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感懷（五章）

來自紅土地的石子

在七彩云南秀山麗水間行走的日子里，不知什么時候一顆石子乘虛而入，鉆進了我被歲月磨出洞的皮鞋底的縫隙里，且多情地卡住，咬緊，就牢牢地跟隨著我，到哪里也不離棄了。我抬腳望見那紅石子，不過桃核大小，眼前陡然一亮，比發現了珍珠瑪瑙還驚喜。我也是多情的，于是就舍不得將那石子掏出來、摳出來、掰出來、挖出來……不，就讓那石子寄居在我的鞋底上，跟隨著我吧。我還堅信，他是不會脫落和掉落的，不會悄悄地跟了我，又偷偷地耍了鬼，再將我丟掉。我們既然有了這段緣分，那它就會與我相伴相隨相跟的吧，直到永遠。那石子簡直成了我那只鞋的一個組成部分，說它是默默地鑲嵌和依附在我的腳下，可它又發出了一陣陣似乎還很悅耳的嗒嗒的音樂般的聲響；尤其在上樓梯的時候，它還鬧騰得挺歡，當然是很有節奏的。但我對它卻不生厭，亦不嫌棄。一路走來，似乎走遍千山萬水，也離不開它了。

不想和云南說再見，但還是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到了機場，我才發現，真正主動隨我而來的云南特產，只有鞋底下那粒石子了。于是那石子就跟隨著我，登上了飛機的舷梯，飛上星光燦爛的夜空，然后又遇上了雷雨——那石子隨我在茫茫蒼穹間飛翔，一直隨我的老皮鞋降落到北京順義的土地上。

踏進家門，我將那鞋底向上，定睛那么一看，那石子果然還在，還鎖定在我的腳下，但此時我卻再也不忍心把它踩在腳下了。我坐在春秋椅上，鄭重地將其取出來，說是請出來也是可以的，然后拿到外面去，放在水龍頭下，用自來水洗了又洗；又在掌中把玩再三，像托著個掌上明珠那般。過后，我找來一個罐頭瓶，把它放了進去，又盛了半瓶水，才把它擺在月光照耀著的窗臺上。我望著它，就像兒時望著剛摸來的小魚，或是剛掏來的小鳥。

此后我常常端詳著它，無論在陽光下，在月色里，它都閃耀著光澤，顯得晶瑩剔透，乖巧可愛，自然也可人。它在我的眼里，勝似一塊價值連城的奇石了。它在向我眨眼嗎?那我們就“相看兩不厭”吧；它在思念故鄉嗎?那就讓它看看我在云南石林中的照片吧——我想它是來自石林的。我怎么看，它都是有靈性和靈氣的，有感情的。若不，它會跟了我來嗎?來了，那就是前世有緣了，那才真正是千里有緣來相會呀。倘它不鉆入我的鞋底，那就是沒看上我；倘我在途中拋棄了它，把它甩了撇了丟了，我的人生就少了一份詩意。什么東西也如此，隨了你，你又珍惜它，那就是個伴，就是一段情，就是一縷揮之不去的記憶，就是一個牽腸掛肚的故事。就把這來自紅土地上的石子，收藏在我紅彤彤的心里吧。

七彩云南

無論哪一個季節去云南，那一片連綿起伏的紅土地都是春天，因為那里是四季鮮花開不敗的花鄉和春城。一腳踏進去，那腳就舍不得從花叢中拔出來；兩個鼻孔就不夠用，因為那空氣里彌漫著太多的花香，遠方的游人誰不想呼吸個夠啊；兩只眼睛就不夠使，因為看哪一朵花都是好的，那才叫眼花繚亂哪；兩只手生就癢癢得躍躍欲試，想采一朵花，但終歸沒敢采，那想采又不敢采的花才叫迷人哪!

云南十八怪之一就是“鮮花稱著賣”，所以那花就多得令人著迷和陶醉了。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云南是少數民族最多的地方，也是花兒最多的地方。剛下飛機，便有如花的接站小姐把一束玫瑰獻到我面前；而西雙版納那頭大象，似也很多情，居然叼著花兒，獻給熱情的觀眾。那里的蝴蝶像飛翔的花，那里的孔雀像盛開的花；那里的姑娘們從頭到腳的裝束，像是一樹樹移動的山花。她們的背簍里裝的是花，香袋里裝的也是花；人們所到之處，處處都是七彩的鮮花或干花。就連石林中的縫隙和巖縫里，也會探出一張張花兒的笑臉。那里才真正是一個花的世界，花的山，花的海，花的樹，花的大街小巷。即使蒼山之上的玉龍雪山白雪皚皚，山腰下也是山花爛漫，菜花金黃。特別是那些山茶花、杜鵑花、蝴蝶蘭，都在熱情地向我們招手。在傣家的竹樓上，有傣族少女把裝著香花的香包掛在我脖子上，而我卻拒絕了。如今想來，總感到對不起那些天真少女。但我真心祝愿那些滇妹子，愛情比花兒更美麗，青春比花兒更蓬勃；生活比花兒更幸福，日子比花兒更紅火。

臨離開云南前，我們在那個走不盡看不盡的花卉交易大廳里，購得了一束束一簇簇一朵朵一把把一枝枝一籃籃云南土生土長的鮮花和干花。那花兒隨著銀鷹來到了北京。回家后人們才知道，這云南的花兒也許并不適應北京的環境。但北京的人卻希望云南的人們每一天都過得像鮮花一樣五彩繽紛。

五朵金花

在云南大理古城門下，我正入神地望著蒼山下、洱海邊的爛漫春花，忽然有五個漂亮的姑娘向我圍攏過來，她們就是所謂的五朵金花。那五朵金花就像五只蝴蝶，像五只孔雀，唰一下子，就從四面八方飛到了我身旁，笑吟吟地說，阿朋哥，照張相吧。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們就簇擁著我，擺開了一個很美的姿勢和造型。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盛情難卻了。那五朵金花圍攏著我這個都快奔五十的男子，我還有幾分羞怯，似乎也流露著身在美女間的幸福感覺。那五朵金花也許是怕我跑了，怕我不配合吧，她們還是叫著我阿朋哥，說是和她們照一張相吧，照完后只要五塊錢。我打趣說，一朵金花才一塊錢，不少嗎?她們便笑了，說是阿朋哥，那就再照一張吧。于是就又照了一張。而此刻我倒覺得，多照一張，反而欠下了她們太多的情似的，而情是多少錢也買不到的。那一瞬間是美麗的，也是永恒的；那果然是金錢可以買到的合影嗎?只愿她們如花的青春，永遠在紅土地上、在玉龍雪山下含苞綻放，或翹首山崖，或含笑枝頭；或爭奇斗艷，或“俏也不爭春”，就像云南盛開的七彩鮮花一樣，永遠燦爛。

石林與阿詩瑪

阿詩瑪去了，那塊神奇的石頭便成了她的化身。仰望那彩云下、山花間的奇石，我仿佛看到阿詩瑪用玉指叩動我們的靈魂。在千奇百怪的石林中游了兩個多小時，我恍惚覺得那石林太像天底下的一群人了。那石林也許就是我們的先人，但那石林未必就是未來的我們；先人化成了石林，我們也愿自己的肉體化成將來的石林。石頭是不朽的，人卻可能是速朽的。尚有不朽的東西，便是作家用不朽之筆寫出的不朽作品；倘沒有阿詩瑪與阿黑哥的不朽傳說，石林里即使有千萬神人向我們招手，也難得引來八方如云的游人。阿詩瑪讓當地的旅游收入財源滾滾，可阿詩瑪肯定把金錢看得很淡，甚至討厭金錢。不要以為自己的腳窩一落進石林，就給那里帶去了一疊人民幣。也許阿詩瑪更想清靜一會兒，笑看著石頭上探出蓓蕾的山花，唱一首多情的山歌——因為阿詩瑪太多情了。多情的人化成了一塊亭亭玉立的美石，給云南石林帶去了永遠的神韻。

蝴蝶泉

蝴蝶泉遠沒有從電影中看到的美麗，泉邊的蝴蝶也無想象中的多。泉水按平米計算，據說才40平方米；此間所見到的蝴蝶，也不過三兩只。但導游說，那泉水卻是極其神奇和有靈氣的，說是游客們若到泉水中洗三把手，一把交財運，二把交官運，三把交桃花運。也許因此，等待洗手的游客便如云如織又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了。我本人對洗那三把手似乎看得淡了，遲遲不愿擠上前洗那三把手。并非虛偽的話，我向來對高官厚祿、金錢美女是不太在乎的，因而對洗那三把手也并無多大興趣。但，站在蝴蝶泉邊，我對那泉水是充滿了好奇的，我巴望著透過泉水，看到那一對沉潭的多情之人；巴望著從泉水邊，找到那對徇情男女化成的雙飛蝴蝶。可我什么也沒找到。我只怪這里的人太多了，手也太多了，再美的蝴蝶也被嚇跑了，再清的泉水也被污染了。不過，對眼前的情景倒也可以理解。這蝴蝶泉曾被稱為“無底潭”，哪個人的欲望是有止境的呢?所以人們都在爭著洗那三把手，盼著交那三種運。我并無什么脫俗之處。但我此刻也在想，假如在這泉中洗上一把手，能給自己的拙筆注入靈氣，以至于生出花來，從而讓筆下的泉水流進讀者的心田，讓筆下飛出蝴蝶來，飛向人們美好的生活——那該是一種多么高遠的境界呀。百年千年之后，蝴蝶泉或許會干涸的，再難聞到泉水聲；泉邊的蝴蝶也許會消失的，再難覓到蝴蝶的身影。但那個美麗的愛情傳說，肯定會有永恒的生命。

野象谷

據說，瀾滄江是百萬頭大象的意思。可見，當時的瀾滄江畔有多少大象出沒，又是一道多么浩蕩和壯觀的風景啊。

而今，我們來到西雙版納的野象谷，想一睹野象的神采，卻讓我們失望了。無論我們走在遮天蔽日的、生長著五千多種植物的熱帶雨林中，四處尋覓，還是走在幾華里長的林中高架橋上，東張西望；抑或是坐在悠然的索道纜車上，聽著葫蘆絲在空中回蕩，向下俯瞰，都難覓到大象的影子。

盡管那林中的樹木翠綠欲滴，花兒色彩斑斕，鳥兒啁啾歌唱，溪水潺潺流淌，也夠讓人心曠神怡的，但不見大象出面，還是有所失望似的。后來倒覺得這也并不奇怪和可怕，那被稱為野象谷的山谷中，人流不斷，連深澗和高空中都是游人，大象再膽子大，也只能回避了，或是躲在隱秘處，遠處，悄悄地偷窺我們。何況，大象是沒有國籍的，它們到泰國和緬甸去了，也是有可能的。我們沒看到野象，但我們看到了人工馴化的大象表演。不過，我總覺得那大象缺少了點什么。因為它們對人類太百依百順了。那龐然大物居然就溫柔地用蹄子給一位少女按摩乳房，或是給一位青年按摩褲襠……如此的動作，我不想看下去，因為那不是我心目中的大象形象。那天我買了一頭木雕的小象，就算是沒白去野象谷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