衍,經明清兩代和民國、現代、當代無數名工巧匠藝人創作、發揮。
供春壺給當代工藝師帶來的是將自然、生活提煉成為藝術,并應用到創作之中的啟示。供春的創新精神與供春壺的藝術魅力,似一股強大的動力,將激勵著更多的紫砂藝人不斷創新、不斷探求紫砂壺藝術的真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