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看戲（組詩）

木琴

這是一棵樹最不愿意被公開的部分

聲音被公開，神的圍墻坍塌。一棵樹

它的淚水凝固成彈奏者的手指。風刮來

它已忘記快活的枝葉是如何搖晃的

一棵樹，好在它早把心事藏在月亮的光里

等待把蘇醒的歲月移開，然后把空出的位置

轉(zhuǎn)手交給漫無目的的一陣風霜

寒冷的時刻，彈奏者讓每一刻鐘都行走千年

而落葉的感覺彌漫在昨夜，此刻

樹的聲音像嗚咽。彈奏者的表情

更不是一棵樹的美夢

——啊，這一棵固執(zhí)的樹!它被砍倒時

天空最高處，露出一部分蔚藍

街角，一塊石頭

沉得很啊——這是誰遺棄的心臟

是那個沉默寡言的老乞丐么

他嚇唬過漫漫長夜，用他的衰老

大街燈紅酒綠，他盡量把身子縮小再縮小

好像寧可被誤會，也要把身子縮小成一只

馬上就可以出擊的拳頭!但它沒有力氣也

沒資格打人

但它確實已經(jīng)砸痛了許多人的一生

掌心，緊緊攥住行乞者的拘束、孤獨和迷惘

他的睡夢里，出現(xiàn)過迷人的荒郊

盲人看戲

好戲已散場，而鑼鼓剛剛響起

那盲人就站在瞎掉的眼睛里。他還在看戲

戲的情節(jié)像歲月的一套囚衣

那盲人無法掙脫。“掙脫?”

“那才叫弱智!”他聽著鑼聲和鼓點

他認為最高的鑼聲和鼓點正是他

最需要的。他還需要一次沉睡

他隱約感覺到，相愛或者恨得咬牙切齒的人

都已散場，他必須移動腳步

他剛才還在祈禱，讓空出的位置

被戲中那個比他還要苦命的人看見——

無法憂慮

越長越長，越長越長

是指那滿頭的白色歲月

投在心上的黑影子

我再不能矢口否認，就像那次

我壓低聲音點數(shù)星星

我說不能往心上堆放愚頑的

石頭，說什么也不能用石頭

把遠處螢火蟲提在手上的燈光給壓住了

我不能無緣無故壓碎低泣的心啊

盡管我祈求過什么，也咒罵過

現(xiàn)在好了，時過境遷

眼前只剩下一道白瀑布

瞬間奔騰的白瀑布，它隔山隔水的安靜

披掛下來，在我可有可無的喘息中

越伸越長，越伸越長

九歲女兒

她快樂，天上一朵白云也學她的樣子

伸出雙手，比劃著要抓住一點什么

嚇得地上的花朵統(tǒng)統(tǒng)護住胸脯

爭先恐后地表白：春天不在這里

痛苦時她咂吧著小嘴，推開滿罐子蜂蜜

因為找不到冰激凌而傷心哭泣

哭聲到后來聽起來慢慢就有了唱歌的味道

慢慢就有了冰激凌的味道

這樣的淚水對于一個人的一生

那是何等的寶貴呵

嬰兒

有些陽光是會啼哭的，甚至哇哇大哭

當我踩著青草的腳步

返回。老家的圍墻已經(jīng)坍塌

我讓白云說話那一刻，天空高遠

好像永遠聽不清什么

其實聽不清什么是可恥的。當我

踩著青草的腳步返回，并讓一只小鳥

小心翼翼經(jīng)過稻田中間的空地

我悄無聲息。陽光的聲音特別溫暖人心

(選自《詩刊》２００７年第１２期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