孱弱的善良

星期天中午，朋友約我吃火鍋，剛進火鍋店。大雨便傾盆而下。這是一場難得的雨。使悶熱的空氣一下子冷卻了下來，湯鍋里泛起的一陣陣濃濃的香味讓人感覺這個中午非常美好。

我們吃著火鍋，喝著啤酒，聊著所見所聞的趣事。許多天來因炎熱的氣候和各種不大不小的煩心事擾得不安的情緒難得好了一回。

這時，一位老人從玻璃門外蹣跚地走了進來，渾身上下濕透了，衣服和褲子往下滴著水。老人的頭發已白了九成，身體瘦弱。瑟瑟發抖的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也努力了很久，終于鼓足了勇氣，試探著向火鍋桌旁靠攏，向人們推銷他提籃里的雞蛋。嘴里不停地向人們說：“這是土雞蛋，真正的土雞蛋，我一個一個攢了很久……”

我想，為了推銷籃中的那幾十個雞蛋，他想要說的話很多。但吃火鍋的人們顯然沒興趣聽他啰嗦，揮手讓他走開。

老人就在幾個桌子旁反復上演著永遠沒法演完的話劇。在有小孩的桌上，他甚至做起了小孩子的工作，討好小孩子們說：“好雞蛋，讓你爸爸媽媽買吧?！?/p>

轉了一圈，他的雞蛋依然原封不動地躺在籃子里。他正要向坐在角落的我們走來時，火鍋店的服務員終于忍無可忍，連推帶搡將他趕出了門。

我一直觀察著老人，從他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失望。這失望。與他的焦急成正比?；蛟S他家里正有一個急需用錢的理由使他不得不在這個雨天出來賣雞蛋。老伴病了?有人要交學費?或者僅僅是為了能給小孫子買幾塊糖。我倒寧愿相信是第三個理由。

我偷偷溜出去，將他的雞蛋全部買了下來。我用15元這么便宜的價錢，買得了一位老人的感激。

在我離座的時候，朋友們開始猜測我的去向。猜的內容什么都有，只有妻子猜對了，她知道我一直在觀察那個賣雞蛋的老人。當我拿著一包藍花布包著的蛋回桌旁時，朋友們都笑了。有笑我們夫妻心靈相通的，更多的，是笑我善良得幼稚。他們說：都什么年代了?

此后的話題立即轉化成了對我的批評教育。朋友們個個苦口婆心，像是怕兒子變壞的孟母。他們講自己被雞蛋販子欺騙的經歷，講賣假貨的小販如何用可憐的外表欺騙善良的人們，講自己好心得到的惡報，講乞丐們的假傷口和真富裕。

我沒想到自己會受到如此熱烈的批評，憋了很久終于忍不住大吼一聲：就算被騙，也不過15元錢嘛。但你們想過沒有，如果他是真需要錢，這該是多么大一個安慰啊。

朋友們盡管不言語了，但我感到他們心中依然保持著原來的想法。我很想給他們講自己幾年前在重慶的一次經歷，那次，我到白公館玩，回來的路上，錢包被小偷偷了，手中只剩一盒紀念幣，那是我在歌樂山上花100元買的。在沙坪壩的街頭，我想以50元的價格賣出去，以便能搭車回駐地，駐地離沙坪壩只有5元錢的車程，但我在沙坪壩街上攔了近百人。紀念幣價格從50元降到5元，卻怎么也賣不出去。人們很漠然，甚至懷疑我是一個騙子。

最后。還是一位老婆婆救了我。她是那天唯一相信我的人。她給了我5元錢，但沒有要我的紀念幣。她用5元錢，拯救了我對人心的看法。可以說，今天買雞蛋的舉動以及我殘存的善良之心，都與她有關。

我想把這個故事講給朋友們聽，但見朋友們一副不屑的模樣，也就忍了。事后的幾天，我煮雞蛋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很怕有一個壞蛋冒出來，刺傷我對善良的信心。很多日子，我甚至不敢再到先前去過的那家火鍋店，怕碰到那個老人又在那兒賣雞蛋，如果他真是雞蛋販子的話，朋友們的笑聲足以挫敗我對善良的信心。

想不到，我懷著善良的愿望做了一筆正常的交易，竟背上了如此的精神負擔，這或許是現在愿意做善事的人越來越少的原因吧?

但我不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