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來了個乞丐

張村站地處大山深處，是鐵路上一個不起眼的小站，連站長在內只有十五名職工。這里離城市很遠，雖然每天有十幾趟列車路過，卻只有一趟慢車在這兒停幾分鐘。所以，職工們個個都不太安心，在這兒待不了幾年就想方設法要調走。而站長王大彪卻一干就是二十來年，在這里娶妻生子，扎下了根兒。

轉眼又是一年的年初五，一大早，就有人“嘭嘭嘭”敲王大彪家房門。王大彪昨天值夜班，此時睡得正香，被吵醒之后氣鼓鼓地問：“誰呀？我又不是新郎官，鬧什么洞房？”

門外，小劉急急地說：“王站，站里來了個要飯的。”

“什么？來了個要飯的？”

“是啊，是啊。”

“真是的，打發走不就得了。”

“可他不走?！?/p>

“不走？那就讓他在那兒待著?！?/p>

“哎喲，站長，下午不是有領導給咱們拜年來嗎？”

這話讓王大彪一下子跳了起來：是啊，今天分局領導到站里給職工拜年，已經是多少年的慣例了，自己差點忘了。領導來拜年，卻有個乞丐在場，那多添堵？王大彪急忙洗了把臉，然后隨著小劉來到車站。

小站就是小站，候車室也不過十來平米，平時沒有旅客的時候，基本不對外開放。今天為了迎接領導，已經打掃過一番。誰知剛開門，就進來一個老乞丐，往椅子上一躺就不起來了。

到了候車室，王大彪一掀棉門簾，就聞到一股酸臭味兒。進去一看，椅子上“呼呼”睡著個人，佝僂著身子，左腳一只白球鞋，右腳一只黑布鞋，一身灰不灰黑不黑的大衣發著亮光。

王大彪走上前，推推那人，說：“老鄉，醒醒。這兒是車站，不是你睡覺的地方，起來吧！”

乞丐轉了個身，“噗”地放了個屁，將一張不知多長時間沒洗的臉對著王大彪，微微睜開一雙小眼，眨了一下之后又閉上了。

王大彪生氣了，這乞丐比天王老子還牛啊，把這兒當自己的家了。他又使勁地推一推，高聲喊道：“起來起來！別在這兒膩歪?！?/p>

乞丐睜開眼，用手揉了揉，低低地說了句：“我困，我餓?！本陀珠]上了眼睛。

就這一眼，王大彪打了個激冷。他上前半步，撩開乞丐像亂草一樣的頭發，細細地打量?？戳擞挚?，他搖搖頭，又點點頭，轉身問小劉：“現在有洗澡水嗎？”

“有啊，剛剛燒好的?！?/p>

“把這人背去洗個澡?！?/p>

“什么，背他？”

王大彪不再說什么，對著乞丐說：“伙計，我背你去洗個澡啊?！闭f著蹲下來，一下子將那乞丐背了起來，隨后就往職工浴室走去。小劉在后面喊：“王站，我來我來！”可王大彪沒有停，只是說：“去，讓你嫂子找幾件衣服拿來！”

小劉搔搔頭，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到了王大彪家，小劉扯開大嗓門喊道：“嫂子，王站讓你找衣服，你家來親戚了。”

王大彪的老婆抄起掃帚就要打小劉，說：“大過年的扯什么蛋，我家老王是孤兒，哪兒來的親戚？”

小劉就一五一十地將剛剛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說得王大彪媳婦也如墜霧中。

王大彪將老乞丐背進浴室，還親自為他洗頭搓身子，足足搓下來三斤泥。洗完了，王大彪讓老乞丐換上老婆拿來的衣服。嘿，真是人飾衣服馬飾鞍。這一換裝，老乞丐像是變了個人。王大彪又把老乞丐領到自己家里，擺上好酒好菜讓他放開肚子吃。

這可成了雞年張村站的第一大事，站里除了值班的，全擠到王大彪家中看稀罕。老乞丐也真是餓了，對著滿桌飯菜狼吞虎咽起來，噎得直翻白眼。半個鐘頭后，老乞丐吃飽喝足了，打了個飽嗝，對王大彪作了個揖，說：“好人，謝謝了！”然后就要走。

“慢!”王大彪喊道，“我這兒有份東西，你不想看看嗎？”

沒等老乞丐說話，王大彪已經把一份通報擺到了桌子上，眾人一掃，原來是半年前省里發的文件，通緝貪污嫌疑人關學明的。這和老乞丐……

王大彪一字一句地說：“自首吧！”

眾人一驚：怎么，這老乞丐就是通緝犯？可老乞丐面不改色，微微合上眼，又說了一遍：“謝謝你的招待，后會有期！”說罷就要走。

王大彪呼地站起來，攔住老乞丐，說：“你聽我說一個故事，再走也不遲?！?/p>

老乞丐看看前后左右，知道自己強走怕是不行，只好坐下來閉上眼，聽王大彪說故事。王大彪清了下嗓子，說：“二十年前，有一個刑滿釋放犯從監獄出來之后，到處找不到工作，到處遭白眼。絕望之際，他決定再次鋌而走險：搶銀行！當時他已經餓了幾天，早沒勁兒了。他決定先吃頓飽飯再行動。他來到一家飯店，站在店里不知所措。店老板轟他，他求老板賞他點飯吃，老板不同意。這時，一個正獨自吃飯的男人叫住了他，邀他同吃，還讓他喝了酒。邊吃邊聊中，他說出了自己的打算。那男人一驚，說道：‘天無絕人之路，只有自己絕自己，自己站不起來，誰扶也沒用！’這話打消了他的計劃。后來，他隨那男人到了鐵路，在貨場扛大個，用自己的雙手掙到了平生第一筆錢。他找到那個男人，送去一瓶好酒以示報答。那男人說：‘你成了對社會有用的人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后來，他被鐵路招了工，成了一名鐵路職工。二十年了，他永遠忘不了那個男人——當時鐵路局的處長關學明?！?/p>

王大彪頓住了，看了一眼老乞丐，老乞丐無動于衷。王大彪重重地嘆了口氣，對老乞丐說：“關處長，你雖然認不出我了，可我卻一眼就認出了你。我也知道你因貪污而逃竄整整兩年了，可沒想到能在這里遇上你。你是我的恩人，沒有你，我可能早就犯法被槍斃了?，F在，我也想對你說一句：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你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逃到哪里是個頭??？你自首，判個多少年也有個盼頭。人生的路上跌倒了不怕，爬起來還是條漢子！”

兩行淚水從老乞丐的眼里緩緩流下。屋里靜極了，誰也沒有說話。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老乞丐睜開了眼睛，看了看王大彪——這個二十年前他曾經幫助過的人，張開嘴問：“有電話嗎？”

王大彪遞上手機，老乞丐顫抖著摁了一串按鍵，然后平靜地說：“反貪局嗎？我是關學明，我決定自首……”

屋外，突然傳來鞭炮聲——啊，破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