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哲，文藝青年的不妥協青春

人生沒有船長， 我們也要做自己的舵手

最近一段時間，于哲一直利用課余時間在一家書店打工——在店早的書吧作服務生。有客人的時候給人泡一杯茶、煮一杯咖啡，沒人的時候就放一張自己喜歡的CD，拿一本書在那里靜靜地閱讀。除了工作之外他還要上課，和樂隊排練等等。他總覺得時間不夠用，但不打工零花錢又不夠。于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就約在他工作的書店里。見面之前，我曾想象過于哲的樣子，覺得個寫詩、搞搖滾的80后青年，必是外向、張揚的氣質。不出所料，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頭發燙過、微微爆炸，下唇打一唇釘，身穿紫色風衣和牛仔褲的人，但從見面寒暄到他為我泡杯茶，他都給人以穩重，內斂的感覺。我們初次見面，氣氛有點悶，于哲的話也不多，安靜的樣子甚至有點乖巧，與他的形象形成反差。我一度感到不解，但沒好意思問他本人。后來有人對我說，內心波濤洶涌的人更容易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許，于哲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吧。最初與于哲相識，是在一家網站的論壇里。一般人在虛擬的互聯網上總是喜歡喋喋不休地表現自己，而于哲則像坐在我面前聊天一樣，話語不多，不事張揚。于哲說，他最喜歡王朔、韓寒這樣的人，清醒，自知，自信又有能力，有一種霸氣可又比較內斂。于哲今年才十九歲，還是一個青春期的孩子。但他超越年齡的沉穩和內斂，給我留下深刻印象。言談之中我發現，于哲是一個對任何事情都很有自己見解的人，雖然他自己說他讀書不算多，沒什么文化，但這種素養，并不是讀書多就定具備的。

于哲還在成長中，我對于他如何成為現在的他抱有濃厚的興趣。于哲說，他曾經也是個老師家長眼里的“好”學生，在縣里讀了小學和初中一年級，之后父母為了讓他有更大的發展空間，托關系轉學到了石家莊四十二中，中考憑自己的能力又考上了石家莊市一中。小學、初中時候的他和所有乖乖聽話的孩子一樣，關心分數，認為學習書本知識就是最重要的事，周末能夠踢踢足球，上會兒網就已經很滿足。可是這個好學生到了十五六歲的年齡，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看周圍什么都不順眼，覺得好多事都違背自己的意愿，整個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對。突然就進入一個特別叛逆的階段。”“可能是一些80后文學和搖滾樂激活了我身上潛在的反叛基因吧，總覺得每天生活在束縛中，感覺自己特委屈，并且伴隨著無處不在的憤怒。”我想，大多數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都會有這么一個過程，他們一出生就遇上改革開放，一長大就面臨著國際化和經濟快速發展，一交流就用上互聯網，光怪陸離的世界早早就展現在眼前，可自己的生活卻仍在教育體制的壓迫下單調地重復，在物質至上的社會里左右奔突，那些敏感的成長中的心靈必然會被這種不平衡所震動。“那個時候自己想法特別多，但又覺得沒人理解。所以就會聽很多歌，看一些小說和詩。”“怎么會去做這些?”“不知道。完全是自發的。也可能那會兒老師不讓聽隨身聽CD什么的，不讓看閑書，自己就對著干。你他媽越不讓干嘛我就非得干嘛。”“結果就在書和音樂中找到共鳴了。”“是。可是一有共鳴，自己想法就更多了。現在想想多少還是有點理想主義。比如，那會兒韓寒出來了，自己還挺不服氣，心想我要是退學了，也能寫出來牛逼的東西。總之從高中開始，對學習這件事就特別消極，我是說學校那些書本，用《與青春有關的日子》里的話說就是‘以后注定要被忘掉的無用知識’”“理想主義?”“對。我倒不是說理想主義不好。我覺得人活著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追求和理想比較好，如果單純就是作為人這一動物活著，填飽肚子繁育后代，那樣的生命沒什么意義。就像在電影《死亡詩社》里，我就被一種真正健康的生命的力量所感動。就算我們的人生沒有‘船長’，我們也要做自己的舵手，用激情向前。”

“那你能說說你的理想是什么嗎?”

“呵呵，可能我野心比較大，我的理想是成為詩人、作家和導演。”

“會實現嗎?”

“先努力唄，努力是一回事，實現是另一回事。不執著是斷無實現的可能的，呵呵。”

或許一個生活剛剛開始、青春尚未過去的人談論人生有點不自量力，但我是真的被于哲這種充滿希望與理想的真誠表達所感動。那些被生活的洪流裹挾向前的人，真的應當時常回到內心看看，自己最初的理想是什么。也許生活的壓力讓人透不過氣，但內心里至少該有那么一小塊真正屬于自己。這樣的生活態度才算完整。

詩人于哲

于哲說，最近身邊雜亂的事越來越多，自己能沉下心來的時候不多了，寫詩太少了。但一直在寫。詩歌在這個浮躁的社會里變得很尷尬，一個擁有幾千年詩歌史的國家，現在的人們卻更多是背對詩性。于哲說，一個社會精神與物質達到某種平衡才算完整。所以，他的這份堅持才顯得尤為不易。我沒有問他何時為何開始寫詩，很多人都說“少年情懷總是詩”，但在于哲這里，詩歌是他認識社會、完善自我的方式之一，他愿意用詩歌與這個浮躁喧囂的世界進行對抗。在他的詩里，風花雪月或者柔情蜜意是很少見的，即便有也是對于那種單純美好的逝去所表達的傷感。比如他的一首詩《以淚洗面》，其中寫道：“我是舒克／我是貝塔／我是黑貓警長／我是小哪咤……”詩中將伴隨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成長的卡通形象——用“我是……”的句式羅列出來，簡單質樸，沒有多余的語言，卻讓讀者隨著這一個個形象懷念起那些成長時光中的小快樂，懷舊的傷感彌漫，但在最后他寫道“我什么都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幾個簡單的“哈”字觸目驚心，這種以笑的方式哭的反諷像一把利劍把我刺痛，美好盡皆散去，成長的結果卻“什么都不是”。然而更多的是憤怒、嘲諷和無奈。在他的詩歌中，用得最多的題目是《荒誕》。對于世界的認識不分年齡，只在于是否擁有一個清醒的頭腦。當大多數于哲的同齡人還在現實面前迷茫無助、自怨自艾的時候，于哲就已經認識到這個世界的殘酷與冰冷。在諸多題為《荒誕》的詩中，他將生活中大多數人熟視無睹的事物進行意象組合，也許在常人看來沒什么，但是對于一個擁有藝術氣質、清醒的人來說，“荒誕”是他面對現實世界最真實也是最多的感受。因為在精神上他追求絕對的純凈，不容褻瀆。可是，清醒的人往往是痛苦的。“想過放棄嗎?”我問于哲。“從來沒有，”他回答得斬釘截鐵，“很多人庸庸碌碌，什么都不想，或者一味追求物質或一些惡俗的東西，當然我尊重別人的選擇，只是我不愿意這樣。可能現在還年輕，一些掙扎和碰撞只是……只是自己腦子里的，沒有遇到真正現實的問題。可是我想即便遇到了，也同樣不會妥協。我不想真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連自己的內心也回不去。”

古人說“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我想這種“不幸”“滄桑”并非指現實生活，而是詩人內心的感受。那些敏感的心靈總是容易受到現實沖擊，所以才有讀來令人心中一顫的美好句子。于哲獨立出版的詩集《床》是鮮紅色的封面，他說象征激情和血性，雖然質地看起來有些簡單甚至粗糙，讀到的人也不是很多，但我相信，里面那些長長短短的句子是真正從他的內心流出來的。他不會妥協，而不妥協的結果之一必然是有更多人讀到這些詩。所以，“詩人于哲”是我對他的尊稱。

搖滾是—種態度

對于搖滾樂隊主唱的身份，于哲有著自己清醒的認識。“搞樂隊就是玩，自己的一個愛好。沒想過要靠它生存，更別提什么名利了。”他所存的樂隊名字叫“Evewltness(目擊證人)”，在石家莊地下音樂圈小有名氣，在北京和秦皇島也參加過多次演出。于哲說，他不懂樂理，也沒受過專業訓練，“嗓子挺爛，但又不會別的樂器，只能破嗓子破唱了……”雖然樂隊風格為新金屬，但他自己聽的歌卻非常雜，朋克、電子、民謠等等，“看心情吧，什么心情就聽什么風格的歌。聽著舒服能打動我就行。”2007年圣誕節前夕，石家莊地下音樂圈在太平洋廣場有過一次演出，于哲和他的樂隊也參加了。“觀眾很多，還真沒上過觀眾這么多的舞臺，弄得我挺緊張的，”于哲的笑容有些靦腆，“不過現場演出過程真爽，特來勁!”于哲說，他們樂隊里有學生，也有參加工作的，但大家有時間就會排練，都沒想靠演出活著，可是大家都在堅持，這讓他覺得特好。有這么一幫志同道合的哥們兒，一起做些骨子里真想做的事——用搖滾樂表達自己，至少自己覺得還有人與他并肩作戰。關于搖滾和他的樂隊，于哲說得不多。閑聊之中我們說起宗教。他說，宗教倒不是讓你一定要信什么，一定要在儀式上如何如何，關鍵是在心里“有那個堅定的信仰”，心存敬畏，自覺地用它支撐和引導自己。其實宗教就是一種態度。他還說，他特受不了現在一些名人總標榜自己信佛啊什么的，他覺得特假，“好多人純粹就是跟風，佛是隨便就信隨便就跟的嗎々把他媽佛當時尚了!”我想，于哲對于搖滾也是這樣的看法。他所看重的，是搖滾樂所展現的真誠，追問和思索，而不是用搖滾來給自己貼上標簽，不是用搖滾來證明自己的特立獨行。對于于哲來說，搖滾是一種態度，是一種堅持、“死磕”、永不妥協的態度。

影像的意義

于哲的專業是影視編導，他發自內心地喜歡。他已經獨立拍攝了兩部短片，《水下》和《癢》。就像許多文藝青年所喜歡的藝術電影一樣，這些短片手法新穎，但表達晦澀，我承認有些地方我沒看懂，但片中模糊的指向性卻展現了令人欣喜的可能。就像他的詩歌，荒誕是其中的主題之一，一些難以說清的情緒通過他捕獲的影像表達了出來。

“《水下》講的是一個朋克男孩反復洗手的小故事。我想表達的跟潔癖一點關系也沒有，因為臟的并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每個人內心深處最初都有一種堅定的東西，是習慣，欲望，抑或一種獨立的人格或思想。本片整體呈現出比較沉悶、枯燥的氛圍，正如某些小眾群體的生活。水下存在著什么?是純潔還是骯臟?是希望還是絕望?它們能否浮出水面?而當我們面對、經歷這種迷茫、未知的生活時，我們的堅定究竟會不會被改變?其實片子本身是在給出答案的前提下展開的，那就是他已經被改變，心靈被弄臟了。一旦進入黑暗就無路可退，就像青春～過去就永遠不會回來。他沒改變的只剩下對純潔的渴望，是無濟于事的。”

“《癢》也是一個基本沒有劇情的短片，我編故事的能力不強，所以目前只能拍這樣的東西，呵呵。我試圖通過幾個不同的80后年輕人的日常片段，來展現某些80后邊緣青年的生活狀態。長時間枯燥地化妝并且對五彩斑斕的光源敏感的抑郁癥女孩，在高樓大廈和大幅樓盤廣告下的上學途中一邊喝牛奶一邊背單詞的普通學生，偷完雞蛋后快速奔跑、對營養極度渴望的男孩，在夜晚馬路上閑聊玩耍、與主流和時尚完全對立的街頭朋克，在漆黑的酒吧里歇斯底里地嚎叫、制造噪音的搖滾樂手……這些一起構成了80后一代迷茫的圖景。剛把這個片子當作業交了，怕老師看不懂，用片子里的鏡頭寫了個提示性介紹 火車路過那些呼嘯而過的青春，錯綜交叉的鐵軌仿佛就是那些四處奔突的生命。飛機和電動風箏在天上飛，被墨鏡與現實隔開的我們究竟是誰?”

于哲說，他喜歡的中國導演是賈樟柯和李楊，那種關注現實的零度敘事最能打動他。賈樟柯也是從拍攝短片開始，或許若干年后，也會有一個叫于哲的大導演。除了短片，于哲也有一些攝影作品，如果細細體會，畫面中流露的情緒也同樣和他的詩歌～脈相承。不過，照片中的感覺不再那么尖銳，讓人看到于哲心中柔軟的一面。我想，無論是文字、音樂還是影像，都是于哲表達內心的一種手段。內心敏感，感受豐富，強烈的表達欲望讓他將這些手段一一利用。背后展現的，是一個寧愿掙扎也不愿妥協的文藝青年的生活旅途。這個年輕人有著充沛的精力，有自己獨特的觀察世界的方式，青春期還沒過去，就已經開始審視這個浮躁混亂的世界并發表自己的看法。“我想一直保持青春的狀態，”于哲抽了一口煙，“即便它遲早會逝去，但我仍想把它保持得越久越好。”煙霧繚繞中，他青春的臉龐和目光顯得異常堅定。

(責編：寧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