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莊村民起訴藝術家的事情,在部分藝術界同仁看來是刁民的胡鬧。我起初也這樣看。
中國農民并非一味的純樸,貌似忠厚的背后,確實有一些人有劣習,例如,說好的事因為利益很快反悔,當面很老實,有時候甚至很可憐,但很可能轉身便會罵你,有些人甚至會背后使壞——當然這些也并非農民的專利,是相當多人的共有。
兩個人偶然間的談話改變了我的看法。
一位是理論家前輩。他說,有理論工作者不做本職工作,轉而和當地政府合作,征用農民耕地去做當代藝術區,這種情況讓他很詫異。這不僅是不人道的,也是非法的。全世界沒有哪個國家這樣。給這一點錢就把土地賣了,農民干什么去呢?就好像當初歐洲人買印第安人的地,起初看上去是好像是好事,土地換了錢。多少年回頭看,這么點錢,很快消耗掉,而賴以再生產的資源卻沒了,原本的主人也成了沒有身份的邊緣“異類”。
再一位是我的母親。聊天的時候,無意間她提供了切實的案例:咱們老家搞經濟開發,一人一畝地賣了2萬多元,大家都很高興。但沒有想到這點錢多么不經花,城市里買不到三、五平米房子,花完之后怎么辦呢?作為二等公民游蕩到城市?后代的生存誰來管?
我覺得很慚愧。我們身在當代藝術之中,時時都想著當代藝術的擴張,怎么樣影響力才能更大一些,不自覺地把它置于一切之上。是的,當代藝術有其獨特價值,對主流社會提出問題,置疑、批判,但藝術畢竟是小眾的事情,以小眾之利來動國計民生之本——土地,不足為取,藝術家沒有特權,藝術也沒有特權。農民實是社會的最弱者。所謂的購買,其實是廉價的剝奪,待村民們明白之后,已經木已成舟,為時已晚。
為一方土、一條水源而爭斗,打的頭破血流的事例各地有很多,因為他們就這一點資源,失去了無以生存。我們還記得去年重慶釘子戶為捍衛自己權益,引起社會各方高度關注。但為什么藝術區就可以用藝術之名,隨便去征用農田耕地?不僅不為人所詬,而且征用者還自以為做好事、趾高氣揚?
因為村民們不明白。村鎮政府是為了發展一時經濟,或為烏紗或為錢,藝術家是為了個人安定,村民們則被蒙在鼓里。對社會最根本資源的占用是掠奪,不僅對于藝術,對于其他種種行業,均是如此,是短視的行為,是強暴的、危險的、自以為是的。更危險的是,從事征用的人還冠以種種美好理由,哄騙他人或自己。
所以,我們一要為農民的起訴、農民的覺醒叫好。二要警惕藝術領域的慣性與官僚,無論是所謂的“在朝”,還是“在野”。三要還藝術以真實,藝術區不是藝術。當代藝術自身的特質決定了它獨立的狀態,偏遠、邊緣、挑戰主流價值觀,它原本出于個體,不需要領隊,不需要規劃,不需要狀若集中營、工業化生產。藝術家縱然可能面臨生活清苦,生存狀態不易,但那是為藝術做出的真摯選擇。無論到什么時候,也不能以藝術的名義欺騙、犧牲無辜弱者手中僅有的資源,更不能深陷自我想象的美好理由與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