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企第一貪”落馬始末

“如果不出事，我也許就是山西的李嘉誠。”45歲的宋建平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擁有2.6億元資產，并有近4億資產即將進入囊中(未遂)。作為兩家國有企業的總經理、一家國企業務承包人和數家私企的老板，宋建平是用什么手段，在短短4年間，“書寫”他的暴富神話的呢?

2月1日，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山西省技術進出口公司原經理宋建平犯罪案件進行一審判決，被告人宋建平犯貪污罪、挪用公款罪、虛報注冊資本罪，非法經營罪，偷稅罪，數罪并罰，被決定執行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宋建平的野心是做“山西的李嘉誠”，而他的涉案金額之巨在全國也不多見，因而被稱為“國企第一貪”。

國有企業玩“變臉”

山西省技術進出口公司(下稱技術公司)是一家國有外貿企業。2001年以來，因長期負債經營，該公司領導層成立了一個新公司，用以延續公司的經營業務，這個新公司名叫山西大典商貿有限公司(下稱大典公司)。時任技術公司副經理的宋建平，被委派擔任大典公司總經理。

大典公司和技術公司是“兩塊牌子，一套人馬”“大典公司成立后”兩家公司之間就開始相互“合作”，共同開展進出口業務。根據雙方簽訂的協議，從2002年起，技術公司的焦炭出口配額全部轉給大典公司，大典公司所做成的焦炭出口業務，按每噸5元的價格提成，其余返還技術公司。

客觀而言，技術公司“變臉”為大典公司之初，作為總經理的宋建平，對大典公司的業務拓展付出了很多努力。宋建平告訴辦案人員，很多次，他獨自開車前往各地聯系客戶，累了，就趴在方向盤上休息片刻，餓了，一碗西紅柿面打發肚子，日積月累，終于為大典公司打開了市場。

但是，后來的幾年間，大典公司應上繳技術公司達2.5億余元的利潤卻一直未上繳。

2005年，根據山西省政府國有企業改制的有關政策，技術公司委托山西中興會計師事務所進行改制前的清產核資。此時，已升任技術公司經理(兼大典公司總經理)的宋建平，明知大典公司尚欠技術公司2.5億余元，卻對審計單位只字不提，故意隱瞞了這筆巨款，致使審計單位作出了“技術公司虧損3000萬元”的審計結果。

因為這個審計結果，技術公司被作為嚴重虧損企業列入企業改制行列，其清產核資報告和改制方案獲山西省商務廳批復。2006年6月，山西省商務廳又將技術公司作為資不抵債企業，上報山西省國企改革領導小組，申請其進入破產程序。

也就是說，由于大典公司的拖欠和宋建平的隱瞞，不僅將導致技術公司破產，而且還要造成2.5億元的國有資產流失!

2006年7月，宋建平被太原市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辦案人員在案件偵辦中發現此情況后，立即向山西省商務廳發出檢察建議，緊急叫停技術公司破產程序，并請其對技術公司重新進行清產核資，以確保國有資產不被侵吞流失。

總經理借雞下蛋

2004年前后，全國焦炭市場迎來“史上最牛期”，成為絕對的賣方市場。焦炭出口行情日漸高漲，焦炭及配額身價倍增。面對日進斗金的驕人形勢，曾經“一心一意謀發展”的宋建平，逐漸心猿意馬，開始轉移精力，在國有公司這棵參天大樹下，埋頭打造自己的“宋氏王國”。

宋建平首先出面承包了河津進出口公司(國有公司，下稱河津公司)，接著又與楊玲玲(化名)攜手成立了天鴻能源有限公司和天河能源有限公司。河津公司彌補了天鴻、天河公司沒有進出口經營資質和外匯結算賬戶的不足，三者取長補短，遙相呼應。這些公司均經營著與大典公司相同的焦炭出口業務，賺了算“宋氏王國”的，賠了，就記到大典公司的賬上。這樣，到2006年3月宋建平被“雙規”前，“宋氏王國”的資產已達2.6億元。

這就是宋建平屢試不爽的“借雞下蛋術”——在每一筆出口貿易合同上，只簽蓋甲方(國外購貨方)的公司印章，乙方空缺。如該筆貿易賺了，乙方就是河津公司，該筆生意的盈利就結到河津公司的賬上。賠了，乙方又變成了大典公司，大典公司的賬上就多了一筆虧損記錄。

宋建平使用瞞天過海手段，借雞下的最大一枚“蛋”，案值竟高達1798萬余美元(當時約合人民幣1.4億元)。那是2004年3月到6月，大典公司和河津公司同時做焦炭出口業務，但賬面反映，河津公司每噸焦炭配額達300美元，大典公司只有40美元。天壤之別令辦案人員詫異，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呢?

辦案人員再次查閱堆成小山的賬冊，又“請來”宋建平最信任的“哼哈二將”——兼任技術、大典、河津、天鴻等公司財務總監的馬景賢，業務經理王志軍一筆一筆仔細對賬，終于發現天機：就在2004年3月到6月，大典公司與一家國外公司所做的焦炭出口業務中，竟有1798萬余美元的利潤沒有結回到大典公司賬上，更奇怪的是，大典公司財務賬面不但沒有顯示這筆巨款，而且已作了平賬處理。辦案人員詢問大典公司財務人員，他們均稱對此毫不知情。

那么，這筆巨額貨款究竟藏到了何處?就在辦案人員四處查詢之際，與宋建平共同成立天鴻、天河公司的女子楊玲玲進入專案組視線。楊玲玲是上述國外公司的中國代理人，也是一個令宋建平“既欣賞又佩服”的商界麗人。這個30歲出頭的北京女人，精通多種外語，被眾多煤焦老板奉為山西焦炭出口領域的“第一操盤手”。2003年初，她與宋建平相識后，兩人一拍即合，利用大典公司這個“國有”品牌，幾年間她也賺得盆滿缽溢。

2006年10月，剛剛回國的楊玲玲在首都國際機場被抓。據她交代，2004年3月到6月，大典公司與其所在的國外公司共做了8筆業務，宋建平向她提出，貨款先不要結清，暫時留在國外。楊玲玲向公司總部請示獲準后，便將貨款留在了她自己公司的國外賬戶上。

根據楊玲玲的交代，辦案人員與外商的艱難談判隨即開始。在案件的前期偵查中，由于涉及外貿、商檢、外匯管理等專業性極強的知識，辦案人員，多方求教，甚至每個人隨身都攜帶了英漢詞典。最終，一度拒絕提供任何資料的外商，被辦案人員的工作作風所感動，終于承認這筆巨款確實存在，之所以將其“截留”在國外，是遵宋建平所囑。而且，他們還根據宋建平的安排，用其中397萬余美元抵頂了天鴻公司此前欠該公司的貨款。

太原市人民檢察院辦案人員與外商據理力爭，終于將這筆一度流落國外的巨額資金成功追回。

新財貴低調隱富

身為虧損國企的老總，宋建平竟然身家過億!宋建平落馬的消息傳出后，他的很多部下、朋友均難以置信。在他們的印象中，宋建平生活簡樸，為人低調，不嗜煙酒，即使成為山西焦炭行業赫赫有名的“黑馬”之后，仍然不事張揚，沉默寡言。

而太原市人民檢察院開始介入調查宋建平涉嫌犯罪的問題后，宋建平的節儉形象同樣給辦案人員留下深刻印象。從始到終，他只穿著一條左褲腿已經開縫的褲子，半年后，仍然穿著這條褲子，不同之處是右褲腿也開了縫。

在“陪伴”宋建平的一年多時間里，辦案人員也多次研究過這個深藏不露的“億萬富翁”，每次訊問前，除了詳盡的提綱，還要進行長時間的“訊前預熱”。在宋建平生日當天，辦案人員征得有關方面同意，特意為其舉辦了一場特殊的生日會，為他買了最愛吃的荔枝和巧克力。這讓宋建平大感意外，他一反平日的沉默，主動和辦案人員談起自己“不平凡”的人生和最放心不下的兒子。他說，“如果不出事，我也許就是山西的李嘉誠。”

宋建平有眾多生意合作伙伴，而對其幫助最大的，都是出手不凡的女強人。除了楊玲玲，還有山西某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對外貿易部經理張英(化名)，她也為宋建平“做大做強”立下了汗馬功勞。

2004年4月，焦炭行情一飛沖天，出口配額的代理費也隨之暴漲，由原來每噸十幾美元一度漲到200美元，貨源及配額成為“比黃金還金貴”的稀缺物。在此背景下，天鴻公司仍在張英的幫助下，獲得了張英公司多達5450噸配額的援助。一個月后，宋建平用大典公司的450噸配額，替天鴻償還了張英公司。同年6月，為償還張英公司另外5000噸配額，宋建平又將大典公司此前出口焦炭所得的50萬美元貨款，指示外商直接匯至這家國際貿易公司，為天鴻折抵了所借該公司的全部配額。

成也紅顏，敗也紅顏，這句話用在宋建平身上，是很合適的。幾位能干的女強人令他在焦炭領域如虎添翼，而他的突然落馬，也源于一位女性——“京城第一倒姐”李涵靜。

李涵靜是中糧集團的退休干部，今年57歲。她和商務部外貿司工業品出口處處長孟丹的權錢結合，一度攪渾了中國焦炭市場，并引發了震驚全國的“焦炭配額第一案”。2006年1月20日，中紀委專門成立了“1·20”專案組，李涵靜、孟丹相繼被抓，辦案人員在李涵靜的寓所，現場搜出了3000余萬元，據李交代，這些錢全部是她倒賣配額所得。

李涵靜的倒臺，牽出了眾多“配額客戶”，宋建平就是其中之一。

宋建平案判決結果公布后，社會各界高度關注，有媒體稱其是“涉及行業之敏感、涉案金額之巨大、偵辦過程之艱辛”的案件；也有人對判決結果提出質疑：貪污4億為何不判死刑，而判無期?

而宋建平的辯護人卻表示，他們一直在為宋建平作無罪辯護。他們認為，按照現有的相關法律，對宋建平的5項犯罪指控都不成立。被告宋建平不服一審判決，已向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一些法律界人士認為，此案案情復雜、特殊，時代特色濃烈，有著中國改革開放過程中、特別是國企改制進程中“摸著石頭過河”的典型時代烙印，對此案進行認真地分析和解剖，總結經驗和教訓，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