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與超越
雅斯貝爾斯認為人的知識與能力總是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限制,人也會努力去克服限制而追求無限在追求過程中,人有時會付出毀滅人格的慘痛代價,而這就是悲劇 因此,悲劇就發生在意識超出能力的虛空地帶人類正是在反抗不幸,克服悲劇困境的拼死奮斗中,使精神得以提升,悲劇得以轉入非悲劇,這便是人類的自我超越。悲劇的現實根基并不在于忍受現世的痛苦和死亡,“悲劇只有在超越一切不幸的知識時才會顯形。”因此,超越是悲劇的哲學意義之所在,也是雅斯貝爾斯存在哲學一以貫之的主脈,在人對自身的否定中,在對真理的無限追求中,才有悲劇知識。因此,沒有超越也就沒有悲劇。
悲劇總是以斗爭與沖突的方式呈現出來古希臘悲劇中常見人與神的抗爭,人一般會屈服于神的旨意。文藝復興時期的悲劇更多的是人與人的斗爭。一般來說,斗爭必然有勝利與失敗,勝利屬于成功者然而,雅斯貝爾斯卻認為勝利與失敗并非取決于結果。悲劇的本質就在于超越困境,敢于抗爭,直面挫折與失敗、總之,悲劇是人超越苦難,突破有限的表征它不以成敗論英雄,只要擁有超越現存困境的堅定意志,即使失敗亦不失其偉大。
悲劇與真理
莎士比亞《哈姆雷特》是悲劇中的經典之作雅斯貝爾斯以它為例來探討真理問題哈姆雷特是從父親的鬼魂中得知叔叔謀害父親的真相的。但一個幽靈的話是否可信?即使是真的,它又無法充當真實的證人。那么去證明這無法證明的謀殺,并在水落石出之后付諸行動,成為哈姆雷特的特殊使命雅斯貝爾斯便是從哈姆雷特對真理的探求這一角度來分析這出悲劇的。
雅斯貝爾斯分析了哈姆雷特為何選擇瘋狂作為他的角色,哈姆雷特曉得無人知悉而而又不甚肯定的秘密。便會以新的眼光來看待整個世界,他所已知的和他對知識的渴求使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置身于這個世界,卻又不能成為它的一份子,便只能扮演瘋子的角色。在這個虛偽的世界上,以瘋狂作為假面具可以使他不必隱瞞自己的真情實感,能借著冷嘲反語道出真理。真理有時掌握在少數人手里,而在多數人看來,持真理者正是瘋癲的但他的天性與扮演的瘋癲角色之間的張力,使他極度痛苦他必須將本然的自我拋掉而變得扭曲、乖戾,這也正是他表現的懶散、猶疑的緣由。
雅斯貝爾斯認為哈姆雷特的命運被無知之域和對有限的恒常意識所羈絆 這個劇本暗示著“有限并不與空無毗鄰接壤、”這就與他的哲學思想聯系起來、他哲學中的一個核心詞就是“統攝”,哈姆雷特之所以并沒有否認鬼魂的話,相信看似虛幻的東西,就是因為他對未被說明的,尚在統攝中的事實真相的信心。“哈姆雷特談論他的無知的方式,并非表明了空無,而是暗示著超越” 他以有知為跳板,同時又要超越有知,將統攝的一部分劃歸為有知的范疇,從而使有知擴大但他失敗了,他至死也沒能在嚴格的法律的意又上證明誰是殺人兇手。“但是作為一貫堅定不移的意志追求真理和崇尚人性的真正高尚的人,他仍然是罕見的、無與倫比的”,悲劇不能揭示真理,卻能展示追求真理的過程、“哈姆雷特的命運是沒有答案的謎語,它是一個人的故事,他追求真理的意志是無限的;但是它不能指出什么是公正、善良和真實 這出戲劇以緘默告終。”
悲劇與解脫
基于對人現實存在的思考,雅斯貝爾斯將解脫作為他悲劇觀的重要一維他認為悲劇只有在超越一切不幸與痛苦中才會顯形。這是尋求從悲劇中解脫,尋求根本實在的根源所在。
他區分了兩類解脫,“悲劇中的解脫”與“從悲劇解脫”。他認為前者有四種方式。一是人在悲劇英雄的毀滅中感受自身的全部潛能和偉大,二是黑格爾式的,人在觀看有限事物的毀滅時窺見了無限的實在與真理,三是尼采式的,人在悲劇中將個體的毀滅看作是永恒實在的勝利,四是亞里斯多德式的,悲劇情景使人的靈魂得以提升與凈化。因此,“悲劇中的解脫”就是個體通過悲劇超越了生存的痛苦,經驗到基本實在。對于后者,雅斯貝爾斯分析了三種悲劇。一是希臘悲劇,它常以和解告終,人總是屈服于神的意志二是基督教悲劇,它描繪了一幅來世的幻景,訓導人只要無怨地忍受今生苦難就會得到救贖。三是哲學悲劇,悲劇已被人的人性觀念所克服了,這些持有相異人性觀念的個體之所以能相互投合是由于他們有著追求真理的同一志向,因此,這兩種解脫是不同的。前者中的“悲劇”成為主體超越生存困苦的依托。悲劇本身成為了一個媒介,它具有自身的完整性。而后者中的“悲劇”是破碎的,個體依憑對神的信仰,對愛的忠貞,將原有悲劇看穿甚至打破,使它對于客體而言不再是悲劇,從而得以解脫,,但二者的共同點在于緊隨人類盲目混亂而來的便是解脫。人們擺脫了黑暗和混亂而得以滿足。
雅斯貝爾斯反對將悲劇擴大化,擴展為一種悲劇世界觀,認為悲劇知識是有限的。我們仰望它,使我們得到個人滿足,如果這種滿足是一種解脫的話,那么人只有退掩起對現實的恐怖才能得到救贖但若將它擴大為一種世界觀,走向悲劇泛化的一極,那么無論人在何處,只要信仰匱乏的心靈欲尋求表面的炫耀,那么這種泛悲劇哲學恰好就成為它掩飾空虛的幌子,悲劇中的莊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悲劇的強烈刺激所產生的虛假嚴肅,這種解脫就不再是心靈的提升,而成為人掩蓋自身碌碌無為的一層虛假屏障、雅斯貝爾斯批判這種悲劇泛化的世界觀實質是對納粹政黨以及一切極權主義者的控訴,悲劇哲學若被濫用,不僅不能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反而將人訓導成滅絕人性,向往所謂悲劇毀滅的個體 因此,這種解脫是對人性的一種戕害。
雅斯貝爾斯的悲劇哲學是與現實密切聯系在一起的。他經歷了二戰,在二戰中他時刻作好了赴死的準備,他冒著生命危險持守著信仰。他認為這樣自己才是真正具有人性、深入雅斯貝爾斯的生存哲學與悲劇哲學需要的是體驗而非理解,領悟而非求知,他的深沉,思辨,冷峻的思想在這本《悲劇的超越》中可見一斑。
(作者系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文藝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