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巖上紅梅開,千里冰霜腳下踩,三九嚴寒何所懼,一片丹心向陽開……”如今40歲以上的人,只要聽到這首《紅梅贊》,就會想起電影《烈火中永生》,想起那些為中國革命英勇犧牲的先烈們。
江姐——一個在敵人監獄中堅強不屈、慷慨就義的巾幗英雄,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少女的心愿
江姐,本名江竹筠,1920年出生于四川省自貢市大山鋪江家灣的一個破落家庭。她的母親自強堅韌,無法忍受丈夫自甘墮落,游手好閑,于是攜一雙兒女投奔重慶的哥哥家,希望能憑自己的雙手撫養兒女們長大成人。但是,在大城市生活無田可耕,進工廠做工又缺乏技能,最后輾轉求人,總算在一家織襪廠找到了工作。然而微薄的收入難以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無奈之下,江媽媽只好讓年僅9歲的江竹筠也在襪廠當了一名童工。
江竹筠11歲那年,由于弟弟體弱多病,江媽媽向廠方提出讓女兒歇工回家照料,自己一個人多干一些,卻遭到廠方的拒絕,要么兩個人都留下,要么都被開除。江媽媽一咬牙辭去了襪廠的工作。
這時,正好碰上江竹筠的舅媽生孩子,江媽媽提出給嫂子當保姆,不要工錢,但條件是能讓一對兒女去學校讀書。這樣,江竹筠步入重慶一所私立的福利小學。由于知道自己讀書的機會來之不易,所以江竹筠勤奮刻苦,進校不久便連升三級,受到老師的贊譽。
上世紀30年代初的中國,新舊思想碰撞,東西文化交匯,各種思潮對青年人的影響極大。學校里的教師大多是20多歲的青年人,他們的激情和正直給了江竹筠很大的感染,一些新思想、新文化也讓江竹筠和她的同學們眼界大開。當時,江竹筠讀了許多書,包括《希臘神話故事》、《七俠五義》、《狂人日記》等。據說,竹筠不太喜歡冰心的《寄小讀者》,認為那種生活離現實太過遙遠,而魯迅的《狂人日記》又看不太懂,惟一吸引江竹筠的是“創造社”成員寫的那些描述烏托邦社會的文章,這是因為其中的觀點正好符合了少年江竹筠充滿幻想、渴望社會平等的心態。
那時候,共產黨在川陜邊區的力量逐漸強大,國民黨一方面加緊軍事力量的圍剿,一方面進行愚民宣傳,誣蔑共產黨就是殺人放火,共產共妻,將其描繪成紅眉綠眼的怪物。但是,這類宣傳反倒引起江竹筠和她的同學們對共產黨的好奇。后來發生的一件事,徹底改變了江竹筠對共產黨的認識,也對她以后走上革命道路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1935年春天的一個深夜,學校里的一名老師被國民黨別動隊抓走,罪名是共產黨。消息傳開,整個學校都被震動了。這名年輕的丁老師不僅是學校公認的優秀教師,也曾是一些高年級學生(包括江竹筠在內)崇拜的偶像。在此之前,如果說江竹筠還懷有少年的幻想,憧憬將來做個音樂家、詩人、工程師,以精神之美來喚醒民眾科學救國的話,老師的被捕,則使她一夜間成熟起來。她暗下決心:要學老師的樣子,做一個共產黨人。
但是,共產黨在哪里呢?能接納她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嗎?
加入地下黨
1936年秋,江竹筠考上了南岸中學。寄人籬下令人嫌,江竹筠的舅媽經常無緣無故發脾氣罵人,舅舅看不下去,只好另找了一間房,讓妹妹領著竹筠姐弟搬了出去,并給了他們一點錢,擺個小攤維持生活。
此時的江竹筠既要上學、做家務,還要幫媽媽照顧生意,但這并沒有影響到江竹筠的勤奮好學,她年年獲得獎學金。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全國上下的知識青年大都擁護共產黨提出的共同抗日主張。剛剛步入青年期的江竹筠不僅贊同共產黨的主張,而且想參加共產黨,可延安在千里之外,怎么能夠參加呢?
其實,共產黨就在她的身邊。當時,四川地下黨活動十分活躍,由骨干力量,進步青年組織的抗日民主愛國運動一浪高過一浪。各大學、中學校園里,學生們以墻報、話劇等形式,表達自己的抗日熱情,并紛紛投入到了抗日救亡運動之中。
1939年,江竹筠考入中國公學,并在那里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那年夏天,她寫信給昔日的同學何理立:你是否還記得小學時被捕的丁老師7是否還記得當年共同憧憬的理想,對今后的人生道路有什么想法7出于紀律的約束,她沒有透露自己已經入黨,當然她不知道何理立也剛剛入黨。
1941年,江竹筠再次考入當時由黃炎培創辦的中華職業學校。作為一名年輕的共產黨員,她隱瞞著自己的身份在學校開展工作。“皖南事變”發生以后,國民黨極力封鎖消息,致使重慶各大報紙未能報道事實真相。這時,江竹筠接受了一個秘密任務:散發傳單,揭露事變真相。江竹筠和其他進步學生連夜將傳單散發到學校的各個角落。第二天一早,撒滿傳單的整個校園一片嘩然,連一些平素不過問政治、甚至傾向國民黨當局的學生,也開始紛紛指責國民黨“不打日本鬼,專害自己人”的倒行逆施。
江竹筠從中華職業學校畢業后,被作為優等生推薦到婦女指導委員會工作。這個委員會的主席是宋慶齡,而實際擔負領導責任的則是鄧穎超。
后來,由于“皖南事變”后國共兩黨的關系日趨緊張,重慶的形勢也不斷惡化,江竹筠不得不離開婦女指導委員會,去做地下通聯工作。為躲避重慶特務的跟蹤,1944年,組織上交給江竹筠一項艱巨的任務——考上四川大學,去做大學生們的工作。于是,江竹筠重拾中學課本,開始了夜以繼日的苦讀。經過兩個多月的復習,24歲的江竹筠如愿考入川大。
夫妻兒女情
從1943年5月起,重慶地下黨組織派江竹筠給時任重慶市委委員、兼下川東工委副書記的彭詠梧當助手,從此兩人假扮夫妻。
彭詠梧,四川云陽人,當時的公開身份是中央信托局的職員。因沒有家眷,住在單身集體宿舍里,不便于開展工作,更容易暴露身份。而那時的地下工作往往是一男一女兩名同志假扮夫妻。雖是出于工作的需要,但紀律卻很嚴格,晚上兩人各睡各的。這樣的假夫假妻在當時的敵占區并不少見,但由此產生真正感情并最終結為真夫妻的也不少見。
江竹筠和彭詠梧正是如此。由于兩人工作出色,且互敬互愛,經組織批準,他們于1945年結婚,成為一對真正的革命夫妻。翌年4月,他們的兒子彭云降生了。由于做地下工作的緊迫性和危險性,家里又不允許請保姆,夫妻倆便不得不將周歲的孩子寄養在他人家里。
自從江竹筠成為彭詠梧的夫人,一來出于做地下工作的安全性,隱名換姓是常有的事,二來周圍的同志出于對江竹筠的尊敬,漸漸地,人們便不分長幼地稱呼她為“江姐”。
1947年底,江姐和彭詠梧先后乘船順長江東下,奔赴下川東農村武裝斗爭的前沿——云陽,萬縣等地開展工作。不久組織上交給江姐一項新的任務,讓她回重慶調一批知識分子干部輸送到鄉下,參加暴動的組織和宣傳工作。讓江姐沒有想到的是,此次與丈夫分離竟是永別。1948年1月16日,因情況驟變,暴動被迫提前,彭詠梧所率人馬與敵人遭遇,戰斗中不幸犧牲。敵人砍下他的頭顱,懸掛在竹園坪場的城樓上示眾。
在此后江姐寫給親戚的信中,可以看出她對彭詠梧這位戰友、良師和愛人的深深懷念:“……由于生活不定,心緒也就不安,腦海里常常苦惱著一些不必要的幻想。四哥(私下里江姐對彭詠梧的稱呼)是越來越不能忘了……我記得不知是誰說過,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里死去,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中活著。”
彭詠梧犧牲后,江姐日夜思念起兒子彭云。彭云當時被寄養在《挺進報》編輯蔣一葦的家中。1948年春節,江姐從川東返渝購買藥品,順便到蔣一葦家中去看望兒子。見到兒子的那一刻,江姐淚如雨下,傷心欲絕。蔣一葦的妻子陳曦有些不高興,覺得江姐可能是因為兒子在自己家里受了罪才哭的,便跑到江姐借住的何理立家訴苦。
何理立聽了也十分生氣:“能找到個安全可靠的地方安置云兒已十分不易,怎么可以如此挑剔?”于是就責問江姐:“今天是過年,跑到人家里去哭哭啼啼,影響多不好啊!”停頓了許久,江姐流著淚說:“理立呀!老彭他已經犧牲了,你說,我看到云兒怎么能不傷心!”何理立的丈夫秋元不久前也被特務抓走,一直下落不明,聽了江姐的話,便深有同感,同病相憐的姐妹倆又抱頭痛哭起來。
烈火中永生
1948年6月14日,由于叛徒冉益智(曾任中共重慶市委副書記)的出賣,涂孝文(被捕后也隨即叛變)、黃紹輝被捕。接著,涂孝文帶著特務在萬縣逮捕了江竹筠,李青林(萬縣縣委副書記)、李明輝,李承林、雷震,唐慕陶等10名黨員,重慶地下黨組織遭到嚴重破壞。
下川東案轟動一時,前后審訊長達兩個多月。涂孝文告密說下川東農村情況都掌握在彭詠梧一人手里,而特務了解到江姐就是彭詠梧的妻子和助手,于是,江姐自然成為特務們查清川東暴動的突破口。
江姐被押到重慶后不久,西南行轅二處處長、特務頭子徐遠舉決定親自審訊。審訊室設在徐遠舉的辦公室里。打手們搬來了老虎凳,吊索、水葫蘆,電刑機器、火背兜、撬杠和帶刺的鋼鞭等刑具,以制造恐怖的氣氛,威懾被審人員。
江姐被押到徐遠舉面前,她掃了一眼各種刑具,從容不迫地回答著徐遠舉的訊問。“今天是叫你來交組織的,你不要怕。你是一個婦女,起不了多大作用。”徐遠舉向江姐勸降道。“只要把組織交了,就給你自新。取保釋放也可以,參加我們的工作也可以……”但一連十幾個問題,都以江姐的“不知道”、“不認識”作答,后來干脆不予回答。
特務頭子火了,下令“上刑”,一場慘無人道的刑訊開始了,各種刑具折磨得江姐死去活來,但她一口咬定:“我不認得什么彭詠梧……把你們的毒刑統統用出來吧!我沒有什么可說的!?
一個多月的時間,特務們對江姐輪番刑訊,各種狠毒的手段都用上了,但始終一無所獲。
與江姐同時被捕的劉德彬被關的監室正對著監獄審訊室外的小花園,他能夠看見江姐受刑后被拖回牢房,渾身上下血肉模糊。劉德彬提議用五室全體難友的名義,給江姐寫了一封慰問信:“親愛的江姐:一個多月來的嚴刑拷問,更顯示出你對革命的堅貞。我們深深地知道,一切毒刑只有對那些懦夫和軟弱動搖的人,才會有效,對于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它是不會起任何作用的。當我們被提出去審問的時候,當我們咀嚼著兩餐霉米飯的時候,當我們半夜里被竹梆聲驚醒過來,聽著歌樂山上狂風呼嘯的時候,我們想起了你,親愛的江姐!我們向黨保證:在敵人面前不軟弱,不動搖,決不投降,像你一樣勇敢、堅強……”
這封信在后來的《紅巖》,《烈火中永生》等作品中都先后被引用,給千萬讀者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由于江姐最崇拜蘇聯女英雄“丹娘”,所以獄中難友們把她稱為“中國的丹娘”。
江姐在回信中寫道:“同志們太好了,我算不了什么……毒刑拷打,那是太小的考驗……竹簽是竹做的,但共產黨員的意志是鋼鐵!”
1949年11月14日,重慶即將解放的前夕,渣滓洞監獄戒備森嚴,一個看守高聲叫道:“江竹筠、李青林趕快收拾行李,馬上轉移。”江姐明白,最后的時刻到了。她脫去囚衣,換上了自己一貫穿著的陰丹士林布旗袍,外面罩上那件人們熟悉的紅毛衣,細細地梳理了頭發,昂首挺胸走出了監牢……
江姐被敵人秘密槍殺于歌樂山,年僅29歲。
英烈的后人
新中國成立后,江姐的事跡以各種版本出現在文學作品和影視劇中,成為一代又一代中國人心目中的巾幗英雄。
據說當年毛澤東觀看空政文工團演出的歌劇<江姐>時,看到江姐壯烈犧牲那場戲,也禁不住動了感情,曾感慨而又不無遺憾地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為什么不把江姐寫活?我們的人民解放軍為什么不去把她救出來?”
數十年來,人們在以各種形式表達對江姐的懷念和崇敬的同時,也對她的遺孤彭云的成長表示出極大的關心。
1949年8月26日,身陷囹圄的江姐已預感到自己將有不測,便托人從獄中給彭詠梧前妻的弟弟譚竹安寫了一封信“……假如不幸的話,云兒就送給你了。盼教以踏著父母之足跡,以建設新中國為志,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到底……孩子不要嬌養,粗服淡飯足矣。”
江姐犧牲后,她的兒子彭云由彭詠梧的前妻撫養長大,彭云一直稱呼她“譚媽媽”,稱呼譚竹安“譚舅舅”。
解放后,彭云作為烈士之子,一直受到國家的照顧。他在重慶讀完高中,1965年以優異成績考入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1970年畢業分配在沈陽工作,1977年調入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1979年考上我國首批公派赴美留學生。
在美期間,彭云1984年獲華盛頓馬里蘭大學碩士學位,1986年獲博士學位,1988年拿到博士后,此后歸國,被中科院計算機所聘為副研究員。隨后,又受美國一家出版社邀請,赴美工作并定居。
彭云的妻子易小冶(其外公是楊開慧的舅舅)是彭云哈軍工的同學,兩人于1976年結婚。易小冶也先后在美國取得社會學碩士和博士學位,目前在美國一家研究所工作。
彭云的兒子彭壯壯原是北京22中數學班的學生,1990年赴美。由于數學成績優異,1991年入圍美國“西屋獎”(號稱“少年諾貝爾獎”)。1993年,彭壯壯順利考入哈佛大學數學系,后又考入普林斯頓大學攻讀博士。博士畢業后,彭壯壯回到北京,現在一家公司任職。
彭云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現在為國家做的事情少了,但從沒做過對不起祖國、對不起母親的事,他稱今后有機會還是想回國。
(本文寫作過程中,參考了《江竹筠傳》、《生活中的江竹筠》等文獻資料,在此表示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