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翅膀
我不是鷹,也不是烏鴉,
我沒有翅膀,但是我贊美它們,
我覺得,這恰好是我的世界。
我贊美鷹,贊美這空中的鐵,
它是怎樣攪動了我的生命,
它是怎樣摩挲著我的困倦。
我贊美烏鴉,它嘶啞的叫聲,
會使我感動,睡不著覺,
但我贊美的不是烏鴉的叫聲。
我贊美翅膀,這與偉大的夢想
無關,與顫栗的靈魂無關,
我喜歡坐在云朵上,讀無盡歲月。
破壞
這是真的,小草要拱破地皮,
僅僅幾分鐘,小草就拱破地皮了,
暖風一吹,大地就被柔軟覆蓋了。
小草,細細的,尖尖的,
像釘子,終于釘在了墻上,我周圍
正彌漫著一種我無法聽到的聲音——
小草的力量,風的力量,
已滲透到大地里面,它已經(jīng)不是釘子
它已經(jīng)長進大地的肉里。
它已經(jīng)將快樂蔓延到了最根部——
真的,就像許多時候,我們真的
沒有理由去阻止這種破壞的快樂。
減法
四只鳥在春天叫了三聲,
泄露了少女的嫩和羞,
年輕的小草滑倒在山坡上。
三只鳥在夏天叫了兩聲,
就閃電了,響雷了,
村莊躲在了一棵樹的背后。
兩只鳥在秋天叫了一聲
樹上的星星一閃而過,
風就來了,霜就落了。
一只鳥站在冬天的樹杈上,
一只鳥站在冬天的雪地里,
一只鳥啞巴了,不意味著被省略。
指引
黑暗中的睡眠醒著,與此有關的
月亮、陰影,與愛有關的肉體醒著,
這個世界對我的失望醒著,越寂靜越深。
雨滴醒著,雨滴散亂著打在地面,
蜜蜂醒著,蜜蜂用蜜勾兌著咸澀的生活,
睡眠中的耳朵醒著,夢中的人多么幸福。
時間醒著,一生的光陰吹著口哨飛跑
但不是我的喜悅,時間只是說出了
想說的話。夜晚一直醒著——
你吹滅的燈一直醒著,它在
紙張上為你留的一扇門一直開著,啊——
蘇醒的身體指引著你成為世界的一部分。
在喀納斯
新疆以北,眾草低泣——
一個秋天,清寒的夜空下,
喀納斯長飲了星座,粗糙地上升。
湖水光亮,哲羅鮭終于長成,
它們破水而出,捧出朝霞和熱血
六道湖彎,繼續(xù)了堅持的體溫。
喀納斯,秋風吹鳴——
篝火成了灰燼,歌唱變?yōu)閺U墟
破門而入的月光,高如天堂。
秋天深了,石頭涼了,
喀納斯埋掉花朵,收拾起刀光。
哦,今夜我和喀納斯認了兄弟。
不要
不要懷疑,不要輕信舊生活的經(jīng)驗
不要遮藏身體里的愛,
愛是用來揮霍的,愛是用來愛的。
不要把自己比喻成一棵樹,尤其在詩中
不要跑過去和它站在一起,大風之后,
不要指望它能給你帶來新鮮和驚奇。
不要背棄自己的內(nèi)心,像夜晚背棄了
星空。不要把命運弄成一個鐵匠,
不要就這樣趕跑我所渴望的一點兒黑暗。
不要和時間賽跑,不要讓自己沮喪,
不要獨坐山巔,不要說這就是浪漫主義,
不要說已經(jīng)從密不透風的現(xiàn)實中脫身。
一只理想主義的羊
落雪了,還這么快樂,
草黃了,還這么快樂,
進城了,還這么快樂。
這是一只理想主義的羊,
大地變薄,人心變涼,
它可以這么一直快樂著。
這是一只理想主義的羊,
一腔熱血,為了繼續(xù)哺育,
一把刀子閃光,那是刮骨療傷。
落雪了,該剪細絨了,
草黃了,刨出草根了,
進城了,羊頭掛在墻上了。
逝水
一條河在遠去,一條河在遠去的時候
是平靜的,你看不見它奔跑的雙腿,
它無聲無息,仿佛野獸般離開——
你甚至聽不到它的喘息,或者它根本就不用
喘息。就像它沒有任何負擔,也不需要什么
堅持,就像它真有一條長長的腿,飛奔的腿。
一條河的遠去,是嚴肅和耐心的——
它從源頭來到這里,經(jīng)過了很多年和很多村莊,
它還在向前挪動,和我們的生活一樣——
不知疲倦地轉了一道彎,又轉一道彎,
當一個人忍不住跟隨著它走過坑洼不平,
一個人的年華就會這樣慢慢地,平靜地老去。
(選自《滇池》2007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