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含義
現在我要學著領會
永恒的含義。
有關它的反面,
我已經寫下太多的文字。
當我寫下“永恒”,
我想起白天,
公交車駛過那棵開滿白花的大樹,
我飛快地回頭去看,
我把脖子扭得那么厲害!
是開滿了白花的大樹
在看我。
渾圓的月亮
渾圓的月亮沒戴胸罩。
燈柱像是昏睡的哨兵。
口水淌在枕頭上。
沿著環城路,我可以見到我愛的人
和我不愛的人,但是此刻他們都
睡去了。很快我也要睡去。我會夢見
我愛的人,但是,她會不理睬我,
假裝不認識我。
算一算,今天有多少人受到了祝福?
多少人獲得了滿足?
多少人用頭顱撞擊鐵門?
渾圓的,渾圓的,月亮。
為什么我們身上突然出現了裂痕?
憂心如焚
我曾受到疾病的威脅,
愛的威脅和恨的威脅,
我曾聽到一聲警告,
在我的耳朵里,像一只拳頭那么大。
我在所有人幸福地用著晚餐的黃昏,
聽到心臟在耳朵里怦怦狂跳,
我看見一輛靜靜行駛的公交車突然起火,冒出濃煙。
我在人行道上停下了,
望著川流不息的路人,
我不向他們道歉,
我不用愧疚的表情取悅他們。
是什么讓我憂心如焚?
我聽見空氣里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音樂是何時中止的?
遺忘的饑餓
又在何時出現
令人不寒而栗?
我們所愛的人,
在我們不關心的日子里,
是如何忍受那些可怕的折磨的?
我聽見空氣里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是我所愛的人
我很久沒有關心的人
在遙遠的地方
喊著我的名字,
他們可能快要活不下去了。
我沒有激動,
沒有哭泣,
只是跑到廚房里,
倒了一杯冰水。
這寂靜已經變得僵硬
這寂靜已經變得僵硬,
像一堵冰冷的石墻。
我渙散的目光從凋敗的果園滑過,
落在郊外凄涼的電線桿上,
落在一只煙灰色的麻雀身上,
落在那個幽靈一樣
獨自在山坡上挖紅薯的
農人身上。
這寂靜已經發出淡淡的臭味。
啊,那么多人,
簡直像變戲法,
這美好大地上的那么多人,
都藏到哪兒去了?
黑暗的斜坡上
黑暗中我聽到一個聲音對我說:
喂,你還沒有出發嗎?
我驚愕地從床上坐起,
望著窗外濃重的夜色,
夜行貨車野蠻地駛過。
唉,我只是一只小小的螞蟻,
在我的手指上走,
看見了一道皺紋,兩道皺紋,
更多,更深的皺紋。
荒草
我停止了挖掘,
抹一下額頭的冷汗。
在你們沉沉睡去的時候,
我挖出了多少無用的沙子!
時間的窄門,時間的穹頂,
時間湍急的水流!
一根荒草,在碎石累累的荒原上,
一根早已死去的荒草,
它還指望什么呢?
它已越過可怕的大限,進入……
沒有人教給我
空間的學問
沒有人教給我空間的學問,
沒有人指給我時間的鞭痕。
那些馬上就要推倒的老房子,
大約就是死亡的象征吧。
邪惡的眼神從一只黑貓
傳遞到一個生了疥瘡的男人的眼中。
有時,在我昏睡的時候,會有一雙溫柔的手
拔掉我身上的刺,一雙雪花一樣清涼的手。
但是一堵生了疥瘡的墻
阻止我去觸碰溫柔的雪花,
一條盡頭有白云在痙攣的道路
把我引向深淵。
純潔的白云
在大地上刻下邪惡的字母,
這并不妨礙那些不知時間為何物的白癡
收獲那么多,那么多,肉體的幸福。
(選自《西湖》200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