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病,全家監督我喝藥,每當看到我喝下藥時,他們都很開心。看著他們一張張關心的臉,釋然的臉,開心的臉,這讓我愁眉苦臉的藥,也會讓我開心。全家人的關心,比蜜比糖都甜,足以讓那藥的苦澀灰飛煙滅。我常常沒心沒肺地妄想:這樣不失風雅的病,我要是能一直得下去,一直吃藥,該有多好!
喝第一口藥湯的時候,我苦得把舌頭送出去,就不想縮回來,那種滯澀的,殘害味蕾的苦呀,真正是這輩子都沒嘗過!婆婆說:“不要動舌頭,張著喉嚨往下灌——我喝過的中藥有一大籮筐呢!”老人家總是三句不離“想當年”。女兒在旁邊拍手:“加油!加油!媽媽加油!”這丫頭使出了當初我”對付“她的一套。夫君聞聲過來,表情嚴肅地說:”你給我快喝下去!多大的人了,還怕苦!“這個壞家伙常常把我當作他的大女兒訓斥。看著周圍一圈的人,我又不能像女兒生病時那樣耍性子撒潑,我只好屏住呼吸,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然后扔下碗,抱頭鼠竄尋找我們家的糖罐……
婆婆去倒藥渣,邊走邊說:“萬人腳下過,渣倒病根除。”看到婆婆出去,我不禁嘟囔了一句:“二十天的藥量呢,什么時候是個頭?”話剛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真不該在夫君面前嘀咕這個的,害得他每晚回來都檢查我喝藥的情況,像檢查學生的家庭作業一樣一絲不茍,臨了還自以為是地加一句:“我知道你吃不了苦!”
開始喝藥的第三天,公公買回一只烏骨雞,婆婆費盡心思,用一下午做了一鍋烏雞湯,邊做邊囑咐在一旁偷藝的我:“喝中藥虧身子,得補補。”飯桌上,面對熱氣騰騰的雞湯,我大言不慚地敲敲夫君的碗再敲敲女兒的碗說:“你們沾光啦!”夫君邊吃邊點頭:“沾光沾光!”女兒也傻愣愣地跟著點頭:“沾光沾光。媽媽,你天天喝中藥才好!“于是全家大笑,氤氳的香氣中,一片祥和澄明。你一勺,我一勺,每個人在喝湯的同時都不忘稱贊婆婆的廚藝。全體喝湯的過程中,我發現婆婆的筷子一直在一盤剩菜中”徘徊”,她面前的湯匙還未動用過。我不好意思直接“批評”,就向夫君使眼色,可惜那只呆頭鵝,只顧雞湯不顧我轉來轉去的杏眼。無奈之下,我親自取來空碗,一人倒一碗:“我替你們分勻了,不許多吃多占啊!”婆婆不肯,她說: “你吃藥要多喝;伢子長身體要多喝;峰兒上課辛苦要多喝……”我急了:“不行!該你的你就要喝,不準轉讓!”婆婆欣慰地笑笑,只喝兩口,又想往她孫女碗里倒,結果被擋回,想往她兒子碗里倒,被她兒子“嚴厲”制止。湯終于推銷不出去了,只好親自喝下……公公總結說:“你這才像點話嘛,你自己燒的湯你推讓著不喝,我們就都喝不下去了,你要帶頭嘛!”婆婆嗔怪道:“就你話多!”我看著兩位老人印滿皺紋,點染風霜的臉,忽然有點感動,這種感覺多好!
有一晚,我喝中藥喝得實在太苦,就對女兒“發嗲”,我說“丫頭啊,替媽喝一點吧?”她捂著嘴說:“我不敢……”然后又舍不得我愁眉苦臉的樣子,下了下狠心,臉上一副豁出去的樣子:“那好吧!你給我端來!”我嗤地笑出聲,差點把嘴里的藥噴出去,婆婆在旁邊笑著:“這娘兒倆!”
婆婆再煎藥的時候我就去研究,究竟是什么植物苦至我的骨髓?一塊塊一根根一撮撮的干碎片,我翻翻這個挑挑那個,想這些該是哪根草的哪部分莖?我記起,家鄉河床溝邊那隨風搖曳的蒿子櫻子芨芨草……餐風飲露,是莊子筆下的藐姑射山中的神人,也是供我治病的這些草啊,我喝的不正是是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嗎?
喝到第十二天的時候,我已感覺不出苦了,反而咀嚼出草藥的香和香里暗嵌的甜了。夫君像個大師,習慣性地總結說:“無論什么樣的苦,我們都能慢慢適應;無論什么樣的苦,世人都能吃得!所以,無論面臨什么樣的苦,我們都不必慌張,因為我們篤定能吃的,又何須懼怕呢?”
我拍手叫好,其實我得的那叫什么病呀?不就是一些褪不掉的妊娠斑嗎?因為這小病,我們全家監督我喝藥時都很開心。我也開心,這樣不失風雅的病,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