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瘦西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本名鄭虹,1965年生于四川儀隴。1981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迄今已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星星》、《上海文學(xué)》、《山花》等國內(nèi)200余家報刊發(fā)表詩歌作品1500余首。主要代表作品有《蛇說》、《輕與重》、《方塊字》系列、《客騷》等,入選過《九十年代主潮詩歌》、《大學(xué)生喜歡的100首詩歌》、2002-2006年年選等70余種選本,獲\"四川省文學(xué)獎\"等各類詩歌獎10多次。已出版詩集《只手之音》《方塊字》、《瘦行書》和散文集《如此干凈的身體》。
入山
那撲面而來的是冰凌的雪水
一座山在早晨洗滌著
多余的鳥鳴落葉隨水流遠
更清更空的一座山到處彌漫著
一望無際仁慈的深藍
像骨頭燃盡了火焰
此刻 蕩漾著無盡的綿軟
幾乎要跪向那一滴藍一滴鳥鳴一滴
在血液間翻滾的定時炸彈
晨露中一根嫩芽探出手指
撥開朝陽新鮮的光線
招引著一些云靈那在夜間喪失的
星光會在早晨的風(fēng)中再度醒來
墊高一座山的門坎
蜿蜒的水泥路是弓
畢直的石階是箭佇立在石階上的人們
是一簇簇整裝待發(fā)的烈焰
界限
薄霧從山腳騰起一根根淺藍色的紗巾
圍起一道道移動的柵欄
人間的浮塵隨日光翻飛
那些金屬的噪音像強權(quán)政治
吐出一個又一個單位一批又一批睿智者
但出路在此嘎然而止
不用門清和濁有著必然的界限
當面對一座山請低下你的頭顱
看好自己的腳和它即將走上的路
請褪去黃金的偽飾和凡俗的嘆息
讓安靜的鼓風(fēng)機吹大自己的心臟
讓自己更輕些來面對猝不及防
砸向眼簾的那些重
抱國寺
如果我周身的毛孔都是一眼眼溫泉
請想念我的身體是山中所有的祖國
我用我疼痛而悲傷的淚水養(yǎng)活它們
并讓它們依傍著這座山歡騰著狂奔
但我已日漸貧困當憧憬下崗
幸福倒閉信仰好幾天都見不到油葷
我枯瘦如柴連骨頭都越來越瘦的歲月里
我看見一座山已奄奄一息
曾經(jīng)夢到的豐沛現(xiàn)在頭頂著兩眼枯井
藍天長滿荒草遍地是隕石的尸體
一望無際的沙漠已逼近心臟
四處刮起的寒風(fēng)像一把把
刺進骨頭的刀子
這不是一座山的錯我用我的血液起義
宣布自己的死期我用一柄柄良知的斧頭
砍開自己的身體撐起它的漆雕門柱
擦亮它的青瓦檐角
我用雪水般殷殷不斷的深情
滋養(yǎng)他們生命的根
不是我養(yǎng)活了一座寺廟
而是水聲中的國家
滋養(yǎng)著我的身體讓我懷抱了一整座山
組成不可分割的整體
無所謂本與源無所謂末和始
清音閣
一座山的心臟有一間黑屋子
裝滿喧嘩的風(fēng)聲斗毆的蝙蝠
和人們到此一游被嚇丟的驚魂
哪里來的巨大的清幽像一塊巨石
高聳在半山腰讓一顆一顆灼熱的頭顱
迅速染遍白雪長出一叢叢的銀絲
那不是歲月的年輪乃是心臟里
長期滯伏的不為人知的陰謀
從此身體便空了
被幾株植物托舉在晚霞中飄搖
幾滴夕陽的露水
朝夕流淌著雪山之巔
孕育了幾千年的
清冽之聲
雷洞坪
這時從山中滾過一陣鳥鳴
比落葉還闊大比針葉還尖銳
像雷霆游走在手指之間
轟然洞開的七竅不生凡濁之欲
而生起七彩的煙嵐
這人生何需道德倫理和規(guī)律
自然界萬物雜陳欣欣向榮
無道之道無理之理無規(guī)之規(guī)
造就了滿山的道理和規(guī)常
一片片落葉蕩漾著笑意
為時光神秘的恩寵
而獻出干凈的身體但又拒絕了火種
靜謐地向下向著腐爛
舉起了高過露水的燈盞
唯有向上唯有茁壯
謙卑禮讓皆為人倫
而一座山它的成長不靠思想
看不見的蝙蝠
我只能聽見它們的聲音
在峨嵋山九老洞里
它們撲面而來漆黑里
我走出第一步找不到第二步
越走越深的時候
就像它們從眼睛
飛向靈魂
深處的時候
舍身崖
一座山總有一座山的懸機
一味地向上無路可走的時候
總有一道通天的關(guān)口
但不是絕壁上有紅霞招幡
下有青云指路尤其回首來時路
那些針葉闊葉坎坎坷坷恩恩怨怨
此刻擱在懸崖邊一遍遍被風(fēng)吹散
沒有想不通沒有看不開
凡生不過是因為想而不通因為看而不開
從一片巖石到另一片巖石中間是藍
從一陣霧嵐到另一陣霧嵐中間是煙
幾張落葉飛過幾葉鳥翅飛過
原野如此開闊你我的內(nèi)心
不想不看的請舉起左腳
不通不開的請舉起右腳
來向前
佛光
山高人為峰比峰再高一點便是佛光
是一片樹葉腐爛后的香氣
是一只猴子在千年前的吶喊
是曾經(jīng)的一片雪藏在冰的內(nèi)部
是滿山寂靜的聲音被云朵洗凈的喧嘩
是萬木一座又一座的年輪
是從天而降的神靈
抵達你們眼睛的一瞬
像一盞燈當陰點然陽
像一掛鏡當無照亮有
是身體里眾多的虛無突然顯形
是骨頭中隱忍的尖叫找到出口
是張開嘴突然失去的語詞
是俯身向內(nèi)懷抱著時光的疤痕
是慢慢站定睜開眼睛
看見的一團隱隱約約的江山
像一盞燈當陽點然陰
像一掛鏡當有照亮無
出 山
我絕對擁有天生的悲憫
向枯木之上的蝴蝶俯首為一只螞蟻讓路
張開比云朵更寬厚的懷抱接納一滴雨水
向著一只即將死去
卻又找不到回家的路的蝙蝠
我會用目光牽引它最后的掙扎
但我不會把這座山讓給記憶
也不會讓螞蟻霸占我的道路
更不會讓自己體內(nèi)的水份蒸發(fā)為云
至于那只蝙蝠它或許是我的親人
我仍會為它選最好的墓地
寫上最偉大的碑銘
為什么我在滿山的矛盾中勢不兩立
因為我是木偶體內(nèi)有另一只手
在不停地拉扯我的骨頭
我絕對擁有一座山的悲憫
但我同樣掌握著眾人的殘忍
我會劈開頑石彎曲植物走漏風(fēng)聲
在圣潔的廟堂里對著善男信女誨淫誨盜
對著膜拜千年的神撒最腥騷的尿液
不是我把這座山弄得渾濁而陰暗
乃是我看不慣的美
像肆無忌彈的美人一閃而過
看不見如此孤單而悲憫的我
在這座山中
一寸一寸地
往下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