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三伙伴

我是家里三代單傳的獨子。兒時，雖然家中清貧，但那時可玩的東西很多，打陀螺、滾鐵環、斗雞、玩彈子、拍洋畫……我總能與伙伴們玩得忘乎所以。我甚至感到兒時的生活還是十分幸福的，至今我仍常常回憶起我的三個童年伙伴。

伙伴一：樂樂

樂樂是我少年時居住的老街上一位鄰居的女兒，記得我上五六年級時，放學后常和同班同學蒲牢帶著一幫同學，到街頭那塊稍大的空地踢足球。拖著兩道鼻涕的樂樂一邊忙著給我們照看書包、衣服；一邊還撒開兩只小光腳丫子給我們揀球。踢球結束了，她還跑到街口賣茶葉的蘇馨家費力地端來一盆涼浸浸的綠茶，稚聲叫著“哥哥們喝茶”。我和一幫同學都喜歡她，常掏出臟兮兮的糖塊、玻璃球及各種畫片給她，每次都讓樂樂咧開小嘴格格地笑個不停。

樂樂的家境在老街里是最差的了。她爸爸在運輸公司拖板車，她媽原和我母親同在街辦廠踏縫紉機做勞保服，因眼睛不好，被廠里早早退回了家。那年夏天，她爸爸頂著烈日拖貨至京幾嶺，待氣喘吁吁地爬到坡頂即中暑暈倒了。板車拖拽著他一直滑到坡底，結果腰椎受傷，癱在床上。多虧鄰居蒲老先生天天上門來針灸、推拿、敷藥，治了半年多，他能下地了，但再也干不動力氣活了。

老街的鄰里關系極好，一家有難，家家幫忙。樂樂爸被蘇馨爸請去茶莊幫助做些輕活，樂樂媽亦被蒲老先生請去晾曬中藥了。小時候的樂樂長得鬼機靈的樣兒，五官搭配雖不太和諧，但皮膚卻是出奇的白，老街上的人都疼她愛她，誰家燒了好吃的，就站在門口喊上一聲“樂樂來吃飯哦”，樂樂就屁顛屁顛地跑去了。與我同年的蘇馨和蕭小最心疼樂樂，上小學、初中時，穿的衣服鞋襪及書包文具都是她倆送的，樂樂遇到學習上的難題也是找她倆輔導的。樂樂自小就知情重義，誰家有啥急事難事，她跑得比誰都快、都熱心。我們幾個男孩有時促狹地與蘇馨、蕭小開個玩笑，樂樂就急赤白臉地非要我們向她倆認錯不可。

樂樂是個敢想敢做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她上五年級的一天，蘇馨拉著樂樂去新華書店買書。剛出老街，一個人上來搶了蘇馨手中的錢包就跑。蘇馨大叫“有人搶錢了”，可周圍沒人反應。樂樂撒腿去追，蘇馨急得大叫：“樂樂別去!”可沒一會兒，樂樂捧著被搶的錢包回來了，還喜滋滋地說，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屁孩，敢跟我斗，以為竄進男廁所我不敢進啊?哼，被我推得人仰馬翻了。蘇馨嗔怪她道：錢包事小，傷著你咋辦?樂樂伸伸舌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事后，老街上的人都說，這丫頭長大了不得了，肯定是個人物。

伙伴二：蘇馨

兒時，老街巷口開著家老字號的“蘇春”茶社。蘇馨是茶社蘇老板的獨女，父母親對她很是疼愛。

我從小貪玩調皮，放學時總時一身臭汗，渾身臟兮兮的。每次回家路過茶莊時，小蘇群就樂顛顛地端來一大碗茶水讓我喝，還端來一盆清水，讓我洗干凈后再回家。

記憶中的蘇馨自然純真，扎著兩個包子髻，大眼睛，長睫毛，皮膚白皙，一副惹人喜愛的乖女模樣。我母親常取笑她：把你的眼睫毛借給我家小寶好不好?她總是扭頭就跑。一次，我母親拉著她的手打趣她：以后可要記得做我家的媳婦哦。她極快地回道：才不呢，我要嫁給家里開雜貨鋪的，那兒有好吃的。此言一出，笑倒一片。

我母親在街辦工廠上班，但常犯氣管炎，一犯病就得到醫院掛水接氧，我就東家一口，西家一口，反正能蹭飽肚子，而我蹭飯最多的就是蘇馨家。每逢母親生病去醫院，蘇馨就拉著我的手，讓我別東家西家的亂吃，整得像個小要飯花子似的。我說，整天吃你家的，憑啥?蘇馨挺著個小胸脯，理由十足地說：你媽說了，等我長大了，我就做你的小媳婦兒，要不然，你沒人管著，也挺可憐的。我聽了，哭笑不得。

蘇馨是老街上第一個買自行車的，小學剛畢業，她就推著新買的鳳凰65型在我們面前顯擺了。我那時剛學會騎自行車，蘇馨央求我教她。我壯著膽子歪歪扭扭地騎起來，蘇馨以為我技術嫻熟，跳上自行車讓我帶她到外面去兜風。一不小心，撞在路邊的梧桐樹上，兩人摔得鼻青臉腫，自行車前輪也撞變了形。我把自行車扛到老街口，蘇馨費力地推回家，對她父母說是她學自行車不小心撞的，根本沒有提到我。此事讓我愧疚了許久。

伙伴三：蒲牢

蒲牢，是我比較特殊的童年伙伴。他的父親曾在老街巷口開著一家“余慶堂”中藥店，并坐堂問診。在附近很有美譽。小時候的蒲牢個頭不高，頭發稀疏，學習成績平平，中規中矩，缺少童趣，而且終日緊蹩雙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被我們戲謔為“小暢白勞”。

我父親和蒲牢的父親是至交，蒲牢在這條老街上也就與我最近乎了。蒲牢曾問我知道他名字的意思和來歷么?我茫然無知。他搖頭晃腦地說：龍生九子不成龍，性格志趣各不同。其四子名日蒲牢，平生好鳴。今鐘上的獸紐就是其圖騰。我聽得云里霧里的，笑謔：就你這一副逆來順受的德性樣，還自稱什么龍子龍孫?還什么“好鳴”?啥時鳴給我們看看?蒲牢亦不生氣，自嘲似干笑著。

在我們上小學三年級時，老街搬來一戶人家，先生是大華電影院放映員，太太是電影院門口剪票的。他家的女兒叫蕭小，長得清秀如畫，臉透靈氣，一雙杏眼又圓又亮，可我總覺得她那雙大眼中有著些許傲氣。蕭小父母的職業讓我們羨慕不已。放學后，我們常在電影院門口故意徘徊。蕭小媽常常找機會偷偷地放我們進去看個半拉子電影，讓我們很是感動。

那時，“余慶堂”已改為“為民藥店”，蒲牢的父親也到市中醫院上班了。他父親期望他能接班，對他管教甚嚴。可憐的蒲牢結結巴巴地連320首《湯頭歌》還沒背熟，又被他父親逼著去啃《本草綱目》和《傷寒雜論》了。蕭小不知是天性喜歡中醫，還是可憐蒲牢，競也喜好上了《湯頭歌》，兩人背誦起來，有韻有致的。每到這時，蒲牢的眼睛就熠熠發光，背誦起來聲音也高亢多了、順溜多了。

小學畢業那年暑假，蒲牢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大錯：那天下午，他鬼使神差地偷拿了一件蕭小的內衣，被蕭小的父親發覺。蒲牢父親哀嘆家門不幸，出此劣子，將其痛揍一頓，罰跪在院子里一夜。聽說次日凌晨，蒲牢即大小便失禁，精神錯亂，被送至精神病院了。

去年春節，我和太太到老街尋訪，我們四個兒時伙伴難得地聚會到了一起。女承父業，經營茶葉的蘇馨出落得清秀韻致，就像她給我端來的一杯綠茶，樂樂離婚后再嫁，如今她的私營運輸公司搞得十分紅火，那個戴著深度眼鏡的丈夫不離不舍地跟在她的身旁。蒲牢的精神病也早已治愈，現在搗騰股票、古玩，也混得不錯。談及當年的情景，我們合掌大笑。

童年真的離我們很遙遠了，但兒時的玩伴卻總能令我千遍萬遍地回味起童年。那時的我們，空靈靈的心，剔透通明，至真至純。可現在的孩子啊，真是可憐——沒有泥巴的童年，沒有伙伴的童年，這算什么童年?我不知道這樣說是否正確，但我知道，現在的孩子真的是無法與我們那時相比哦，起碼，我們沒有那么多被逼著要學的……那時只知道玩，而且更美好的是有那么多伙伴在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