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復旦大學原校長蘇步青、同濟大學原校長李國豪、華東師范大學原校長劉佛年,上海交通大學原黨委書記鄧旭初等在1979年12月6日的《人民日報》上共同呼吁給高校一點辦學自主權以來,高校辦學自主權一直是我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改革的焦點之一,更是被諸多人士奉為我國大學能否走上光明大道的決定性因素。辦學自主權主要涉及政府與高校的關系,學者們之所以對辦學自主權津津樂道,原因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我國正在進行經濟體制改革,要更好地發揮高校自愛經濟建設中的重要作用,就必須賦予高校更大的辦學自主權。二是大學有著自治的傳統,世界各國尊重大學辦學自主權的慣例迫使日益開放的中國政府必須正視高校的辦學自主權問題。三是大學的組織特性使然,大學作為學術組織使得大學享有辦學自主權成為不言而喻的真理。或許是學者們有太多的理由為向校辦學自主權辯護,或許是我國政府管理高校的官僚積習太深,直到今天,仍有許多高校管理者在訴說著辦學白主權對于大學生存與發展如何重要的故事。
從特定的歷史境遇來看,我國政府下放辦學自主權的做法與學者們關于高校要擁有更多辦學自主權的看法無疑都是正確的。問題是高校辦學自主權下放討論了近30年之后,我們是否應該說點別的內容?筆者認為,討論辦學自主權或大學自主發展的問題應該置于建立現代大學制度的視閾內。這是因為辦學自主權是現代大學制度的重要內容,但建立現代大學制度并不等于捍衛大學的辦學自主權。從根本上說,強調大學辦學自主權是為建立現代大學制度服務的,只有正確理解現代大學制度,才能明晰我們應該在什么條件下言說大學辦學自主權。
那么什么是現代大學制度呢?現代大學制度是人學相關利益者依法分權而治的一種制度安排。一般來說,大學的相關利益者主要有中央政府、地方政府、社會與市場、高校、教師和學生,現代大學制度的核心是盡可能廣泛地反映這些相關利益者對大學改革與發展的訴求,并在形成影響大學改革與發展的重大決策過程中發揮應有的作用。歷史地看,有中央政府集權而治的大學制度安排,也有地方政府占主導地位的大學制度安排,還有財團、行業協會等社會或市場力量所左右的大學制度安排,甚至還出現過由學生主宰大學事務的大學制度安排,更不用說由學校行政當局或學者集團為權利主體所建構起來的大學制度,盡管也有學者主張依據學術自由與大學自治的理念來重構我國的現代大學制度,部分學者還強調洪堡創辦的柏林大學、蔡元培時代的北京大學提供了現代大學制度的樣本。筆者認為,這些主張和動機是好的,但不是現代的,更不是現實的。就如布魯貝克所說的那樣,高等教育好比戰爭,它們對一個國家生存與發展的影響實在太大了,怎么可能任由將軍和教育家們獨自處置呢?自大學誕生之日起,自治就始終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是有條件的自治,大學要么受到教會的控制,要么處在皇權的羽翼之下。大學自治之所以一再被強調,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在現實中大學自治多半是處在被壓抑的狀態。從丙方發達國家的經驗看,合理的大學制度安排不是要將政府或社會排斥在大學事務的決策過程之外,而是在保障大學具有較大自主權的前提下避免大學遭受非制度化干預或非制度化競爭的不良影響。洪堡在創辦柏林大學以及蔡元培在改革北京大學之時,均提出了一些我們視之為大學理想的辦學思想,并在實踐中創造出史無前例的辦學業績,但就他們對政府、社會與高校之間的制度安排的貢獻而言,還需要我們全面看待,慎重借鑒。
筆者認為,像英國在政府與高校之間建立起類似于大學經費評議委員會這樣的緩沖組織和美國通過頒布一系列法案的辦法來促進高等教育發展的做法,是十分值得我們借鑒或效仿的,現代大學制度的精髓之所在或者說大學制度現代性的體現,就是政府依法依規并通過某種中介組織實現對高校的宏觀調控,使高校在法律法規許可的范圍內面向社會自主辦學。高校享有較大的門主權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自治,政府享有較大的調控權但不是過去的直接干預,社會作為相關利益者雖然在形式上沒有參與權力的分配過程,但卻是現代大學制度最主要的獲益者。確切地說,建立現代大學制度的終極目的就是要使大學產生最大的、最佳的社會效益。
至此,我們可以用三句話來概括現代大學制度的基本特征:第一,現代大學制度以分權為核心;第二,現代大學制度以法治為表征;第三,現代大學制度以效益為導向。如果我們把現代大學制度分為內外兩個部分的話,這三個特征對高校內部的制度安排來說同樣是體現其現代性的地方。這里只就第一個方面略說一二,這也是在現代大學制度的視閾下言說辦學自主權的另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強化二級教學科研單位的自主權、教授的治學權和學生的參與權,當許多高校伸手向教育主管部門討要自主權的時候,卻把校內的分權與放權問題忽略了。越是強勢的校級領導或職能部門,越是對上在要權,對內卻在收權。對高校辦學自主權的呼吁并沒有延伸到對校內各種權力的科學配置,相反卻加大了校級行政權力在資源分配、組織設計、人員聘用等各個主要領域的決定性作用。特別有趣的現象是:高校與政府在權力問題上進行討價還價時所陳述的那些理山(譬如高校的學術組織特性或高等教育發展的認識論邏輯),似乎對處理校內的權力配置問題就不那么適用了。為此,我們必須意識到,高校的辦學自主權與校內二級教學科研單位的自主權、教授的治學權、學生的參與權之間還有一個相互平衡與制約的問題,而這也是現代大學制度處理校內權力配置關系的關鍵之所在。可見,科學地理解和建構現代大學制度有助于我們克服片面化地追求辦學自主權的傾向。
其實,現代大學制度的基本思路和原則框架以及如何理解高校的辦學自主權問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中已有較為完整的顯現,只不過在解讀類似于“高等學校應當面向社會,依法自主辦學,實現民主管理”這樣的法律條文時,有些人只是盯著“自主辦學”四個字來說事罷了。
(作者系華中科技大學教育科學研究院副教授)
責編:博 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