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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莊的尕娃們

2008-01-01 00:00:00趙劍平
雪蓮 2008年5期

·接上期·

第十三章

五十二、紅的紅的是阿媽的血

長命姐失蹤,才讓家的天塌了一般。才讓、才讓的阿爸,還有本莊子的親戚們撒開了到處找尋,幾天過去,也沒有個準確音信。

幾天來,才讓哪一天都瘋了一樣跑上幾十里,從縣上到附近鄉鎮,見人就問,卻沒人說得清。才讓回來給阿爸一說,阿爸坐在地上,半天沒起來。一開始還沒讓阿媽知道長命姐失蹤的事兒,后來看看遮不住,才說了。才讓的阿媽一聽,就一口氣沒上來,整整睡了三天。都以為她不行了,聽一聽,還在呼吸。等她醒了后,就不停地說唱《布柔喲》——小牛嫌灘里草不好,獨自上了山,牛媽媽為了救小牛,與狼搏斗,被狼吃了。小牛找到了媽媽的紅血、白骨和黑皮,悔恨萬分,悲痛地哭問著:

阿媽喲,阿媽喲,

紅的紅的是什么?

白的白的是什么?

黑的黑的是什么?

(牛媽媽的靈魂說)

紅的紅的是阿媽的血。

白的白的是阿媽的骨。

黑的黑的是阿媽的毛。

唱著唱著,才讓的阿媽就睡著了。她常常神情恍惚,不知道醒著還是睡著。

五十三、哎喲羞爛了你

先人的尻子了

身穿意大利皮尤茄克的尕寶娃又在祁家莊的那個墻根蹲著哩,賊眉鼠眼地盯著上學過路的尕丫頭們,不時地叫著:

“八斤……太多……梅兒……”

尕丫頭們都聽說長命姐失蹤的事了,雖然不確定與尕寶娃有無關系,但都警覺地朝尕寶娃打個招呼就走:

“阿吾回來了嗎?”

“哎喲,是寶娃哥哥嗎?”

尕寶娃看著尕丫頭們一個個走遠,就悄悄罵一聲:“死丫頭們。”

唱兒歌的尕娃娃們沒來,藏民珠姆家一百二十多歲的太太阿尼也沒來,但尕寶娃還是心虛得待不住,想溜。這時,來了幾個小伙兒。尕寶娃一看走不脫了,就主動打招呼,給他們散香煙。正散香煙,又來了幾個年輕媳婦,尕寶娃又掏糖果給她們。

一個小伙兒說:“寶娃,發財了嗎?做的啥買賣?”

尕寶娃說:“啥買賣?我只是跟著大老板跑個腿。”

九天保媳婦問:“多大的老板?”

尕寶娃說:“那個人家才不說,你知道了把人家搶掉阿么辦?”

九天保媳婦臉一紅:“我搶他做啥哩?”

尕寶娃說:“那個難說,你力氣大得把誰搶不掉?”

九天保媳婦上來就擰尕寶娃的臉:“都說是你倒賣了長命姐,我看你還胡說八道,屁嘴亂犟。”

尕寶娃說:“你胡說八道!我倒賣長命姐,公安局不早把我抓掉了嗎?我還敢回來嗎?”

尕雙喜媳婦說:“你屁膽子大啊,你怕誰哩?食品雜貨店不是你和倉娃他們撬掉的?”

尕寶娃說:“哎喲,你造謠,誰說我撬了?我沒撬啊!”

尕雙喜媳婦說:“你沒撬你跑啥哩?”

尕寶娃說:“我尋花花去了。”

九天保媳婦說:“你放屁去吧,你看你的屁臉腦,一看就是編屁謊。你尋的花花呢?”

尕寶娃說:“花花跑到香港了嘛深圳了,那么遠的,我上哪里尋去哩?”

尕雙喜媳婦說:“還跑到日本了。你等著,公安局把你不抓掉你問我來。”

尕寶娃說:“你讓他們抓來,我要跑了我人不是。”

九天保媳婦說:“就你屁嘴硬啊,你t還有啥本事?你家里去看個你阿媽,那么干散的一個人,現在活成抹布了,把心活成鋪襯了,孽障拉拉的沒人管。還有你爸爸,一天往黑里‘咂瓶瓶’,還不是看著你們祁家的香火要斷在你這個雜松娃手里了。你這個賊娃,再不學好,你們祁家確實下場了。”

尕雙喜媳婦也罵:“你這個‘怡豕’,腦子里灌了水嗎?還是‘打了鐵’了?”

“怡豕”的原意是“固執的豬”,指魯莽、愚蠢、蠻橫、神經不正常、頭腦不清、笨拙的人;“打了鐵”是汽車電線短路的意思。

尕寶娃被罵愣怔了:“再別呶呶,再別呶呶,哎喲,阿嫂們哪,頭疼死了。不說了,不說了,我還有事兒哩,明天約好的要和一個老板談一筆大生意哩——簽合同。”

“簽合同”三個字尕寶娃是用普通話說的,大家一聽,都哄然大笑。

九天保媳婦掐住尕寶娃耳朵,學著他說普通話:“你還‘簽合同’?酸死我了。‘簽合同’?哈哈哈……背的雜面袋袋,放的餅干屁!哎喲我的媽媽喲,哈哈哈……你還‘簽合同’哩,哈哈哈……”

尕雙喜媳婦也雙手捂住小腹部,一抖一抖,笑得不行了:“哎喲阿媽呀,我的尿出來了……你這個賊娃,跑到城里兩天半,見了幾次碟碟碗碗盤盤罐罐?啊?你還‘吃了碗酸奶,要牙簽,上了碗面片,要買單,剩了點兒湯湯,要打包’,哎喲羞爛了你先人的尻子了……咕咕咕……”

有個媳婦胸部太大,由于止不住地大笑,劇烈的顫動讓她不得不雙手捧住胸部。

尕寶娃“叭叭”咂兩下嘴:“做啥哩,你耍流氓哩嗎?我啥沒見過?比你大的我都見過,能淌五斤水哩。”

媳婦們一聽,撲上來,劈頭蓋臉,連掐帶打:

“我讓你胡說八道!我讓你胡說八道!”

“讓你見過!讓你見過!”

“你連花花的沒見,你還見過大的?”

“你見過‘老克郎’(老母豬)的吧?”

尕小伙們在一旁看著笑,媳婦們按住尕寶娃,把他衣兜里的香煙和糖果都挖盡了。尕寶娃假裝抱住頭縮在地上滾動,四下瞄著。他滾著滾著,終于尋了個空隙,爬起來就躥了。

尕寶娃正跑著,一道金黃的光一閃,他一回頭,是藏民珠姆家一百二十多歲的太太阿尼在一墻根處閉著眼睛搖著瑪尼念著無聲地經,那滿頭花白的發辮特別顯眼。

滾鐵環的尕娃娃們不知從哪兒鉆出來,突然停下鐵環,齊唱:

“尕寶娃,吃嘎嘎,媳婦跑了個欺啦啦;

……”

尕寶娃三步兩步躥遠了。

五十四、爸爸把心里的話挖給你

除過長命姐失蹤,祁家莊的兩件事兒成了人們談論的主要內容。一個是才讓販雞蛋,一個是大個兒拴牢孵野雞蛋。一說大個兒拴牢,人們“撲哧”一聲就笑。大個兒拴牢拾了些野雞蛋沒處孵,就夾在自己的胳膊窩里,白天晚上都夾。他先是滿山滿林子到處抓小野雞,結果身子艚,太笨,不是摔得鼻青臉腫,就是夾在樹棵里出不來,渾身扎滿了黑刺。最后總算找了些野雞蛋回來,但是沒有老母雞孵。他就把自己當成了老母雞,吃飯睡覺都把野雞蛋夾在胳膊窩里。拉屎尿尿都成了問題,走個路就像大肚兒婆娘,挺著身子慢慢挪。媳婦們看見就笑:

“拴牢哎,你也懷上了嗎?”

“哪時候養哩?日子算準啊。”

大個兒拴牢不吭聲,斜著眼慢慢離開。

九天保媳婦惹笑說:“你得像雞一樣,經常用嘴勾著翻一下啊,透氣哩。”

大個兒拴牢聽說,就伸出一只手慢慢摸向腋下。他突然不動了。尕雙喜媳婦湊過來急問:

“孵出來了嗎?快快,我看。”

大家圍過來看。大個兒拴牢取出手時,手上流著雞蛋汁液。年輕媳婦們哈哈大笑。正笑著,突然停住,原來是才讓賣雞蛋回來,背著背斗往家走。年輕媳婦們放下大個兒拴牢,又把議論的話題轉向才讓。

才讓賣了幾趟雞蛋,就傳紅了整個祁家莊。好多人都說:才讓這個人你小看不得,絕對是個人梢子(人尖子),你說,這么的苦誰吃下哩?

這話一點兒不假,祁家莊很少有人去倒賣雞蛋。路程遠,交通不便,沒幾個人能吃這樣的苦;再加上經商意識淡薄,寧肯把雞蛋賣給外頭來收的,少賺錢,也不愿意自己上城去賣。

看著才讓背著背斗走過,站在墻根里納鞋底閑聊天的年輕媳婦們的眼睛就不會動了,一直看著他走。

九天保媳婦說:“這么走的話,腿子就走成牛腿哩。”

尕雙喜媳婦就看著九天保媳婦“嘿嘿嘿”笑,年輕媳婦們就都看著九天保媳婦“嘿嘿嘿”笑,九天保媳婦就亂掐她們:

“胡亂笑啥哩?小心珠姆傷心哩。”

不遠處,珠姆倚在大門上,大大的眼睛一動不動,遠遠地目送著背著背斗漸漸走遠的才讓。四眼大黑狗蹲在她腿旁,也一動不動地目送著才讓。

莊子里的議論也讓尕寶娃的爸爸聽見了。他那會兒已經喝酒喝得沒錢了,正醉醉地推著舊自行車想去賣掉哩。半路上聽見人們的議論,就推起車子拐到才讓家。到了大門口,他閉住眼睛,幾嗓子把才讓喊出來。才讓一聽是要送給他自行車,無論如何也不要。

“你不要的話,我就把它喝掉了。喝掉不如給你,你是正有用處。”

才讓還是不要,叫一聲“爸爸”,卻啥也說不出口了。

尕寶娃的爸爸說:“吃的都是祁家莊山上的土,喝的都是諾扎河里的水,你想啥我知道,多余的話別說。這么吧,我借給你,你買下車車了再還給我。”

才讓感激萬分,無法表達,半天,說了一句:“多謝爸爸,我肯定還哩。”

才讓向尕寶娃的爸爸鞠了一躬。

“才讓啊,爸爸把心里的話挖給你,你但見了寶娃要緊往正路上拉一下……我們祁家眼看下場了,爸爸養了五個丫頭……唉,不說了,不說了……”

尕寶娃的爸爸一邊擺手一邊走了。才讓看見他在悄悄擦眼淚。

藏民珠姆一百二十多歲的太太阿尼蹲靠在墻根處,閉著眼睛念著無聲的經,她手里搖動的瑪尼一閃一閃放射著金黃的光。

五十五、還不如小姐!

尕寶娃空手回到城里,很快身上就沒錢了。苦吃不下,活又不想去做,肚子餓得一天像狼扒。沒法兒,他硬著頭皮來到勞務市場對面的那個釀皮館。戴著紅紅的紗巾蓋頭、露著粉紅嫩潤臉龐的老板娘已經對尕寶娃很熟了,見他來,打個招呼就問要啥哩?尕寶娃也不客氣,要了一盤手抓羊肉、一瓶青稞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香香地吃啊、喝啊。后來,他又要一盤炒釀皮。馕馕一頓,把肚兒吃圓了。吃完,結帳時,尕寶娃摸著衣兜,看著戴著紅紅的紗巾蓋頭、露著粉紅嫩潤臉龐的老板娘,半天才說:

“阿娘,我把你,還叫個,尕,尕姨娘吧?尕姨娘哎,尕姨娘……”

尕寶娃話沒說完,戴著白色小圓帽的回族老板跳出來,瞪著眼罵著,提起菜刀就要砍尕寶娃:

“你成了抓吃亂騙了嗎?我把你今兒剁成渣渣哩!”

尕寶娃睜大醉眼,酒醒了大半,跺一下腳,轉身就逃。離開釀皮館,尕寶娃轉一大圈,又來到思姐發廊,叫一聲唐果姐姐,說借給點兒錢兒唦。

唐果火了:“日你媽,你跟誰借不好?”

唐果的眼睛不大,不發火時,小而嫵媚,一看就讓人心抖;但她發火時,那眼睛讓人看了就有些摸不著深淺了;不光是看著厲害,給人的感覺也兇狠。尕寶娃一哆嗦,連著叫姐姐,說:

“姐姐哎,姐姐姐姐,少借給點兒,我掙了,就,就還唦。我一天,沒,沒,沒吃飯了,哎,餓死了。”

唐果指著外面:“你滿嘴酒氣還沒吃飯?你死去吧。”

尕寶娃眼珠一轉:“姐姐,我把你,幫過,你也幫個,我唦。”

唐果小而黑的眼睛突然盯住尕寶娃,尕寶娃就摸不著深淺了。唐果黑黑的小眼睛盯了尕寶娃一會兒。尕寶娃小腿突然一抖,就想走,卻聽唐果說:

“就這一次,你要是不還,我把你多余的那截東西拔掉。”

她給了尕寶娃一張百元大票。

尕寶娃下意識地一捂襠部:“姐姐,姐姐,唐姐姐,我還哩,我還哩。”

唐果罵一聲:“滾!還不如小姐!”

尕寶娃雙手一抱拳,作個揖,就辮蒜一樣攪拌著雙腿,走了。唐果在后面使勁兒一摔門。

第十四章

五十六、大個兒拴牢試過多種方法孵野雞蛋

你別小看尕寶娃爸爸的舊車子,車子雖舊,但對才讓來說,用句成語:如虎添翼。遠離城市的鄉下的“土雞蛋”大受歡迎,才讓不停地販運。有時候他來不及出去收雞蛋,就讓阿爸出去收,他只管上城里去賣,刮風下雨,幾乎沒停過。

青海的天和內地的不一樣,有時候看著好好的,藍啊藍啊,藍得要顫哩。靜下來的時候,你仔細聽,能聽見藍天里的沙沙沙的響聲。偶爾一絲白云飄著,飄著。那白云自得無法形容,你說是白棉花或者白綿羊,都行。它能造出各種形狀。有時聚起來,像群馬奔騰,極其壯觀;有時又像滿天的細細的白絨,又細又白,哎喲,看著就讓人心疼哩。可是,不知道啥時候,一陣黃風就來了。黃風一來,就是天昏地暗,人卷在里面啥都看不見。就一會兒,鼻子里,耳朵里,領子里,全灌滿了沙土。風快過去時,不知從哪里來的烏云就翻滾著聚集起來,接著就是電閃雷鳴,接著就是鞭桿子一樣的大雨。鞭桿雨都快把人腿子打斷了。就一陣,渾身就濕透了。這雨來得快,過得也快,才讓緊著剛在路邊找個土崖洞躲下,雨就走了。才讓雖也套用一些顏語看天,但沒用,不準。如“天上魚鱗斑,明日曬麥不用翻”,如“云往西,水嘰嘰”,“云往南,水上船”,“燕兒低飛蛇過道,大雨不久就來到”等等,根本不對。沒法兒啊,才讓就這樣在風雨中艱難地蹬著自行車。

就在才讓千辛萬苦倒雞蛋時,大個兒拴牢也不停地倒雞蛋,只不過他倒的是野雞蛋。才讓是往城里倒,而大個兒拴牢是往家里倒。也不知他焐臭捂碎了多少個野雞蛋了。蛋焐壞了,他就去山上或者河灘黑刺樹棵里找。

大個兒拴牢試過多種方法孵野雞蛋,用胳肢窩夾不行,就放在板炕上焐,不行,又找鴿子焐。鴿子一次頂多焐五六只蛋,太少,好不容易孵出一個,一轉眼沒看住,小野雞屁股上還帶著蛋黃連著殼,出來就跑沒影了;鴿子嚇得亂飛,再不管其它沒孵出的野雞蛋,結果剩下的全涼壞了。大個兒拴牢又找母雞孵。好不容易在親戚家找到只要抱窩的母雞,可不知為什么,給它偷著換上野雞蛋后,它焐了兩天,卻再也不肯進窩了,結果,十幾個野雞蛋全閃了。

大個兒拴牢氣得呼呼的上不來氣。他一跺腳,跟阿媽要了二十個雞蛋,不讓賣,全孵成了小雞,挑出小母雞后,就像養鳥一樣,一個一個精心喂養大了,專門等著讓它們孵小野雞。

終于,有兩只母雞開始抱窩了,大個兒拴牢一個一個地把窩里的雞蛋換成野雞蛋后,就撅著尻蛋,趴在地上天天盯著看。母雞一發出威脅,大個兒拴牢就往后縮一縮。

五十七、正月花是我媳婦

尕寶娃拎一瓶啤酒,在街上邊喝邊晃悠。

晚上的景色好啊。燈火亮啊,花花達達的,啥顏色都有哩。霓虹燈亂閃,汽車燈刺眼,哎喲,滿大街的店鋪,一個一個燈火通明。尕寶娃不時地向店鋪里探頭覽一下。他走到一個食品店前,剛一探頭,老板就問他做啥?他回答說尋媳婦。老板就罵一聲你神經病嗎?尕寶娃一縮頭,趕緊走了。到了一家蟲草店門前,尕寶娃剛要探頭,還沒看清里面,就被跳出來的老板連推帶搡地趕開了。

尕寶娃一邊晃一邊喝啤酒,轉轉,來到一家夜總會門口。他無意中一抬頭,突然看到門前海報上寫著:

“我市土族花兒新星正月花今晚特來本場獻歌,敬請廣大歌迷光臨!”

尕寶娃愣愣地看一會兒說,哎?是花花嗎?他轉身就要進歌廳,卻被兩個保安攔住。尕寶娃指指墻上海報,告訴他們,那個是他媳婦。兩個保安朝墻的方向看看。胖一點兒的保安突然大怒:

“你想做啥?滾!”

尕寶娃嚇得后退幾步:“正月花是我,媳婦。”

瘦一點兒的保安大笑:“醉漢,快快快,趕緊滾開。”

尕寶娃只好退到墻根處,蹲下等著。他看著男男女女勾肩搭背,三三兩兩進著歌廳,氣得沒法兒,就找個石頭在地上畫圈圈。他想起課本里的阿Q畫圓圈。阿Q根本畫不圓,他也畫不圓。唉,氣死了。

這時來了一輛出租車,車上下來一個穿著土族盛裝的年輕女人。尕寶娃突然就認出是正月花。他一蹦子跳起來,幾步躥過去,大叫“花花”。正月花吃一驚,見是尕寶娃,便迅速閃進夜總會大門。尕寶娃想跟進去,卻被保安攔住。尕寶娃急得大喊。胖保安威脅他,如果再胡亂喊叫,就把他抓起來。尕寶娃不聽,繼續喊叫:

“她,真的是我,媳,媳婦,哎喲啊,花花啊,我是,寶娃,啊——你給他們,說,說一下唦,我實話,是,是寶娃,啊——”

保安看看按不住了,就捶了尕寶娃兩拳。尕寶娃安靜下來,又回到墻根處,蹲下等著。終于,尕寶娃又等到正月花出來了。正月花沒從大門出來,而是從歌廳旁邊的小門出來了,盡管她速度很快,尕寶娃還是看見了。正月花驚慌地攔了輛出租車,迅速鉆進去。她剛關上車門,尕寶娃就躥過來,拍打著車廂,大喊:

“花花,哎喲花花啊!”

出租車開走了。尕寶娃一下跌趴下了。他爬起來,急得一下一下跺腳,還“噫,噫,噫”地喊著。

倆保安看著直笑。尕寶娃回頭,朝他們點點頭:“笑,笑啥哩?你媳婦跑掉,你,你不急嗎?”

瘦保安說:“那你趕緊攆唦。”

尕寶娃拔腿就攆。

五十八、你放心的話,就把雞蛋放我這兒

每次去農貿市場賣雞蛋都要交管理費,才讓心疼,就常去一些單位的家屬院去賣,那些地方沒人管,還賣得快。才讓常去的地方是一家紡織廠的家屬院門口。時間一長,他發現有個個子不高的女工總買他最后按一角一個原價處理的小雞蛋,每次只買十個,然后給他一元攥熱的錢。后來才讓剩了小雞蛋,就專門留給她。

有一回,那個女工又來買雞蛋,看了一會兒,告訴才讓,她沒帶錢,下次給中哩啵?才讓看看她,雖然她把頭發別在白帽子里,也干凈,但是長得不好看。再仔細看,她嘴唇厚,模樣老實,就答應了。女工走了,才讓就有些后悔。果然,才讓再來賣雞蛋,等了好幾次也沒見來送錢。過來過去的人多,尤其上下班,才讓一看,眼前就亂了。他想問,卻忘記問她叫啥了。才讓“噫”地一聲。

天氣兒越來越冷,才讓販雞蛋的興頭卻越大了。才讓騎上自行車就像開上了尕“手扶”,上到柏油路,更是飛快。不愛唱歌兒的才讓,也“噗嚕嚕嚕嚕,啪啦啦啦啦,噌楞楞楞楞,倉啷啷啷啷”地唱開了。

這天才讓賣雞蛋剛騎車到柏油路上,雪花就下來了。才讓緊一陣慢一陣,等騎到紡織廠家屬院,地就白了。才讓轉著叫賣,人卻少得出奇,沒幾個人買。眼看雪越來越大,才讓把車子推到一個樓洞門口躲雪。這會兒汗落了,身上冷了。才讓解下拴在車子上的茶缸,走進樓洞,輕輕敲幾下。門一開,才讓卻愣住了。開門人也愣了,原來是那個欠錢的女工。

才讓冷得直抖:“大姐,給點開水……”

女工接過缸子,把門鎖上,回去倒開水了。等再開門時,女工一手拿錢,一手端缸子:

“對不起,我沒忘……我家出事了……”

“不啊,我不是……”

女工把門又鎖上了。才讓蹲在樓洞里,掏出干糧,就著開水吃了。身上暖些了,他拴好缸子,想走,這時門又開了。女工給他一件大號舊工作服棉衣,告訴他不要雞蛋,送給他。

“哎喲不中。”

才讓數出二十個大雞蛋,硬給女工。女工最后只好接過,回到房里,又鎖上了門。才讓把大棉衣一套,翻來覆去看看,舉起袖子聞聞,然后裹緊,蹲下。一會兒,他腿有些僵硬了。他跺跺腳,想走。這時門又開了。女工說這么大的雪,再帶回去不方便,放心的話,就把雞蛋放她這兒。才讓猶豫一下,答應了。他從車子上解下背斗就往屋里送,卻被女工攔住,讓他放在門口,她搬。

才讓“嗯”一聲,放下背斗,就走了。快到家屬院門口了,才讓忽然跑回來,“咚咚”兩下敲開門:

“你……貴姓?”

“叫我小劉吧。”

回到家里,阿爸說:“才讓啊,你弄不好兩百個雞蛋換了一件破棉衣,城里的女人精死哩。”

“不怕,我認得她家。”

雪化得能走路了,才讓騎車飛快進城。兩個小時,才讓就敲響了女工小劉的門。沒人。才讓就在樓洞里轉著等。這時,突然來了兩個人,說是保衛科的,也不聽解釋,上來就是一耳光,接著扭起才讓就走。到了保衛科,“咣當”一聲,有人拿出手銬。才讓腿一抖,蹲下了:

“哎喲阿爸說對了。”

一個當官模樣的人斜瞪著眼:“什么概念?”

才讓沒明白,睜大眼睛:“嗯?”

一個頭上兩邊都沒有耳朵的人在他尻子上一腳:“科長問你濕嘛(什么)意思?”

才讓“哎喲”一聲:“阿爸說我上當了。”

科長敲敲桌子:“我問你什么概念?”

才讓終于明白了科長問的啥意思,就把前因后果說了,說那個女工叫“小劉”。

“概念”科長說:“沒耳朵,查一下。”

沒耳朵就打電話查。一會兒,沒耳朵放下電話:“有這么個事兒,小劉車間的人說,前幾天她是幫人賣過雞蛋,但不知是誰的。小劉現在住院了。”

才讓抹著嘴角的血沫,搶著說:“就是我的就是我的……”他哭了,“我一個‘奘指頭’莊稼人,騙你們做啥哩?”

“概念”科長讓他站起來,閉住嘴,站直,然后講改革開放的總方針,又用青海方言給他講了一遍《加屬院安全保衛管理條例》,最后說:

“挖清了有?”翻譯成普通話就是:搞懂了沒?

“挖清了。”

“挖清了就趕緊走,再不要胡亂轉,丟了東西阿么辦?”

出了保衛科,才讓推著車子走,左右看看沒人,就唾一口血唾沫,罵道:

“我日你們的媽媽!‘蓋眼兒’!‘有耳朵’!”

第十五章

五十九、好“花兒”一肚子兩肋巴呀

尕寶娃一路搖晃一路找,看見夜總會、歌廳就上前打問。好不容易,尕寶娃在“紅舞鞋”歌舞廳找到有關正月花演出的廣告。這回尕寶娃不再亂闖,而是走到售票窗口,畢恭畢敬雙手遞上錢,然后把臉支在窗口,望著里面,一句話不說,耐心等售票的人把票撕好,找好錢,再遞出來。尕寶娃高舉著票,進去了。他見并沒有人向他要票,就說:

“日他媽白買了。”

進到大廳里,尕寶娃嫌燈光太暗,自語道:“這么多的,男人女人,在,在黑地里不開燈,啥意思?”

人確實太多,唉,好像是沒法兒下腳了。尕寶娃好不容易找個地方站下,正想好好看看這些男人女人是阿么抱在一起的,抱在一起又都在做啥,卻見頭頂上吊著的一個大球突然就發出花花綠綠的光來,接著就胡亂轉開了。尕寶娃的眼一下就花了,更不敢動了。

突然,“轟嗵”一聲,音樂響了,然后就“轟嗵轟嗵”不停地砸尕寶娃的胸腔。人們開始亂跳。哎喲,天呶,這些人的頭都快甩斷了。一個個頭發長得跟妖怪一樣,甩在亂轉的花花綠綠的光線里,嚇死人。尕寶娃哪里見過這個陣勢。他不由地往后退,退,退到了賣酒水的地方一吧臺上——靠住了。尕寶娃看到有男人女人在親嘴,還有男人在女人身上亂摸。尕寶娃把眼睛繃得大大的,使勁兒看。

一個穿著發藍光的襯衣的尕小伙兒問他:“要點啥哩?”

尕寶娃嚇一跳:“不要。”

“不要了走開,別擋。”

尕寶娃就讓一讓。他看到人們都來買啤酒、飲料啥的,就說:“球,我就不能買點兒嗎?”

尕寶娃掏出兩塊錢說買一尕瓶瓶啤酒,穿著發藍光的襯衣的尕小伙兒說不夠。他又掏出兩塊錢。尕小伙兒仍說不夠。他又掏出兩塊,尕小伙兒還說不夠,說完,突然大聲說:

“十塊。”

“十塊了十塊。你當我沒有嗎?”

尕寶娃趕緊掏出十塊錢遞過去,穿著發藍光的襯衣的尕小伙兒接過,“嘭”地一聲開了一個半大瓶的啤酒遞給尕寶娃。尕寶娃喝著啤酒,腳就不老實了,他也跟著扭,也跟著甩頭。他剛甩兩下,“咔”一聲,脖梗響一下,再就不敢甩了。

這時音樂突然停了,燈光突然大亮,人們突然就老實了。一個長頭發的人上到小舞臺上(尕寶娃后來說,他到現在也沒弄清那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

“下面,我們歡迎美麗的土族青年歌手正月花上場,掌聲有請——正月花今天為大家帶來的是土族‘花兒’‘三三二令’。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美歌手~正——月——花——小姐——”

掌聲里,一身土族盛裝的正月花款款走上臺來。此時過門樂起,正月花朝臺下一鞠躬,隨著音樂唱起來:

鐵青騾子呀大呀大紅馬,

哎三三二嘛啦六呀。

哎喲六六二三呀,

你看我這尕馬駒的走法呀。

我編下的山歌用車拉呀,

哎三三二嘛啦六呀,

哎呀你長下千張嘴,

也唱不完它。

好‘花兒’呀一肚子兩肋巴呀。

哎喲六六二三呀,

哎喲唱家們呀。

拴下個太陽了哎唱吧。

得兒,駕。

哎喲唱家們呀。

拴下個太陽了哎唱吧。

臺下舞池里的觀眾們“噢”、“啊”地應和著。掌聲里,有人給正月花獻上鮮花。

正月花的歌聲一起,尕寶娃先是愣一會兒,接著就開始朝前擠。他離小舞臺越來越近。他看到正月花小嘴一張一合的。哎喲,這就是那個在河灘里挑水的花花嗎?這就是那個跪在灶火邊燒火的花花嗎?尕嘴兒阿么這么好看哪?這個“花兒”是她唱的嗎?好聽死哩。哎喲,你若不是親眼見了,你說給誰,誰信哩?祁家莊的人,打死也沒人信啊。

尕寶娃還在往前擠。他一邊擠一邊向正月花使勁兒招手。正月花突然看見尕寶娃,一慌,沒等唱完,就慌慌張張退下臺去。尕寶娃見正月花退下,急了:

“花花哎,你別走,我是寶娃,花花哎,你別走啊。我,真正的是,寶娃哎,哎喲,媳婦啊,花,花,啊一”

人們先是一愣。有人哈哈大笑。起哄聲,哨聲,叫罵聲響成一片。幾個保安迅速沖過來,架住尕寶娃,把他拖出大廳。

“哎喲,我,的,媳,婦,啊,哎喲,我的,媳婦,我,雖然把你,沒,睡上,你也是,我,媳婦啊一花花啊,天——哪——”

舞廳里一下熱鬧了,許多人笑得忘記了來做啥,手搭在對方的腰上、肩上半天拿不下來。有一個留著陸軍士兵短發頭的姑娘好不容易擺脫一個矮胖男人的短胖手:

“你這個囊松,你要是這么追我,我馬上帶你倆床上整去哩。”

另一個穿著一身黑,額上扎一圈白色紗巾的姑娘,看著尕寶娃,頓時熱淚滾滾,“哇”一聲大哭起來。還有個把頭發燙成羊羔毛卷的女人說:

“追星追成這樣,真讓人感動。”

六十、哎喲,拿上!

才讓打聽著來到醫院。進去一看,哎喲,地面像鏡兒,大玻璃門上還寫著“敬凈 靜”,才讓不敢走了,就站著到處看;一個滿身藥味的女白大褂問找誰,他說了找誰。女白大褂指給他一個病房。才讓過去悄悄把門推開縫,用一只眼睛覽著。才讓突然就看到了小劉。才讓趕緊輕聲叫她。小劉愣一下,見是才讓,就欠起身子叫他進去,又指著凳子讓他坐。小劉臉很黃,忽然紅了:

“雞蛋,我幫你賣了……可我,可我住院又把錢花了……”

才讓搖搖頭。

小劉苦笑一下:“不怕你笑話……”

小劉慢慢說了她家情況:她結婚剛一年男人就被抓掉了,販毒。她有個九個月的兒子,在外奶奶(姥姥)家……婆婆和她住一塊兒,一直有病,她侍候。原來她為省錢買小雞蛋,就是給婆婆吃。她欠的那一元雞蛋錢好長時間沒給,正是婆婆去世的時候。為婆婆她花完了積蓄,還欠了賬。誰知沒多久,單位又逼著職工買下住房,沒有錢,幸虧娘家幫,還借了一屁股賬。前幾天聽說要讓她下崗,一急,就躺倒了;醫藥費又花不少,還不知哪時候給報銷……小劉指指床頭柜上的罐頭和點心說,幾天沒舍得訂飯了,幸虧工友們送點兒吃的……最后她說:

“但是你放心,我一定還你的錢。”

才讓邊聽邊搓手,最后嘆一聲,從懷里摸出個手絹包:“我還有……幾元錢……”

才讓一說話嘴就疼。他摸摸嘴,但沒告訴小劉他挨打的事兒。小劉按住他遞錢的手。小劉手很軟,沒力氣。才讓慢慢往回掙手,他手直抖。才讓的舌頭攪了幾下,咽一口發咸的唾沫:

“哎喲,拿上!”

小劉閉上眼睛,一行長淚從眼角滑落。

才讓回到家把小劉的事兒給阿爸說了,阿爸嘆一聲:“唉,我還當就我們‘奘指頭’苦,弄了半天他們把機器上的油往工作服上抹,是故意做給莊稼人看的。”

“最要命的是買房房,公家好不容易給了十年二十年的工資,人家們攢著舍不得吃用,一下又全要回去了,一分沒剩下說。”

“那阿么辦哩?要地沒地,吃啥哩?看著高高兒有個樓房住,旦連個蘿卜兒丁丁沒處兒種……唉,你再去了,把家里的吃的帶給點兒……這么說來比我們莊稼人孽障啊。”

“阿嘞,孽障。”

才讓再販雞蛋時,除了雞蛋,還帶了半袋白面和兩個大餛鍋。阿爸讓他再給小劉帶點兒洋芋,但帶不上了,才讓說下次吧。

才讓騎著車子直奔紡織廠家屬院,快到小劉家了,保衛科的那個沒耳朵看見,就對著對講機說:

“科長科長,我是沒耳朵我是沒耳朵。”

對講機里“沙啦沙啦”一陣響,里面的“概念”科長說:“講。”

“那個賣雞蛋的來了,那個賣雞蛋的來了。”

“讓他到科里來,讓他到科里來。”

“沒耳朵明白,沒耳朵明白。”沒耳朵對才讓說:“科長叫你到科里去。”

才讓嘴巴顫抖幾下:“啊喲,師傅,我這次沒亂轉哪,還沒進去哩。雞蛋我外頭賣,我就給小劉送點兒白面,你不讓進我就不進唄。”

“叫你有事兒哩,趕緊去唦,羅嗦啥哩?”

“我不去。”

“你怕啥哩?找你有事兒說哩。”

才讓看看不像要扣他的意思,就推著自行車來到保衛科。他在門口支好車子,就進去了,也不說話,定定一站,等著“概念”科長發話。“概念”科長從抽屜里取出一個信封給才讓,又取出一張紙,然后咳一下,清一下嗓子,極認真地盯著紙念:

“小劉,嗯,還,嗯,賣雞蛋的,錢,嗯,二百個,雞蛋,一,嗯,毛五一個,一共三十,嗯,還有,嗯,住院時的,嗯,七塊,共三十七塊,嗯,你點點,對不對。”

才讓沒敢接。

“趕緊點一下,對不對?”

才讓雙手接過,從信封里倒出錢來,數一數,共三十七元,“對著哩。”

“對了就走吧。”

“概,概,哎科長,小劉來?”

“話多。趕緊走。”

才讓趕緊揣好錢,對“概念”科長道個謝就出了保衛科。才讓推著車子并沒有走,而是來到家屬院大門口。

沒耳朵見了:“你阿么又來了?”

“沒,沒耳,哎師傅,我問個,小劉來?”

“科長沒說嗎?”

“沒說。”

“那你別問了,趕緊走吧。”

“師傅,到底阿么了?我給她捎了些白面哩,那麻煩你轉一下。”

“人都歿了,我轉給誰哩?趕緊走吧。”

“你說啥?啊?啥?歿了?為啥?她阿么了?”

“趕緊趕緊,趕緊走吧。”

才讓懵懂懂地推起車子離開了紡織廠家屬院。他邊走邊回頭,誰也沒敢問。直到現在才讓也沒明白小劉阿么就歿了。

六十一、嗯,板書功力見長

娜燕班里有藏族、撒拉族、保安族、回族、塔吉克族、維吾爾族、漢族等七八個民族的三十九個男女學生,娜燕是唯一的一個土族。由于娜燕學習成績優異,老師都格外喜歡她。教她們教育學的馬教授是個在省里有名的大學者,他兼著娜燕班里的專業課指導老師。他常常有意無意多讓娜燕回答問題和上臺實習授課。實習授課時,娜燕夾著講義往臺上一走就邁錯腳步,同學們就笑,馬教授就說:

“娜燕別緊張啊。同學們,別笑。”馬教授從老花鏡上方掃一下全班,“好,大家鼓掌。”

其實他們不知道,娜燕是因為常常吃不好而腿腳發軟。盡管姐姐正月花時常給她錢,卻都被她悄悄攢下了。

掌聲中,娜燕忍著胃部的難受,拘謹地向大家鞠躬:“老師好,同學們好!”然后在黑板上一筆一劃,手抖著寫下“教育是改變落后的根本”幾個大字。

坐在后排的馬教授又從老花鏡上方看,看黑板,“嗯”一聲,說:“板書功力見長,我要建議系里考慮一等獎學金。”

六十二、搶劫了!搶劫了!

市里那幾個較有名的歌廳、舞廳的保安基本上都認得尕寶娃了,老遠看見他來就向他發出威脅。

尕寶娃傷心啊,好不容易找到正月花了,卻無法見面。尕寶娃被保安趕得一邊走一邊自語:你就是不回家,給點兒錢也中啊。你唱歌掙了錢,我在這兒要飯;你穿的好衣裳,我披的破片片。你心就這么狠嗎?雖然你從不把我好好看一眼,但我把你娶到家里來了,你是我的媳婦啊,是媳婦還一點兒面子都不給嗎?我是用了六輛手扶拖拉機娶的你,還在一輛“手扶”上搭了彩色轎篷,還請了佛爺跟前來的藏民黃占才阿卡當媒人,還請了“那信”貴人,還請了二十桌大客。我雖然你的被窩里沒鉆成,把你身上也沒碰上,但三川五鄉誰不知道你是我媳婦?是我的尕肉肉兒?要是了,你就不能不管我。天下的大理我有哩。

尕寶娃越想越委屈,委屈了就喝啤酒,就在街上轉,就去正月花演唱的歌廳、舞廳等地尾隨,只要看見,就攆著出租車跑。

晚上,路燈下,霓虹燈里,尕寶娃的身影不斷變化,長長短短,紅紅綠綠。尕寶娃拎一瓶啤酒在街上走啊。他喝一口啤酒,就訴說一句。

一天晚上,也不知是幾點了,也不知走到哪里了,尕寶娃喝著啤酒咕噥著,突然,身后一個店鋪里傳來呼救聲:

“來人哪!來人啊!”

“搶劫了!搶劫了!”

尕寶娃一驚,一回頭,看到兩三個尕小伙兒正從一家冬蟲草店里跑出來瘋狂逃躥。當他們跑過尕寶娃身邊時,掉下一包東西。尕寶娃低頭一看,沒看清是啥,就拾起來看。哎喲天呶,是一捆錢!尕寶娃甩掉酒瓶,拿著錢就跑。眼看后面有人追來,尕寶娃拼命地跑啊。幾轉之后,尕寶娃跑到一個胡同里,順墻根坐下,大喘。好不容易才拔上氣來,尕寶娃看到又有人朝他攆來,就站起來想繼續逃躥,卻感到后背上啥東西重重地一砸,一個馬趴就杵倒了。他趴下的同時,因為太疼,就罵了一聲:

“哎喲日你媽。”

二話沒說,尕寶娃被人直接扭到公安局。在審訊室里,尕寶娃邊哭邊說,錢兒是他拾下的,他實話沒搶啊,他根本不認識搶劫的人,從來就沒見過,沒有串通,沒有預謀,啥計劃都沒有。一個警察負責記錄,一個警察負責審訊。問他還偷了啥東西,老實交待。尕寶娃想了想,交待還偷了“驢罩眼”、兩雙皮鞋,再就是口紅,再就是,再就是……

“再就是什么?”

在警察的再三追問下,尕寶娃指指襠部說還偷了這兒戴的……套套。倆警察忍不住,相視一笑。做筆錄的警察笑了笑,還是忍不住,就出去上了趟廁所。

“還有啥沒交待?”

“再沒有了啊,警察爸爸。”

“你胡叫啥哩?我是人民的警察。你不說實話,等別人都說了,你的罪就大了。”

“實話沒有了啊,人民的警察爸爸。”尕寶娃磕著頭說。

“再胡叫,我收拾哩。”

“啊喲,再不胡叫。我實話說,再沒有了。”

“沒有了?好,沒有了,我問你——你們莊子上一塊兒賭的那幾個尕娃還有誰參與了盜竊食品雜貨店?”

尕寶娃跳起來:“啊喲人民的警察,啊喲警察爸爸,我家里做下的事兒你們也知道了嗎?哎喲,我說,我說,我沒有,是倉娃。倉娃你們知道哩啵?就他干了。”

負責審訊的警察冷笑一下:“三根鐵桿,你鋸了兩根,嗯!”

尕寶娃眼睛“撲嗒”兩下,腿立即軟了: “啊喲警察爸爸,你們啥都知道了嗎?啊喲,啊喲。”

“快說,你不說了就叫你一個人全擔上。本來判一年,這回判你十年,我看你不說。”

“哎喲警察爸爸,就我和倉娃啊。大個兒拴牢沒有,黃海娃也沒有。就那個藏民尕娃,多杰啥嘞?對了,才旦。他走了外奶奶家,大個兒拴牢去了,但是走到半路再沒去。他說他身子腯,老遠人就認得哩,跑又跑不動,藏又藏不下,就沒去。再就是倉娃,就我倆人干了。我不去,倉娃硬把我拉上了。他給我喝了一斤酒,我頭里暈乎乎地就跟上去了。哎喲警察爸爸,我實話都說了,你讓我家里去吧。”

“這些我們都知道,還有別的,說!”

“再沒有了啊警察爸爸,實話沒有了。旦還有了沒說。”他做個槍斃的手勢,“你把我‘噶嘣’掉。”

“過來簽字。”

尕寶娃就過去簽了字,按了手印:“那我現在家里去嗎?啊,爸爸?” 倆警察又相視一笑。

“你等著。”

“那快點啊。”

第十六章

六十三、娜燕對他卻越來越冷淡

娜燕的學習讓同學們敬慕,同學們更敬慕她有那么一個美麗而且會唱歌的姐姐。娜燕入了學,就給姐姐打了電話。正月花只要有空就來看妹子。正月花每次來看娜燕,同學們就放下手中的書圍著正月花鬧著讓她唱歌。班里也有不少會唱“花兒”的同學,只要正月花一來,娜燕的宿舍就開起了小型演唱會。藏族、撒拉族、保安族、回族、漢族等民族的男女學生,擠滿了娜燕的房間,大家一頓瘋唱,過癮啊。

有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借機向娜燕表白,唱著“疼破了肝花想爛了心,望麻了一對眼睛”。意思是眼珠兒好好的,但眼睛已經看不見東西了。

大家都知道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一入校就追娜燕,但不知為何,娜燕對他卻越來越冷淡。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就總是在娜燕面前說一些自己以為幽默的話來取悅她,時間一長,同學們就感到他貧嘴極了,常說他,你呀,壞事就壞在嘴上了。此時,女同學們就用“花兒”唱著說,他追死也不成,因由都是在臭嘴上起的。大家不等唱完就笑得不行了,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尷尬壞了,齜著牙傻笑,其他男同學也跟著傻笑。

其實娜燕冷落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并不是因為他的嘴太貧,而是另有原因。

六十四、哎喲法官姨娘

尕寶娃在看守所一等就是兩個月。這期間,檢察官來過,律師來過,法官也來過,后來就有法警的鐵籠子車把他拉到了審判廳。

尕寶娃一看,審判長就是那個來過的好看得不成的年輕的女法官。她嘴角上也有個黑痦子哩,和他肚皮上的一模一樣。尕寶娃想不通,為啥她的黑痦子長在了嘴角上,還那么好看。也許就因為這個黑痦子,她旁邊才坐了兩個金剛一樣的男審判員。他們的歲數看上去比她還大。這個女法官肯定厲害,得叫姨娘哩。

尕寶娃再一看,除了檢察官、律師,連一個旁聽的都沒有不說,滿廳還就他一個被告。尕寶娃對女法官說:

“姨娘,我腿子慢,你們就把我抓住了;那一幫腿子快,就都跑掉了,最后就我吃了虧。這個不中哪,姨娘。”

嘴角上長黑痦子的好看得不行的女法官把木錘一敲:“安靜。我是審判長,不許亂叫。”

尕寶娃安靜了,老老實實聽,公訴人說,辯護人說,最后,嘴角上長黑痦子的好看得不行的女法官讓他也說——作最后陳述。尕寶娃一扭脖板:

“我不陳述。”

突然,嘴角上長黑痦子的好看得不行的女法官站起來:

“現在宣判,全體起立:

……根據本案的事實與情節,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條、第二百六十七條之規定,判決如下:

被告祁寶娃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并處罰金一千元;犯搶奪罪,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并處罰金一千元。數罪并罰,合并執行有期徒刑兩年,并處罰金二千元。

如不服本判決,在接到判決書的次日起十天內,可通過本院或直接上訴于市中級人民法院。

……”

尕寶娃越聽越聽不成了,小腿子一陣抖,差點兒沒站住。尕寶娃咬咬牙,一挺肚子,站住了,突然哭喊道:

“哎喲姨娘,哎喲法官姨娘,哎喲審判長姨娘啊,拾的錢兒不算,我沒偷上二千塊錢啊,我倆人頂多偷了不到一千,你為啥要罰我兩千哩?哎喲,哎喲審判長姨娘,你把我饒下啊。哎喲審判長姨娘,哎喲我的親姨娘,我再不了啊。”

嘴角上長黑痦子的好看得不行的女法官一敲木錘:“閉庭。”

六十五、她咬著牙,沒讓眼淚掉下來

入學不久,娜燕就感到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對她投注了太多的目光。大概是開課后的一星期,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看到娜燕用的還是灌墨水的鋼筆,就悄悄塞給她一枝高級簽字筆。娜燕握著筆,手抖得頭都發懵了。娜燕從沒見過這樣高級的筆,她不舍得用,總是在沒有人的時候,悄悄地看啊看的。

同學們很快發現了他們的秘密。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也不再躲避,開始不停地給娜燕買各種小食品了。巧克利、奶味雪梅、奶油杏脯、開心果、果凍、飲料等,有些娜燕聽都沒聽過。有一次,娜燕看到開心果的小塑料袋上印著27元的價碼,還以為印錯了。27元!

一個戴著八百度近視眼鏡的女同學看到,就扭著鞋底比磚頭還厚的時裝鞋過來,用很快的速度掃一眼開心果,趴在娜燕耳邊說:

“小心處女殺手。城里的高中娃都受過消滅處女的專業訓練。”

娜燕手一抖,開心果撒了一地。

娜燕并不信這樣玄乎的話。經過幾次膽戰心驚的交往后,娜燕對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很有好感。他約娜燕散步啊或者看電影啊,娜燕都去了,沒有發現他有啥過分的地方。唯獨讓娜燕有些緊張的是他花錢手腳太大。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是獨生子,阿大阿媽都是科局級干部,據說大大媽媽倆人的全部月工資有五六千元哩。這與娜燕連食堂的飯菜都不敢買的境況相比,簡直天上地下。娃燕差不多頓頓吃的是開水泡饃饃啊。而這些饃饃又都是才讓哥哥蹬幾個小時的車子送來的。娜燕連回一次家都舍不得。有一回正月花給了二十塊錢讓她回家,都把她趕上車了,她趁姐姐買東西的當口,悄悄跑回來了。

其實這還都不是讓娜燕冷淡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下意識流露出來的一種歧視。

有一次哥哥才讓給娜燕送來些剛蒸的黑面油花,才讓剛走,同宿舍的女同學就喊叫著香啊,饞死了。大家一擁而上,搶開了。

黑面油花是用青稞面和著菜籽青油蒸的一種卷子,里面卷著一些胡麻籽、蔥花。黑面油花嘗嘗還行,吃多了其實不好吃,有一股酸味,還扎口。娜燕的同學們幾乎都是城里的娃娃,就是農村的,也都是城邊子上的菜農,多少年也不見這種吃物,都當成了稀罕,有的搶了兩個。同學們邊搶邊安慰娜燕,別害怕別害怕,到時候你吃我們大家的。娜燕看看還剩下一個黑面油花了,就硬捂住了。大家笑笑,知道她要留給誰哩。

沒錯,娜燕是要留給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娜燕用手巾包好,來到他宿舍。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正在吃干吃面玩呢。他見娜燕來了,就學著土族人叫姑娘:

“哎喲阿姑來了嗎?腳輕得就像燕兒,快快快,韓國的干吃面,你嘗個你嘗個。我給你留了不少哩。”

娜燕笑一笑,一手接過韓國干吃面一手送過手巾包:“看,你沒吃過的。我好不容易給你搶下了一個。”

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還沒打開手巾包,就皺起眉頭:“哎喲酸嘰嘰的,啥啊?”他打開一看,叫一聲:“油花?我吃過,哎喲,難吃死了。城里有當稀罕賣的哩。”

娜燕滿臉的笑容頓時凍住了。

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一看不對,忙說:“我吃我吃。尕臉腦快放展,哎,別生氣吵,我吃唦。”

娜燕放下韓國干吃面,轉身跑開了。她咬著牙,沒讓眼淚掉下來。上晚自習時,娜燕把那枝高級簽字筆悄悄還給了這個叫劉建青的漢族男同學。從那以后,不管他如何向娜燕表示懺悔或愛慕,娜燕都禮貌地冷卻推拒。再后來與男同學交往時,只要一聽對方家里是城里人,是干部家庭,娜燕就立即放棄交往的念頭。娜燕永遠忘不了那句話:

“酸嘰嘰的,啥啊?”

第十七章

六十六、哎喲,阿吾啊……

尕寶娃被判刑的消息風一樣快地傳到祁家莊。尕寶娃的阿媽一聽就趴在炕上哭得沒了聲氣。一些親戚都來勸、安慰。才讓也代表家里來了。

尕寶娃的阿媽邊哭邊說:“哎喲,這個死娃從小就沒吃過苦,這兩年大牢他阿么過哩?聽說勞改隊里喂完豬剩下的才給他們吃啊。”

才讓一直默默吃煙,此時說道:“那不會。飯還是給吃哩。”

“那家里的湯飯他喝不上了啊,連年豬兒的肉渣渣也吃不上了啊。哎喲,嗚嗚……”

尕寶娃阿媽的一句話,才讓記下了。這天,才讓賣完雞蛋,騎著車子往回走,路過一個賣“肉夾饃”的小攤時,看了又看。都騎車子過去十多米了,他忽然停下。小販見他停下,就一邊吆喝一邊熟練地剁肉,“當當”響。才讓回頭又看,終于掉轉車子,回來買了個“肉夾饃”。他要求小販多少再加點兒肉。小販看看他,答應了。才讓接過“肉加饃”,系好方便袋,仔細地放在背斗里,騎上車子,直奔勞改隊。

在勞改隊的值班室,一個獄警在房里看報紙,一個獄警在門口坐在椅子上看書,他邊看邊小聲念誦:

阿拉拉茂阿拉連,

塔阿拉拉茂塔拉連。

祈禱佛、法、僧三寶,

拔救不凈眾生出苦海!

……

這個獄警膚色黑,眼窩深,鼻子大,頭發鬈,明顯地一個藏族人。

才讓不好意思打擾,就輕輕走過去。藏族獄警看見,問他啥事兒。才讓說帶了點兒東西,想探個監。藏族獄警告訴,不是會見日,不能進,但可以把東西遞進去。才讓拿出“肉加饃”,叫一聲“阿吾”,雙手捧給藏族獄警。藏族獄警接過,有些奇怪地看看才讓,然后做登記。開始他以為才讓是藏族人,后來得知是土族人,很是感動。他摸摸“肉夾饃”,還熱著,就說馬上送進去。

才讓道過謝走了。藏族獄警給值班室里的另一個獄警打個招呼,就起身進去了。

藏族獄警老遠看見尕寶娃在背磚,便連聲喊他。尕寶娃拾起滿是汗灰的臉,確認是叫自己時,就急忙放下磚架,大喊一聲:

“到。”

藏族獄警給他“肉夾饃”,并告訴是他大舅哥送的。尕寶娃連聲道過謝,就狼吞虎咽起來。他吃著吃著,忽然大哭:

“哎喲,阿吾啊……”

晚上,回到住處,尕寶娃就給才讓和阿媽寫了信。他向才讓哥哥表示感謝,說有哥哥這么關照,他一定好好改造。接著,他告訴才讓,他看見正月花了。他詳細講了如何找到正月花的,并告訴現在正月花在做啥,經常在哪里演唱。不知道為啥,她就是不見他,還讓保安打他。保安沒說這個話,但肯定是她讓打的。如果才讓哥哥見到正月花,一定勸勸她,再不要讓人打他了。不管怎么說,媳婦叫人打自己的男人,讓祁家莊的人知道了,臉上實在下不來。要是方便的話,就讓正月花送點兒吃的來,最好送點錢兒來。

最后他寫道:“她現在有錢兒啊,成下城里人了,臉上又白又光,嫩死哩,指頭在臉上一逗水就出來哩,一看就是天天吃豬肉。現在的正月花臧婧死哩,哎喲阿吾,你二十萬個祁家莊的丫頭也比不上,出了小峽,到大峽外面去比一下還差不多……”

六十七、我不太記恨別人

正月花一時一刻也沒忘記新月歌廳的胖丫頭。一天,她聽一個從韓老板處跑出來的姑娘說,韓老板太壞,幾乎所有在他那兒的姑娘都被欺負了。在他那兒應聘的姑娘,都干不上幾天就得跑。胖丫頭就知道哭,既不敢反抗,也不敢走,因為她的不少錢被韓老板扣住。正月花聽說,就給胖丫頭打電話。那邊沒說話就哭開了。正月花讓她等著,說馬上過去。

正月花換了身時髦的漢族服裝,打上出租車直奔新月歌廳。她進到歌廳,讓人把胖丫頭叫過來。胖丫頭抱住正月花,叫著“正月姐,正月姐”,就哭了。

正月花掏出二百元錢硬塞給了胖丫頭,讓她跟她走,說有姐姐吃的,就有你吃的。胖丫頭搖搖頭,告訴有近一年的工資被扣住。正月花拉著胖丫頭來到韓老板的經理室。坐在板臺后面的韓老板看著正月花,有些吃驚。

“不認識了嗎?麻煩你把她的工資結算一下,中哩啵?”

韓老板遲疑一下,掃了一眼臺歷:“到月底吧。”

“現在吧,麻煩你算一下。”

韓老板看看正月花,猶豫一下,就從板臺下取出一疊錢,給胖丫頭結算清了。正月花拿過錢,說一聲“謝謝”,就給了愣在一旁的胖丫頭。

韓老板接著點錢:“還有你的哩。”

“我的就不要了。對你一開始收留了我,我還是很感激的。”

“你不恨我就中哩,”他把正月花的工資推過來,“還是拿上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正月花收起了錢。

正月花轉身要走,韓老板叫住她:“等一下。你現在小有名氣了,把我支持一下中哩?我知道你把我恨著哩。”

正月花淡淡一笑,露出一絲輕蔑:“恨啥哩?我不太記恨別人。支持,中哩,但我只能走場,而且每次就唱一首歌兒。”

“那沒問題,時間你安排。我不會虧下你的。”

他說著話,悄悄從板臺抽屜里摸出一板“偉哥”,摳一粒扔在嘴里。

正月花指指胖丫頭,說要把她帶走。

“中哩中哩。哎,先別走,中午呢,到最好的湟水大酒店坐一下。老朋友這么長時間沒見了,你支持我,我先感謝一下唦。”

正月花婉言謝絕,沒等韓老板起身,就領著胖丫頭走了。韓老板還想說啥,卻被“偉哥”卡了一下,直咳,原來他還沒顧上咽下去哩。

六十八、扶在門框上的手“唰唰唰”直抖

自從尕寶娃被判刑,他的爸爸更是天天醉了。你在祁家莊的路上一走,不小心就能碰上,他不一定就臥在哪個墻根里哩。人們都說:

“唉,好好的一個人,‘馬尿’灌壞了。”

才讓見了,勸了幾次。尕寶娃的爸爸朦朦朧朧看著才讓,也不知聽沒聽明白,只是“嗯嗯”地答應。才讓把他背回家,往炕上一放,他就開始哭。沒有話,只是哭。

這天才讓收到尕寶娃的信,看罷,驚喜萬分。他拿著信三步兩步闖進院子,直奔阿媽的房里,告訴寶娃來信了,說花花在城里哩!才讓的阿媽欠起身子,“啊”一聲,接著就哭開了:

“哎喲,我的西今啊……才讓啊,你趕緊去把花花給我領上回來啊……哎喲我的西今啊……哎喲我的長命姐啊,才讓啊,你啥時候,給我,把長命姐也尋來啊……”

才讓的阿爸從東面個房里跳過來,站在門口,一句話說不出來,扶在門框上的手“唰唰唰”直抖。

才讓安慰著阿媽:“別哭了,阿媽,找到了就好,我去看一下,給你領上回來。”

“快點兒啊,才讓,快點兒啊。”

“我去給寶娃的阿媽也說一聲去。”

“快去快去,你給她再裝上點兒饃饃,啊。”

才讓應一聲,就提了一籃子饃饃快步來到尕寶娃家。

昏暗的房里,尕寶娃的阿媽蜷在炕上呻吟著,聽出是才讓,就說:“才讓嗎?哎喲,又送饃饃來了嗎?”

才讓應著,放下饃饃,告訴她寶娃來信了,還說在城里看見花花了。才讓問寶娃給家里有沒有信?

“有哩,有哩。他不是看錯了吧?”尕寶娃的阿媽從炕柜里取出一封信,“我才想叫人給你說一聲哩。”

才讓邊看信邊說:“我去看一看。”

“你快去,要是花花了你就領上回來啊。”停了一下,她又說,“哎喲,才讓,我想去看一下寶娃哩。”

“你好一好了,我把你帶上去。”

“哎喲,才讓啊,連累下你了啊。”

“沒關系,嬸子。”

說著話,才讓又重新添了些“灘渣”把炕煨上。灘渣就是被山洪沖積在山口的腐植物。煨炕除過燒灘渣,再就是燒牛糞、馬糞或者麥衣子。這些灘渣還是才讓從家里背來的。才讓煨過炕,又到廚房點著灶火,在大鍋里燒了一暖瓶開水,灌好,給尕寶娃的阿媽放在炕頭上。臨走,才讓又取出五塊錢給尕寶娃的阿媽,讓她趕緊看病,需要啥了就說,并問她藥還有沒有?

尕寶娃的阿媽哭了:“有哩,有哩。好我的才讓啊。長命姐的音信有沒?”

“沒有,嬸子。”

“哎喲阿么辦哩?”

“慢慢尋,你別擔心。”

六十九、攢點兒錢,咱們回家創業去

正月花沒和任何公司簽約,所以唱歌沒有固定場所。她只是自己聯系演唱地點。有好幾家公司找過她,她一看對方的條件,就說算了。她實在受不了約束,更不愿讓對方層層扒皮。她寧肯一次少掙點兒,也想直接從歌廳老板手里拿錢。像她這樣的歌手時常還受到一些威脅。比如另外一些歌手,某些演唱公司,等。但她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自由。

正月花經常聯系不上演唱的地方,有時聯系上了,又是同時一晚上好幾家,這讓她過于疲勞。她剛在一家演唱完了,就得奔向另一家,常常來不及換裝,來不及喝水,就得和在后臺抱著東西等著的胖丫頭打上出租車急急奔走。每次上到出租車里,正月花斜靠在車座后背上就不想說話。胖丫頭打開礦泉水瓶,送到她嘴上。正月花一陣猛喝。胖丫頭又剝一粒含片放在她嘴里。胖丫頭焦慮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正月花苦笑一下,拍拍胖丫頭的小胖手說,攢點兒錢,咱們回家創業去。胖丫頭有點兒不信,問她也一起去嗎?正月花點點頭。胖丫頭笑了。

七十、突然發出一聲男人沉悶的哭聲

才讓找正月花沒有費勁兒。他打聽一下,找到“天夢”夜總會一問保安,保安就說有哩。保安進去很快就把正月花叫出來了。穿著土族演出服的正月花一見才讓,叫一聲“阿吾”,拉住才讓的手就哭了。才讓也差點掉淚,但忍住了。他埋怨正月花,應該給家里有個信。正月花擦著眼淚,沒有說話。跟出來的胖丫頭在一旁看著,眼淚在眼圈里轉著。看看正月花眼淚還止不住,才讓就把情緒轉開,問她,娜燕知不知道她逃婚的事兒?正月花點點頭。才讓埋怨一聲,眼圈又紅了。正月花直說對不起,阿吾。才讓說你給我說對不起有啥用哩?我們不能這么做事兒啊。正月花說,她會加倍償還寶娃家的。才讓說那是必須的。

“你知道,我們家自根上就沒做過失信的事兒。”

“你放心,阿吾,我說到做到。”

“你,我相信哩。你好好的,我也放心了。”

兄妹倆說著又提起小妹妹,才讓說現在惟獨放心不下的就是長命姐了。正月花告訴這兒離市公安局很近,去打聽打聽吧。兄妹倆一起來到市公安局,一位戴眼鏡的女民警在厚厚的卷宗里翻查,又在電腦里查,最后搖搖頭說沒有這個人,有消息了肯定會通知家里。

正月花攙扶著哥哥的胳膊,出了市公安局。才讓的腿沉重極了。站在大街上,望著高樓大廈、熙熙攘攘的人群,才讓一下子蹲下了。他捂住臉,突然發出一聲男人沉悶的哭聲。

正月花從來沒見過哥哥哭,害怕了,她叫著“阿吾,阿吾”,就蹲下拉著才讓的手,不知所措了。才讓很快就抑住了哭。他擦擦眼淚,站起來,讓正月花常來打聽著,有消息了就趕緊告訴家里。正月花應著。

兄妹倆正說著話,忽然看見黃海娃一閃,拐過一個墻角就不見了。才讓問妹妹是不是自己看錯人了。正月花說她也看見是黃海娃。兩人追過去,卻啥也沒看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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