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常說的管理中的“黑白臉”無非是“老板唱白臉,干部唱黑臉”的論調。
在企業具體的管理過程中,這種“黑白臉”的管理搭配也異常明顯。對此,有人說:“你好、我好、大家好,又何必去得罪人?干部是首當其沖在管理最前線的人,如果長期扮演‘黑臉’的角色,會引起各級人員之間的矛盾,無助于企業內部工作的良好配合。甚至對干部個人的發展不利。”也有人說:“這種‘黑白臉’的配合是企業內部非常典型的管理方式,既存在必有理。士為知己者死,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是干部的職責,應該為老板唱‘黑臉’。” 還有人說:“在現代企業管理當中,需要把人為的管理障礙逐漸通過科學化管理、流程化管理規避出去。不應該存在‘黑白臉’的現象。”
那么,到底企業中的“黑白臉”現象是否合理?企業的“黑白臉”是中國企業固有的特色嗎?具體到“黑白臉”的搭配,老板和干部各自秉持的原則又是什么?
王吉鵬(北京仁達方略管理咨詢有限公司總經理):我是具體經營企業的,就先來舉一個我的企業中實際存在的例子。我們有個中層干部,有一次他手下的人拿著一份制度外的報銷單去找他要求報銷。這個中層干部說:“你先把這份報銷填了交上去,大不了給你打回來。”這事被我知道后,我把這個中層干部給開除了。原因是我認為他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原則,他把所有的矛盾集中到不該去解決矛盾的人身上,他做了好人,讓老板來做壞人。這是一個非常惡劣的現象。
在中國的民營企業中,往往企業的所有者就是這個企業的經營者。我的企業也是這樣的,所以我常說:“我作為總經理怎么說都行,可是我還是個老板,很多問題由我說并不合適。”比如這個報銷的事情,如果最后需要由我來裁決,不給你報這十幾塊錢吧,顯得我作為老板好小氣,但我作為總經理,我是無論如何不能給你報的,這是制度。作為中層領導,你說,依據公司制度,這個報銷款項不太允許,問題就很容易化解。可是到了老總那兒,老總會想很多。級別高了,控制的資源多了,事情越來越復雜。
其實作為中層干部,要盡職地去履行你的工作職責。不要把問題都反映到老板那里,讓老板決斷,那就成了我們常說的越位管理現象。中層干部應該樹立一種觀念,該你管的事情,要依照制度把問題在你這里解決掉,然后把做好人的這個機會留給上面。我認為這是比較好的,而不是他去做好人,把矛盾都堆積到上面。我用“老板做好人,干部做壞人”這句話來形容這種現象就是這個意思。這是良好的結合,很多公司政治的問題、公司文化的問題、內部人際關系的問題,都可以通過這樣一個管理理念化解掉。
羅家德(清華大學教授):對于我們所要談的企業內部的“黑白臉”的問題,以及剛才王總所談的理念,我非常地贊同,并且非常正面地去看這個問題。為什么非常正面去地看它?好的管理,連最有名的、我們都很喜歡讀的《基業長青》的作者柯林斯,都強調好的管理是陰陽相合的管理。好的管理不是二元對立,而是二元融合的。好的管理是既有非常嚴格的規章、有非常好的流程、又有非常好的發揮空間,是陰陽相合的。我們需要做到既可以將規章流程執行到巨細無疑、非常嚴謹,卻又讓員工有家的感覺、有歸屬的感覺。好的管理其實就是要這個樣子,而不是走極端,只重視規章流程,或只重視人際關系。這造成的結果就是你應該怎樣去創造一個二元融合、陰陽相合的管理?
中國自古以來就有一套老祖宗的智慧,就是說這不可能一個人辦得到,必須要兩個人。意思就是說它實際上是在扮演一個人無法扮演的角色。一個人個性是固定的,不可能既充滿了溫暖,像慈母卻又十分嚴厲,如嚴父。中國自古以來的管理強調團隊、強調親信、強調大家來扮演不同的角色,就是因為我們很懂得這套陰陽相合的道理。套用王總的講法,就是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一個專門抓制度規章流程,一個專門扮大家長,給人安全感、歸屬感。我們在做一系列的親信研究的時候,也把“黑白臉”當做親信研究中很重要的一環。
文良玉(北京中和人力資源開發有限公司總經理):對于“黑臉白臉”,我有兩種看法。首先從管理風格上說,我覺得黑白臉應該有。因為各自風格不同,可能有些員工、有些行為需要以一種黑臉去面對,但有些則需要以白臉去面對。但是執行制度的時候,并不存在黑白臉之說。
我剛當兵那會兒,看部隊首長在我們底下非常親和,尤其是政治部主任,從來不在我們面前發脾氣。但是,訓干部時,卻非常厲害,把干部訓得一塌糊涂。為什么?因為部隊首長明白,他只要管好他所管的人就行了,跟我們之間不應該存在任何矛盾。
這個事情對我們具體做企業的也應該有所啟發。實際上老板只要管好你應該管的那些中層干部就行了,你面對中層干部的時候是黑臉;而中層干部面對其下級員工時也應該唱黑臉。這樣自然而然老板就沒有必要跟員工直接唱黑臉了,老板就可以充分展示自我的白臉。所謂的黑臉白臉更主要地是表現在直接上下級之間,不是說對著下級直接唱白臉。所以從這個層面上說,對于管理中的黑白臉,我認為是不可取的。
羅家德:談到這里,我就想說一下為什么我們現在討論起這個話題時,總有一點負面的感覺。
第一,其實真正懂得利用這套陰陽相合的管理,不是說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而應該是法在扮黑臉,讓執法者扮黑臉。歷朝歷代聰明的皇帝,總會自己來扮白臉,讓法來扮黑臉,讓執法者來嚴格執法。所以我們說從某個角度來講,中國的組織是需要“法”的。這里就牽涉到,定法的時候,要讓你的老板有機會扮白臉的話,那你定的這個法就不能定到事無巨細,要法外有空間,有這個空間,才有人情。聰明人,一定是讓法定到一定的程度,然后留了一些空間,這個空間就讓扮白臉的人可以給人情,讓人感覺到這里很溫暖,這里是家。這是第一個可以很正面去發揮黑白臉功能要做的事,只是我們大多數都沒做。沒做的結果就產生了另一個問題。
第二,好的黑白臉,一定是有互補的方面比如說我跟王總,我們兩個感情上親如兄弟,但個性剛好相反,這就是互補。他天生就是嚴謹、執法如山、一絲不茍;我這個人天生就是比較隨便、天生喜歡跟人稱兄道弟。但是我跟他兩人之間相隔無間,他嚴格執法的時候,我不會跟他有太大意見上的差距,而且就算有什么事情,我們兩個隨隨便便講兩句話,所有的誤會都能化解。這是正確的黑白臉的搭配。臺灣的合塑集團中王永慶和王永在兄弟倆,王永慶就是黑臉,黑得半死的黑臉,王永在則被人家稱作“王大媽”,好的不得了,公司所有員工受了委屈,都會找王永在去訴苦。你會發覺從這個角度上來看,家族企業制有它另外一番道理。夫妻檔、父子檔、兄弟檔,除了性格互補,又有非常強的信任,所以能夠扮演這種黑白臉的角色,可以把這種陰陽相合的管理發揮到非常正面的方向。
但我們企業現實中的黑白臉,往往不是來自于這種性格上的相合以及雙方的互相信任,而是來自于權術。這次你黑臉,下次我白臉。這是在玩雙簧,這叫以權謀治公司,不是以禮、以法治公司,問題自然多多。所以本來我們的黑白臉可以是非常正面的,但到最后卻搞成權謀,無誠、無信、無法,變成負面的。
慕云五:我也接觸過一些中層領導,他們大多秉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則。原因就是擔心自己做“黑臉”的日子長了,會破壞和同事之間的關系,不如執行具體制度時“法外開恩”。
王吉鵬:中層干部會不會把人得罪干凈,有一個角色經營問題。我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干得好是應該的。”你堅持原則是應該的,這是你的分內工作。因為我也做過中層,也做過二級公司的總經理,堅持原則的人,從長遠來說不會受到排擠,前提是你要有公正的心態,不能看人下菜碟。
其實對于黑白臉問題,通過我這么多年的做企業的經歷,我認為真正找到嚴格執行制度的中層干部很難。為什么呢?
第一,中層要有歸屬感,他得認同你公司的管理。我們現在很多人只是把眼前的工作作為一個短工,沒有歸屬感。所以很多制度只要不傷及自己的利益,無所謂。這也是一個文化的問題。
第二,我們現在的制度,要盡可能做到一定的度。這個度往往很難把握,作為一個成長型企業,往往制度跟不上,這是很正常的。現在國內很多企業在成長過程中制度跟不上,為了出制度而出制度,越出越多,越出越厚,規定得很細,反倒束縛手腳,無所適從,陷入一個僵化循環。所以我們這些中層干部,他要在文化認同的基礎上,靈活運用這些制度。 第三,我們在管理過程中,黑臉(中層)與白臉(老板)的溝通有問題。溝通這方面的問題有很多,比如時間上是否對接。可能這個問題只需一個電話就解決了,但有可能老板在開會,電話打不通,中層那邊著急處理。再比如像我這樣的急性子,沾火就著,中層干部在處理事情的時候是否能容忍我的性格。很多問題就怕攢,都是小事,攢的多了就成了大事。所以說我們要做到每個環節的和諧,最后攢下的是大和諧。 慕云五:我也想講一個例子,是我自己的親身經歷。我曾經做過一個公司,是一個跨國企業投資的,那時遇到裁員這檔子事。根據安排,當時有兩個員工需要離職。一方面是出于感情,我為這兩名員工都分別找好了其他的工作,另一方面是沒有經驗,當時我直接找兩位員工談了離職的事情。結局大出我的意料。我原本以為這兩名員工會對我感恩戴德,可他們不僅沒領我的情,還對我裁掉他們的做法作出非常激烈的回應。當時,總公司負責人事的人就對我說:“我給你個經驗。不管你跟他們有多熟,不能你親自來談這個裁員的事情。你應該找行政負責人跟他們談。行政是照著程序來做事,扮黑臉很簡單。”
我自己總結的經驗是,做黑白臉的前提是有一套標準的制度和流程。西方的大公司基本都是這么做的。
羅家德:我們現在一個比較大的問題,就是很喜歡照抄,西方的東西當然很多,抄起來很愉快,但抄完了之后,本土適應就會是一個大問題。剛才王總講到的一個現象,我覺得是很好的,但中國的企業普遍出的一個問題就是中層干部建設不夠。我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就是,我們真正的大問題在于,我們的法治不嚴。我們的法立很多,但是都執法不嚴,不只是公司如此,整個社會也是如此。比如臺灣“特別費”風波,很典型,就是立法的時候故意立到非常嚴格,害怕有漏洞。立完了之后,發覺有漏洞就再填,再有漏洞再填,填到最后法就變成吃人的工具,嚴得不得了,結局是大家就都不執行了。我們的企業中層就處在這樣一種文化氛圍下,社會上也是如此。 慕云五:既然談到文化的問題,我說一下我的感受。我曾經讀過一篇文章,文中提到現在的中國人血脈中,或者說文化習慣中,到底有多少是從一百年前傳承下來的東西?
說到這個話題還是跟黑白臉有關系的。現代企業中,不管是黑臉還是白臉,在當前中國的這種環境下,人是什么樣的?他是一個全盤西化的頭腦,還是傳統的中國的觀念?這些都會影響人的具體行為。我沒有仔細研究過,但是我想現在的中國人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了,或者說中國人從來也不是《論語》中的中國人。所以,我們今天在企業中具體運用“黑白臉”這種管理方式的時候,才會出現這么多的問題與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