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勝的詩

延續

生活的目的就是去外地

認識陌生人，觀察別的事物

就是出發，告別

就是忘記以往的生活

讓人無法承受的，大地

也在和我們一起承受

我的心，柵欄的門，徐徐打開

我選擇煥然一新的世界

我只能熱愛它，才能藉此延續

對你絕望的愛

朗誦會

走了多遠，才到達這里啊

一出生就開始出發

在路上，有的學會了奔跑，有的頭發白了

有的經過了戀愛和生育

有的心軟了，有的更加冷酷

他們終于有了可以朗誦的東西

還有些人，在路上掙扎

太多的行李，而且是越來越多

他們可能已經無力到達

湖底

陽光照著湖泊，水氣上升

陽光照著世界，許多美好的事物，也在上升

而沉下去的，總是渾濁的，凝重的

陽光照著我，多少年了

我是否擁有了湖底一樣的心

廢墟

世界之巔不在別處

冰雪、攀登和死亡也不在別處

在每次閱讀

每張轉向你的臉龐上

我發動汽車，然后聞到草漿的氣息

一滴雨水

像一座飛行的房子，迅速

把我們，旋轉著拉進它的內部

注：廢墟名叫喜馬拉雅，位于重慶鵝公巖橋下。

佛圖關小路

幾年沒到，它又完成了一次涂改

更難辨認往日的蛛絲馬跡

黃葉飛動的樹林和小路

仿佛一封模糊的舊信

每次讀，都有新的發現——

我曾是多么粗心的人啊

我緩慢地讀，若有所思地讀

鳥群驚起，肩部沒入暮色

質問

昨晚，有一條鯊魚來拜訪我

它接近窒息，抱怨

我從未貢獻過一滴海水

難道真的沒有傷感的事嗎，它問

我們有著某種速度

我們有著某種速度，像火車

車頭向前，車尾永遠留在原地

人在遠行，故鄉留在原地

最愛的人留在原地

一切不過是撕裂、無限拉長的

道路，逐漸增加的空虛

因風寄意

夜晚就像一張薄紙

一個人，風中的宿命

借助車燈，穿梭紡織

悲傷是棉質的，但并不可見

有人起身，有人在附近彈鋼琴

把自己越彈越遠，最后到了異國

回來的路是漫長的，要擦破

很多層玻璃

是棉質的，甚至在我的呼吸中

像一支筆，深陷在字里行間

它說得越多，腳步就會越緩慢

身體中那艘巨輪

繼續下沉，緩慢地，朝著不可知

彈鋼琴的人，還沒回來

其實所有的人，都沒有回來

“你在哪里”

“我在重慶，在世上……”

歡樂頌

我在生銹，我的鐵

在開著暗紅的花，在進入空氣

我在離開擱淺的船

在放棄，在告別，每一粒細小的我

擁抱著別的物質，微弱的歡呼

還沒來得及分配的余生

在天空上，重新組成閃耀的鋼鐵

僅此一次，僅此一次

不會有百年，不會有一個人走來

我也不會把折疊的閃電

放入他的心中

命運

從剪斷的枝條，緩慢地流出

一個喜歡舊音樂的人

他疼痛，但無須憐惜

他同所有事物

保持著一夜之隔

對我是感謝的，他說

過了這么多年

才知道自己已經出生

一切開始了，我要帶著傷口

完成我所有的命運

(選自《滇池》２００７年第１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