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四章）

烤紅薯

我愛吃紅薯。記得十八歲的時候，我家和大多數人家一樣住的都是平房。那時，平房的外面蓋著廚房，爐子在廚房的一側砌著。一日三餐中，富裕一點的人家燒水做飯時用的是炭塊，通常人家燒水做飯時用的是煤糕或是燎炭。當用完火之后，大人們便用煤泥(煤面和黃土和起來的泥)來封火。然后，用火柱在煤泥的中間再捅個火眼，以使火爐不至于熄滅。

大人們用煤泥封好火，一般是在午后，我們這些毛頭孩子便會撿三五個細溜的紅薯放在爐子的火圈下，把紅薯烤上，就盡可以放心地到院子的角角落落里去追耍，當玩累了，肚子也感覺咕咕叫了，便瘋也似的跑回家中去取爐子里烤熟的紅薯。

這時，紅薯烤得正好，皮色焦黃焦黃的，里面的肉質烤得不軟也不硬，香氣從廚房中溢出來，遠遠地聞著就讓人垂涎。

剛出爐子的紅薯燙手，吃時要小心翼翼才是。因為紅薯好吃，急了怕燙了嘴唇和舌頭。烤得好的紅薯，果肉和皮是離的。吃時把皮一圈一圈地剝開，吃一截剝一截。這樣，一只熱乎乎的紅薯吃到最后也不會涼掉。一般吃烤紅薯大都是在冬天里，冬天吃烤紅薯，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及七、八十年代，那無異于現在的孩子們喜歡吃麥當勞和肯德基。當然，這也和那時缺衣少穿、不健康的日子有關。

現在的人們大都住上樓房了，樓房里燒水做飯用的是煤氣，想吃烤紅薯了，用煤氣去烤是絕對不方便的。有一天，我在路上看到了一個用小平車推著一個爐子、沿街叫賣烤紅薯的小販，我想下車給孩子和自己買一兩個嘗嘗，卻發現那烤出的紅薯不是火候急了，就是火候不到，甚至還有前一兩天沒有叫賣出去的紅薯。那紅薯不冷不熱，一個個有氣無力的樣子，一下子就使我沒有了童年時候吃烤紅薯的開心勁兒了。

眼下的人們吃的越來越洋氣和精細了，然而，說到吃烤紅薯，在不知不覺中，紅潤的孩子們卻少了一份純樸的口福。

換豆腐

我們在一個村子里學過農，村子里的人們會做豆腐。

星期天，我們幾個同學約好了，要去五、六十里以外的這個村子去換豆腐。

換豆腐就是用家中省吃儉用下來的高粱面或者玉茭面，去換人家做出來的豆腐，一般情況下一斤面換人家的一斤半至兩斤豆腐。

那天，母親給我準備了十八來斤玉茭面，把口子扎緊，還給我帶了一個小黑鐵桶。母親把玉茭面放進小黑鐵桶里面，把小黑鐵桶牢牢地給我捆在自行車的后座位上，我便和班里的幾個同學出發了。

去的時候坡路很多。在坡上我們不能一口氣騎的太遠，就從自行車上下來，推一陣，騎一陣。這時，大家的臉也憋得彤紅彤紅的。

我們小時候吃豆腐可不像現在，豆腐多得遍地都是。那時東西都是按號供應的，一個月公布一次票號，什么號買什么東西，買多少東西都是有限制的，就連豆腐一個月一個人最多也只能供應半斤一斤的。有了票號不等于就能夠吃上豆腐，吃豆腐是要早早地在賣菜的地方排隊等候的。菜店里，一早晨就來幾屜子豆腐，賣完為止，因此豆腐總是供不應求。如果幾次排隊買不到豆腐，過了這個月，買豆腐的號也就作廢了，只能等下個月出的新號了。

明白了這一點，就明白了我們為什么要騎上自行車，帶上糧食去很遠的地方換豆腐吃了。

路上，我們往學過農的那個村子里去，卻并不知道這個村子確切的位置，因為我們是學生，并沒有單獨出過遠門，所以我們在大方向不會錯的情況下，邊走邊向一些上了歲數的人打聽那個村子在什么地方，沿途被打聽的人都能夠詳細地告訴我們那個村子還有多遠，它的周圍有一些什么樣的特征。大約是在午后兩點多鐘，我們終于到達了那個村子。

一進村子，我們就看見了一座簡陋的房子里熱氣騰騰，走近一看正有兩三個人在房子里點著豆腐。我們和那做豆腐的老鄉說明了來歷、說明了來意。那做豆腐的老鄉也還記得我們這些個學生。

面和豆腐在善意中進行了交換，我們把豆腐小心地放在帶來的家什里，匆匆地告別了老鄉就向來路返回。

午后了，大家也沒有感到饑餓，可能是因為換上了豆腐的緣故吧，心里暖暖的。加之，回來的路上又一路下坡，大家顯得都很輕松和自在。

回到家中，父母問了我一些路上的情況，用掃帚把我身上淺淺的灰塵掃去，把換回的豆腐提回了家中，我自然也覺得像是長了一些本事。

晚飯的時候，父親用豬板油給我們炒酸菜吃，酸菜里擦進了一些土豆。然后又把我換回來的豆腐多拿了一塊切好，放在土豆的上面，再撒上一層花椒面，用鍋蓋把鍋蓋嚴。燉了一會兒，熱氣和香味從鍋沿上漫出來，聞著就讓人嘴讒。

那一晚的那頓飯我們吃得都很滿足。

事情過去好多年了，有一天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女兒，女兒說：“真的呀?現在我們連肉都不想吃了。”

撿糧食

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有一年我們當地的高粱收成不錯，把我家附近的一家面粉廠的好些個糧倉占了個滿滿當當，除此而外苫了席子的糧垛也把廠里的地方擠得水泄不通。沒有辦法，廠里的糧食只能臨時往單位外馬路兩旁的便道上存放，糧食一垛一垛的，是用麻袋裝的，走上前看，龐大的一片，讓人咋舌。

在那個年代里糧食是珍貴的，即便我們能夠看到這糧食堆得遍地都是，也不能說我們就擁有了糧食，就能夠頓頓地吃飽，哪怕眼前是粗糙的高粱，能夠盡著吃，也是令大家羨慕的事情。

我每天上學要路過這家面粉廠，上學放學時我發現糧食在搬運的過程中總會撒落一些在地上。撒落的糧食工人們是不會去收的，也是沒有辦法去收的，因為那地本身是土路，不像現在便道上鋪的都是五顏六色的磚塊。糧食掉在便道的土路上稀稀落落的，就有人拿著笤帚和簸箕去掃。

放學后，我也學著大人們的樣子拿著笤帚和簸箕去掃糧食，糧食掉落在地上要想全掃起來，往往就要把更多的塵土掃進簸箕，這樣才不會將糧食漏掉。

不知用了多長時間掃好了糧食，我趔趔趄趄地把掃好的糧食提回家中，然后把它倒在一張低矮的小方桌上，再搬來凳子坐在跟前，便一粒一粒地往出揀，揀出的高粱用手刮進桌子底下的臉盆里，再把桌子上的泥土和石子推到一邊。這樣的活兒非要干到眼睛酸酸的，手指也有些腫脹，非要干到困得要到入睡的時候，才肯罷休。這件耐心的事兒我和家人大約干了有一個星期。

高粱揀好后并不是就此完事了，揀好的高粱是要淘洗的，一遍又一遍地，直到淘洗后的水變清了，高粱才算是淘洗干凈了。淘洗干凈后的高粱還要晾曬幾天，不然潮濕的高粱用不了多久就會發霉。

那一年的秋天，我給家里撿回了二三十斤的糧食，我和父親把那二三十斤糧食裝進面袋，用自行車推著去換面粉。在路上，我看到父親高興的樣子，就覺得我們離好日子近了一些。

現在的日子好過了，偶爾有誰吃上一回高粱面，那是當細糧吃的。但是我發現，現在的人們不像過去一樣仔細了，吃不了的東西往桌子上一扔。讓他打包吧，他還嫌掉價。每到這時，我便真的想狠揍他一頓。

看電影

我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孩子，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孩子都有著一些特殊的經歷。

譬如看電影吧，常常有一些新片到來的時候，我們就會早早地來到影院前，等候著購票或者是等候著別人退票。那時的娛樂活動太少了，也許只有電影才是人們最好的消遣方式。

電影院的門前已經等候了很多人，黑壓壓的一片，來回地涌動著，似乎外邊等票的人比電影院里面的人還要多，通常電影院的電影票提前兩三天就售完了，到了放電影的那天就沒有了，即使有，也是前兩三天沒人要的，座位號肯定是最偏最遠的。最遠最偏的票也是不好買的，那些偶爾買到票的人從人群中擠出來，迫切而警惕地看看手中剛買的電影票，一躥一躥地就進了電影院，興奮地找他最偏和最遠的座位去了。

這是幸運的。大部分人是沒有這樣的運氣的，他們在炎熱的夏天或是寒冷的冬季里，巴望著能夠等來一兩個退票的觀眾，正巧有退票的人，或是當人們發現了有退票人的時候，大家一擁而上，像撕扯一塊肉一樣，迅速將錢票進行了交換，這時無票的人們才失望地松弛下來，探頭探腦地看著那買到票的人，而后漸漸地散去。

那時我們這些買不到票的孩子，就羨慕起跑片子的人來。跑片子的人是大孩子，我們在電影院的門口看著他坐在摩托車的后邊，摩托車一溜煙沖到電影院入口處的臺階下，然后那大孩子迅速從摩托車兩邊的皮袋子里掏出兩、三本片子，抱在懷里，像腳底抹了油似的在電影院里的樓上和樓下跑著，那個嚴肅和旁若無人的勁兒，就覺得自己的個子真的比別人高了一截。

電影就要開演了，眼看著這家電影院買不到了電影票，我就和院里的幾個孩子飛也似的向等待接片的下一家電影院趕去。趕到這家電影院時更是人山人海，售票口還剩幾張票沒有售出，早有年輕有力的人在那里鐵一樣地堵著，一層一層的。于是就有人受不了，齜牙咧嘴地喊叫著，無望中，我們也實在是厭倦了這樣的場面，一個個失敗的樣子，就像身上所有的零部件都松動了，悻悻地往回走去。

這樣的結果我們是不甘心的，看不上電影，我們就去看電視，我們知道這一片惟一放電視的地方。這個地方在一家企業的院子里，那里放電視是不會要票的。來到放電視的地方，電視不大，木制的外殼看似很舊。我們去了的時候電視已演的差不多了。院子里看電視的人站得滿滿的，由前向后地擴大，沒有人說話和走動。

電視常常要耍脾氣，演著演著畫面就失蹤了，雪花點子一片，就像電視臺下班了一樣，這時就有人出來調臺：轉轉天線，動動按扭，讓人覺得他有滿肚子的學問。一陣，電視里模模糊糊的有畫面出現了，扭曲的臉又恢復了正常。我們就雙眼盯緊了電視畫面不放。

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想起來總是苦苦的、澀澀的。回味中，我慶幸現在的孩子們少了一段這樣的經歷。