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易逝,酷夏難挨。一天一天,不是過,是熬。周六下午,我上街購物,不敢走升騰著逼人氣焰的大街,專挑背陰的小巷穿。雖然小巷也很悶熱,但至少地面沒了明晃晃刺激眼球的陽光,或多或少地讓人心理上感受到一絲涼爽。當走到小巷盡頭時,一只擺在小飯館側門邊四方桌上的黑色泥砂茶壺引起我的注意。這只泥砂壺高一尺多,壺的中間直徑也超過一尺。壺制作得很粗糙,用肉眼都看得見其表面的細砂。在這大夏天,能夠邂逅幼時見過、用過的大茶壺,我的心中無端地生出些許清涼。
為了喝上一次大壺茶,我只好委屈自己還沒來得及消化午餐的肚子,進店要了一碗米面。坐在寥無幾人的小飯館里吃了幾口面后,就悠然自得地端起老板從大茶壺里倒出的茶,喝一口,再慢慢喝一口,滿腔火氣竟消失得無影無蹤,于是我高喊:“老板,再來一杯茶!”不知不覺間,我懶洋洋地連喝了三杯茶,肚子已脹得承受不住了。于是我放下茶杯,推開米面,將頑皮的童年和火辣的青春也回憶了一遍。當然,其中出現最為頻繁的還是茶。喝茶,是我揮之不去的記憶。
喝茶在古代就是一種雅事。明代唐伯虎的《事茗圖》就是明證。畫中有一層巒疊翠、溪流環繞的小山村,參天古木下有草屋數椽,飛瀑似有聲,屋中一人置茗有所待。又見小橋流水,橋上一老翁依杖緩行,后隨抱琴小童,應約而至。看這幅畫,給人的感覺便是自然與雅致。
有很多人喝茶就是要體會這種自然與雅致的心境。有人喜歡靜靜地坐在家中喝茶,手里捧一本書,呷一口茶,看一會兒書,出一會兒神;或在書房手捧香茗走走,或臨窗望望,一切都很悠閑很隨意,什么都能想得開放得下,沒有嘈雜沒有是非,有的只是所喜愛的寂靜與恬淡。也有人喜歡邀上朋友、知己去喝茶。清雅地相對而坐,一起品著,在相互的傾訴中,隨心所欲地釋放心中的情感,一任時光靜靜地流淌。從前騷客的“會茶”,便是一種雅集,在這種場合,文人騷客們都風生兩袖,魂到月庭,但有馳神逸仙之趣,絕無酗鬧爛飲之虞……
而我喝茶的心境是開心而痛快的,那是從喝大壺茶開始的。小時候,母親會根據天氣變化沏壺茶。夏天,也會用和那小飯館里的大泥砂壺一樣的壺沏茶。夏夜納涼時,往往也是家人在一起“會茶”,雖然少了古代文人“會茶”時的”之乎者也”,但卻有濃濃親情隨茶彌散。母親和姨媽們談論著家里的柴米油鹽,父親和姨父們說著今年的莊稼長勢如何,而我和堂弟堂妹們,往往是喝茶最快的人。在一旁玩耍多時的我們,忙不迭地拿起晾涼的茶,大口喝起來,惹得旁邊搖著蒲扇聊天的長輩哈哈大笑。
盡管那時喝茶有“牛飲”之嫌,但是細品起來,卻有一番別樣的溫馨和從容。可如今的茶,已經變得有些面目全非了。不僅賓館飯店難覓大壺茶,就連許多茶樓茶吧也是慢茶快飲。批量產出的茶葉,批量加熱的純凈水,批量沖泡的過程,多了產量和收入,少了用心與認真。這樣的茶很難讓人找到悠閑、淡定的感覺。更明顯的是,喝茶這樣的雅事也提高了速度,正飛速向喝酒靠攏。依照酒的模樣制成的,擺放在超市、便利店的茶飲料,盡管不能說全無茶味,但也不能讓人細品慢飲了,它需要你奔走在路上喝、在飛駛的車上喝,在翱翔藍天的飛機上喝,唯獨不能坐下來慢慢地喝。等細細品過,你會發現這些茶飲料,先是甜的,后是苦的,與真正的茶剛剛相反。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喜歡毫無遮攔,直來直去的甜,而忘記了苦盡甘來才是完滿的體驗。只顧預支未來的甘甜而把自己陷入無盡的苦,這又何必?
感慨良多,不如再飲一口。我飲盡了最后一點茶,準備離開。當我起身離開小飯館時,一束陽光正射在泥砂壺上,那一刻,這泥砂壺仿佛也有了表情,那是一種從容,一種平靜,表達著泥砂壺的追求:雖然布滿塵埃,但始終充滿希望。我也滿意地點點頭,決定以后經常來這個小飯館,淺斟慢飲一番,不只為了回憶,更為了體會那份久違的自然與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