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旗升旗

紅旗村有個紅旗小學。學校建在半山腰，前是坎后是山，四周高低不平，連塊巴掌大的操場也沒有。從學校到最近的村子，要走一個小時的路。學校里就幾十名學生，有三個年級，老師卻僅有一位，姓王，年過半百，二十多年一直任教。

這個學期剛開學，城里派來一位支教老師，聽說要在紅旗小學支教一年。老王自然是喜出望外，親自寫了一句標語貼在教室墻外：熱烈歡迎支教老師！誰知支教老師來了，抬頭看了看標語，火了，沖老王發起了牢騷：“歡迎個屁！別歡迎了，我是被發配來的！”

支教老師叫大剛，是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可看樣子，他情緒一點兒也不高。大剛并不愿意來這兒接受“有期徒刑”，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誰叫他一無背景，二沒成家呢？像他這樣的人不派，還能派誰？

安頓好后，大剛在學校四周走了一圈，拿著手機找信號，最后還是失望地塞回了口袋。大剛眉頭緊緊皺成一團，郁悶地說了句：“這鬼地方……”他以為這兒肯定是全縣最偏最遠的學校了，可一問老王，才知道原來山后面還有一個學校，也是村里的一個教學點，只有十三個學生和一名老師，那兒人煙更稀少，離這里還有半個多小時的路。大剛吐了吐舌頭，自嘲地想：發配到這兒，看來還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哩！

在山里熬了幾天，大剛感覺呆不下去了，一到星期五，他就急著要回家。老王熱心地送他下山，到了大路分手時，老王拉著他的手，說他明天要到城里治病，估計要兩三天時間，如果星期一他趕不回來，就讓大剛幫忙多操心一下。

大剛心里有點不高興，可還是點了點頭。走了剛幾步，老王又掉頭追上他，說道：“差點忘了，星期一要升旗，我趕不回來，你就主持一下，國旗放在我的抽屜里，記住了，早上七點半升旗。”

大剛怔了一怔，心說這鬼地方還升什么旗呀？于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抬腿就走。老王又在背后大聲叮囑道：“一定要升旗，別忘了啊！”

大剛不滿地嘀咕幾句，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回城后，他瘋玩了兩天，星期一一大早才急急忙忙趕回學校。到了學校，差不多快九點了，老王果然沒回來。還好，孩子們都十分自覺，規規矩矩呆在教室里，沒出什么亂子。

大剛放了心，回到和老王合住的房間，正想躺下歇一會兒，突然想起老王交代星期一要升旗的事，坐起來一翻老王的抽屜，果然找到一面國旗。也不知道這旗用了多久，顏色都有些發白了……

大剛想了想，覺得還是把旗升起來，免得老王回來啰嗦。他捧著旗出來找旗桿，這一找，他才發覺，教室前面根本就沒有一塊立足之地，這旗桿立在哪兒了？找來找去，就是找不著旗桿。大剛只好叫個學生出來，問道：“咱們學校的旗桿在哪？”

那學生一聽，手往半空一指：“報告老師，旗桿在那！”

大剛抬頭一瞧，好家伙，真是服了老王這個人了，怪不得找不著呢！原來這旗桿竟然立在了教室后面的一個山坳上，離教室足足有五十米的落差。

大剛帶著國旗好不容易爬上去，一看那旗桿通體發黑，原來是用一棵樹改裝成的。他忙亂了好一陣，總算把旗升了上去。仰頭一瞧，嗬，這荒涼寂靜的大山中多了這面旗子，還真像那么一回事！

下來后，大剛眼前一亮，教室外不知什么時候來了一位漂亮的姑娘，被學生們圍在中間。姑娘衣著樸素，卻很有光彩，不像一般的山里姑娘。大剛想不到會在這種鬼地方看見這么漂亮的姑娘，一時愣住了。

姑娘與他一打照面，也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問道：“您就是支教老師吧？”

大剛說是。女孩眼里閃過一絲羞澀，隨即又落落大方地介紹道：“我是山后那個教學點的老師，叫我小張吧。”

大剛一張嘴，差點喊了出來。天啊，原來她就是后山那個老師呀！大剛萬萬沒料到，那個比他還倒霉的老師竟是個漂亮女孩。一時間，他竟手足無措了。

小張微微一笑問：“王老師不在嗎？”大剛忙說：“他周末進城治病去了，還沒回來！”

小張哦了一聲，又問：“那，沒有什么事吧？”

大剛連連搖頭，小張一笑說：“那就好，我就是來看看的，沒事我先回去了，那里只有我一個人！”說罷轉身要走。

這里的學生似乎都跟她挺熟悉，一個個爭著跟她說再見。大剛猶豫了一下，追上去把她喊住：“張老師，你是本地人？”

小張搖搖頭，說不是呀。大剛奇怪了：“你也是來支教的？來了多久？”

小張說她來兩年多了，大剛覺得很不可思議，瞪著眼說：“這鬼地方，你怎么能呆這么長時間啊？”

小張想了想，笑道：“呆久了，就習慣了，再見！”說完快步走了。大剛望著她走在山路上的背影，不禁愣起了神。

下午，老王趕回了學校，先仰頭往旗桿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到上面飄揚的國旗，臉上露出了笑容。大剛見他這么關心升旗的事，心里覺得挺滑稽的：在這么一個鬼地方，就這么幾十號人，用得著如此認真嗎？

很快又到了星期五，一早大剛就收拾好了行李，準備一放學就回家。誰知剛上了一節課，老王忽然跑來叫他：“大剛老師，后山那邊可能有什么事兒，我的腳痛，爬不動山了，麻煩你過去看看好嗎？”

大剛一愣：這地方不通電話，連手機也沒信號，他怎么知道后山有事兒？

可這會兒，大剛的情緒可不像剛來時那么低落了，尤其是自打見了小張老師以后，情緒更是一天天高漲。他想要是到后山去，不是可以見到小張了么？當下也沒想那么多，就興沖沖地一口答應下來。

老王給他指了路，叮囑他順著路走，遇岔路口往右走，就到了。

大剛記著老王的話，在山里走了一個多小時，終于看見了兩間破破爛爛的房子。他怔了怔，意識到這就是后山的小學了。大剛趕緊跑進教室，看十幾個孩子焦急地圍成一堆，小張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肚子，一身大汗。

大剛吃了一驚，擠進去問：“小張老師，你怎么啦？”

小張緊緊咬著嘴唇，看了看他，痛得說不出話來了。大剛說：“別怕，我馬上送你去衛生院！”說完，抱起她往背上一背，叫幾個學生在前面帶路，蹬蹬蹬就往山下走。

下了山，剛好開過來一輛拖拉機，司機二話不說，就幫忙把小張送到了鄉衛生院。經過緊急處理，小張并沒有大礙，不過得住院三天。

小張手上打著吊針，心里還想著學校，懇求大剛，她下個星期要是回不去學校的話，就請大剛幫忙照看一下她的學生。說完，伸手握著大剛的手，說道：“大剛老師，真是麻煩你了！學校里就我一個人，我不想讓孩子們缺課。”

這一頓跑，大剛本來累得全身散了架，聽小張這么一說，又被她的小手這么一捏，頓時又渾身是勁了，拍著胸脯道：“小張老師，你就放心養病吧，我一定替你把課上好！”

臨走，小張想起了什么，叮囑他道：“星期一要升旗，你幫我組織一下，其實很簡單，就是給孩子們喊‘預備唱’就行了。記住啊，早上七點半升旗！”

大剛一個勁點頭：“你就放心吧，誤不了！”

星期天晚上，大剛就住到了后山的小學。天剛亮，學生們陸續來了，大剛心想：這次可不能再耽誤升旗了。可他找遍了教室，怎么也找不見國旗。他想：國旗一定還掛在旗桿上吧。就跑出去找旗桿，然而看來看去，就是看不見一根像旗桿的桿子。

大剛急了，問一個孩子：“你們學校的旗桿呢？”

那孩子伸手往前面一指，大聲說：“老師，旗桿在那呢！”

大剛往前一看，什么旗桿，前邊光禿禿的一片，連根長點的棍子也沒有。他又問：“國旗呢？”孩子搖搖頭，說他們學校沒有國旗。

大剛愣了，沒有國旗，也沒有旗桿，還升什么旗呀？大剛正不知所措，孩子們大聲嚷了起來：“升旗啦！升旗啦！”

大剛還沒回過神，十幾個孩子紛紛跑到教室外，像訓練有素的解放軍一樣，迅速站成了一排，面向教室，仰起臉，眼睛盯著教室的上空。教室后面空蕩蕩的，遠處是一道山梁，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可孩子們的神情和眼神卻顯得無比虔誠和激動，仿佛他們的眼前就是莊嚴的天安門廣場。

看著這些純樸無華的山里孩子，大剛不由得也受了感染，趕緊走過去，跟孩子們站成了一排，默默地凝望著那個方向，腦子里想象著那里有一根漂亮的旗桿，幾個旗手正在做著升旗的準備。

他看了看表，正好七點半，就清了清嗓子，喊道：“升國旗，唱國歌，預備，唱——”頓時，國歌聲就在這寂靜的山里回響起來。孩子們像在比誰的嗓門高似的，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出來了，一個比一個吼得響。雖然聽起來有點不對調，可他們的神情卻是投入的。

看到這一幕，大剛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時候也曾有過的激情。不知不覺，他的嗓門也放開了。

當唱到最后一句時，大剛的眼睛猛地一跳，不可思議地瞪著前方。啊，教室后方遠處的那道山梁上，緩緩地升起了一面旗子，雖然不是很高，但卻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面國旗。

大剛恍然大悟，這面國旗，是從山的另一邊升起來的，從這里剛好看到旗桿的頂端。而那一邊，就是紅旗小學。

這一刻，大剛禁不住熱淚盈眶。他明白了，老王為什么把旗桿立在那么高的地方，為什么一定要升旗，當他誤了升旗的時候，為什么小張會突然跑來。

后來，大剛還知道了，老王為什么知道后山小學有事，因為有個孩子在他們可以看得見的山梁上，放了一只風箏。

再后來，大剛支教任滿一年，他決定繼續支教，而且調動到了后山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